《另一个东莞》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另一个东莞-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而且这一读书人的心态在家族建设上也体现出来了。彭世潮认为,既然我个人不能为政治国家服务,那我就做好彭世家族的建设吧让后人继续努力吧!这跟现在地产商无楼可卖或问题比较严重时宣告“封盘停售、苦练内功”是一个道理,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了!但对于国家大事、经邦治国还是有着严重的幻想的。但这位翰林是个清官,至少跟比的官员比起来,他是个没钱的公务员。这个祠堂修得就有些慢了。他找了个举人,合资兴建,但举人彭礼没有、或拿不出多少钱。工程还是慢。

  在十八年的宗祠修建过程中,我们的这位彭大人会想些什么呢?当他囊中羞涩时,当他筹款无期时,当工程进度奇慢时,他会不会感到困惑?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强健家族的心愿一直是坚定的。而且也可以认为,彭世潮心态还是非常好的,完工后的怡然自得与期盼子孙的光宗耀祖处理得非常好。这在他的诗作里明显流露出来:

  题万竹

  琅轩簇簇自扶疏,密密繁阴荫户除。

  风雨夜吹龙奋候,笙簧时弄鸟声初。

  节坚晚雪千秋秀,心拥寒云半点虚。

  一枕清风书一卷,定应不是俗人居。

  这首诗,中间变韵,有些曲折。上阕讲自然小景观,到处是竹子,站满了院落廊边,节气代表的竹子在彭世潮笔下总是响叫个不停,希望能哗众取宠,引起人们的注意,已经有待招的意头了;下半阕表明自己的高尚人格,并以自己所居怡然自得,表达了一个辞官在家、安然生活的士绅身心状态。

  就本诗来看,彭官宦还是对功名的追逐有所保留,起码他的眼睛还是向外看的,是关心家族建设和国家兴衰的,这在封建科举社会还是求上进的。站在今人的角度,我们当然不能要求他达到“反封建、反科举”的思想高度。从他的为官正直、十八年建祠不辍的恒心,我们还是非常赞赏彭世潮的人生观、价值观,甚至有点佩服。

  与强盗交好,拼力修建祠堂,这位失败的好官、悠然自得的乡绅,他依然保留对官场政治的无限向往,而且他的行动、诗作都在努力实践着“学而优则仕”的教育通途。

  可能是受先祖好作诗舒意的影响,后来的彭氏读书人都好这口子,但立意已经远远达不到彭世潮的思想高度,大部分变成描自然、绘景观、表达个人情绪的文学体裁作品了。

诗歌的背后
第二次去东坑,我耐着性子抄录了挂着宗祠墙上的诗歌作品中的一部分。

  不如从左至右来看一下:

  彭一鸿(1607…1637,师柳一芳目为翰苑之器)

  羊城早秋

  风近秋天爽气澄,烟霞寂静碧山汀。

  珠江影落鸿新至,花圃风迎草欲零。

  寒杵三更催夜月,红闺(?)千里梦窗棂。

  边城独坐伤心事,漫对书帏解佩萤。

  这位彭翰器游了一回广州、珠江,心中却是无限悲凉。找了个房子住了下来,面对宏大的自然景象,胡思乱想了许久,感到个人的渺小,只好静静地看会书,就宽衣睡觉了。

  彭必先(1637…1719,康熙正贡)

  赠侃中社兄水亭

  林塘新涨绿,帘卷小亭开。

  山拥中流出,潮吞两岸回。

  风清时入座,明月且持杯。

  何处鸣榔起,渔舟碧水隈。

  我查了清代贡生类别,却无正贡说法。大概是想区别于例贡的捐纳说。彭正贡和几个人结了文学社团,有一天众人###的地方修建完毕,他就写了一首诗表示祝贺。诗的意思非常含蓄,亭子修建完了,地理位置不错,依山傍水、面朝大海的环境是不能相信的。几个人入座饮酒道贺,但说了什么,表达了什么样的心情感怀,无从得知。可以认定,这只是一首助兴的应景诗。但全文不着痕迹,写得很微妙。我们可以想象,这位正贡生彭世潮的几分筋骨,会享受环境。

  彭钰,监生

  秋日送友人归浙江

  长堤叶落动盟鸥,聚首如君又历秋。

  从菊几开乡信远,故园今系别离忧。

  十年青镜悲华发,一片樯帆送客舟。

  策马梅关回首望,白云飞尽水长流。

  我自以为这首诗是写得很好的,收发自如,情绪自然,动静合理,既有白云大江的气势,也有落叶、菊花的细微,意境悠远。

  朋友相处了几年,到了秋天,赶着天未冷赶着回浙江,彭钰留不住,只好在江边的老地方送别朋友,并说,“以后分开了,不管分隔多远,记得要互相写信联系啊!”朋友在宝安坐大船走了,他骑着马往回走,在梅岭关朝“深圳方向”看了看,下午的时分,太阳把云彩都蒸跑了,入海口的河道一片宽阔,而朋友的船只早就看不见了。

  诗中所表达的感慨令人叹息。看来这位监生是真的捐来的,而且“可能”是在国子监广东分校继续“深造”的。一句玩笑。

  彭应时

  小桥人影

  小桥桥下水泠泠,人倚桥头看柳青。

  到底只凭清影在,任教流水出苍溟。

  小诗一首,看不到个人的一个“我”。可以改为《小桥流水》也无妨。一个“凭”字用得比较妙。

  彭应求

  不觉春暖暖又逢,江山如画月如弓。

  柳丝风舞溪将绿,花影云拖径欲红。

  酒战闲愁消旧腊,诗携佳兴过新年。

  却嫌光景催老去,满眼儿童属老翁。

  看来这位彭应求学了他兄弟几分诗意,开头也叠起字来。二月下旬,春回大地,天暖柳抽丝,早花开得茂盛,江山都变了颜色。高兴吧,应求诗酒斗一篇,一点豪情瞬间转没了,因为看见小孩子都长大变得老气了!小家伙都老了,我就更老了,还是继续喝点酒度日吧。只能这样了。

  题目我忘记抄了,如果我来取名,就选《辞旧岁》

  彭廷宽

  咏蝶

  托化枝头上,春弄到处家。

  南化醋入梦,金谷暖探花。

  扑粉低穿径,寻香远逐车。

  朝老风月蔼,幽兴正无涯。

  诗中“处”、“醋”总觉得别扭,如果改为“人”、“醉”,念起来就顺口一些。上面四句如果用广东话念起来就很清晰,但下面文白都可以,一个“车”字,还是别扭。这只蝴蝶有没有飞累我们不知道,但庄生梦蝶的彭廷宽还是在无边际的逍遥着呢。

  彭瑗

  酒后

  酒去已知天地阔,醒来已觉利名宽。

  往来逐鹿秦郊易,此日驱车蜀道难。

  长铗久歌鱼未食,爨琴流水指空弹。

  楼头百尺频嵩目,明月清风静里香。

  打字时,这个复杂的字着实令人头痛,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这位彭瑗喝酒时很爽快,什么都想开了,醒来后头不痛,更看得开了,大概是假醉或假醒。

  他老人家喝完酒大发感慨:以前多好,稍微一努力,就能成就刘邦项目霸业,现在多难啊,跑到四川还是躲不及。拿着我心爱的长剑舞了半天,才感觉肚子饿了,想弹琴优雅一下,但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指,我站在高楼,不住四处望,空空如也,只好寄思明月,安安静静的闻着微风送来的夜香吧。他这般情绪,闻得是桂花香吧?仲秋之夜,喝了酒睡不着,就是这般举止了。

  彭梦龙

  送陈明远归江南

  百粤风波倦久留,十年香梦促远舟。

  江鱼入馔关心远,山鸟归帆送客愁。

  任诞庄生空玩世,多情宋玉早悲秋。

  东南别路三千里,此后相逢半白头。

  这位梦龙兄很谦虚,可能有点自卑,觉得岭南人文风光比不上长三角,自己代朋友说了,这个百粤地我玩腻了,我想回去了,我要回我的江浙去了。他又说了,我们就别再玩空想主义了,你看你,一个大帅哥,也经不住如刀岁月,老啦!你我离得这么远,以后恐怕很难见面了,即使见了,彼此看到的人都该知天命了。五十知天命,依古代人的岁数,他是决计不会出去寻亲访友了,可能像上面的那位老酒虫,坐在家里感叹了。

  一个家族,怎么会有这么诗人呢?

  与诗歌的灿烂相比,彭氏的仕途却是黯淡得很。自进士出身、陕西道监察御史彭世潮和举人出身、通山县都谕彭礼后,无人为官,彭家人无官可做,科举的仕途几乎封闭。离开东坑这个小环境,离开东莞、甚至广东,再开这个家族,很不幸的是陷入清末的衰落阶段了。

  彭世潮为官时已经是嘉靖年间,嘉靖一代起,清朝就无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了。世界迅速进入近代史,西方列强重新瓜分世界资源,到处掠夺、殖民,中华帝国千疮百孔,挡不住世界前进的潮流,闭关锁国的政策吃到严重的苦头,内困外弱的局势大有亡国的趋势。十九世纪中下叶,中国是个严重###的时期,陈旧势力依然强大,新事物停留在“格物”阶段,“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蓬勃开展起来,但在意识形态领域,连萌芽阶段都不能算。仕途又如何?当官参与政治又如何?中华大地面临的是在混乱中挣扎的时期,求新而未见新,混沌了。

  国家社会的局势体现在小群体的家族中,却是出奇的冷静。单从诗作来看,彭氏族人是非常冷静的,充当了局外人的角色,儒家经典嘴里念,道家无为心中存。可以说,这是彭氏对大局势无能为力的消极思考。于是,作为读书人,此路不通转而求其次,他们的兴趣爱好改了,书照读,但却玩起文人骚客的游戏来了。

  从文学题材来看,写散文不好控制散和不散,讲清道理说明问题,不免留下个人明显的痕迹,显露个人思想;小说就更困难,谋篇布局最是难堪,再有故事选择、剧情发展,都在考验一个人文字功夫之外的宏观思维。都不好弄。就写诗吧,简单,可五可七,可四可八。学古文的人对韵律都熟手,平仄、押韵都不是问题,写成一首诗就不难了。

  其实,综观中国文学史、甚至文学史,只要是学过历史的都可以发现,在文学史的体裁演变发展上,几乎都是从长短句、严格句、音律词、戏剧、小说这个一个主流发展阶段。文学作品中,一个个体的“我”也表现得越来越强烈,作者对人的终极关怀越来越深切人性愈发得到释放。这是文明史必然的进步。

  而在历史的特定阶段,我们却不能抹杀各种文学体裁的繁荣。《红楼梦》是古典小说集大成者,但其中的诗词却也非常精妙,今天还有人经常吟诵,贾宝玉祭奠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就感动我好几次。这些大家对各种文学体裁都已经做到“信手拈来、运用自如”的熟烂程度了。

  再来看看彭氏诗人,我们当然不能认为他们在文学创作上走倒退的路了。历史是最无情的,元人写诗歌,明朝依旧剧本,拖着大辫子写骈体文,无数的作家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一丁点文学成就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无人赏识,就像彭氏这些诗人。其实,像彭家的诗歌,就在当时,甚至就在当地,都可以找出很多来。

  区别就在于重视程度,或者说彭氏读书人的群体性格造就了他们诗歌领域的灿烂。

  我们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画卷:

  一座大院子,外面的世界纷纷攘攘,混乱不堪,有产业救国的,有维新强邦的,更多的是洋人横行,坚船利炮洋枪,国人面无表情,麻木得任人鞭笞宰割。而在这个大院子里,门口不时有青少年看到新东西乱景象就往回跑,告诉里面的长者:二爷三叔四哥,外面……,咕噜一大堆。站的人急急如敕令,坐的人依然坐着,纹丝不动,继续喝茶吃酒,“不要管它,你管问得过来吗?”末了又问,“今天写了一首什么诗啊?拿来让我看看。”当然,在座位上的还有外省人,同样消极无为的江浙朋友。

  我甚至怀疑,这样一个饮酒作诗的氛围是故意培养出来的,至少是前人的爱好影响了后来的人,毕竟大局势的窘迫是有很多种另解的办法和方式,而不是仅仅诗歌一种消遣方法。

  聪明的彭族人选择了一种聪明的生活方式。

  但是在我内心还有疑问,就是地理位置带来的麻烦。

  宝安位于珠三角的最前沿,是中国最早受到西方物质和文明冲击的地区,彭族人真的没有受到冲击吗?联想到经济关联的利害,他们是怎么保持偏安一隅的平静的呢?

  因此可以猜测,在精神思想上,彭族人顽固得可以,其中的个体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的确挡住了外来思想的冲击。在经济关系中,生产方式没有改变,生产关系没有大的变化,依然是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