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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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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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和礼子坐在一起,或和她一起去集体食堂吃饭时,武雄没有和她谈到这些。他缓慢的步履使礼子更加担心,她想知道他是不是病了,他只是说很累,她发现他呼吸困难,到了食堂时,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过后,他好像又恢复了原样。那天夜里,肯到女孩的房间里去睡觉,武雄和礼子单独住在一间房里。他们挤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干草尖扎着他们的身子,但他们感到兴奋不已,他们终于团聚了!

第二天的感恩节是真正的庆祝日。他们和别的家庭一起在食堂吃过饭后,回到家里打扑克,吃礼子设法弄到的曲奇饼。大家兴致很高,武雄又是原来的武雄,他和大家一起大笑,在房间里四处走动,逗妻子,说他们的房子是个垃圾仓库。他已和一些会做家具的人说过要参加他们的小组,那些人用木材碎块或任何可以找到的东西做家具。武雄想给家里添些东西。

武雄不相信他还能重建一个真正的家,让里面摆上家具和好东西,如古玩和漂亮的窗帘,而不是几件破旧衣服,但是,他答应礼子,他要尽全力将家弄得像个样。当武雄想到他可以用力所能及的方式照看家人时,他感到好受多了。这时,礼子看不出他有呼吸困难的迹象。尽管如此,她还是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变化,他不像肯那样愤怒,但却十分悲伤。她想劝他戒烟。

“家里没剩什么了吧,对吗?”武雄向抱怨自己吸烟的妻子做出回答。

“不对,还有,”她温柔地说,“还剩下我们,还有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的。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家在哪儿?房子已经没了,我岁数也太大了,不可能找回我原来的工作。”

“你会的,”礼子的目光中露出坚定的信心。她不能被现实打败。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和许多人一样,她下定决心,她不允许被击败。“我们会再买一座房子,买更好的。我们的钱存在彼得的户头上。我们离开这儿时,还年轻,还能多挣钱。”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他。他为她骄傲,几乎流出眼泪。他感到自己的想法是种耻辱。“我们不会被打垮的。”

“我也不会。”他保证。

第二天,他和一些人讨论了他们将要在集中营举行管理会选举事宜。礼子听到后很高兴。每个十八岁以上的人都有选举权,这对武雄来说也是第一回。在他们移居美国期间,第一代移民有权进行选举,这是第一次。他们生在日本,但直到现在才有一次参加选举的权利。但当他听集中营管理人员说当选者必须在第二代或第三代移民中产生时,武雄感到十分气愤。他觉得,在美国没有人喜欢出生在日本的移民,这种人还不是美国人,美国没有他们的地位。

“别那么认真,”礼子说,“也该轮到年轻人了。”

可是,如同在他身上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样,他感到失去了自尊。礼子这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弥补他精神上的创伤,他比以前更加沉默,经常丧失信心。

礼子和弘子一起在医院工作时,没有对弘子讲武雄现在的心态。

弘子学会了很多东西。感恩节过后的星期一,她笑容满面,情绪很好,因为她终于收到了彼得的来信。信在路上走了几周后才到达,信的上下两边都被检查时涂黑。她不知道他信中说些什么,只知道他写信时还在奥兰,正在和隆美尔作战,他说他很想她,说一直在给她写信。他的信先被送到坦弗兰,然后转送到图尔湖。她已经按新地址给他写过信,他肯定没有收到。这几天,弘子整天都快乐无比,干活时比礼子更卖力气。

十二月来临后,重感冒开始在集中营流行。这时,气温已降至零下。

这儿也出现了几例肺炎症,两个老人已经死去,弘子很难过。她曾努力想使他们活下来,给他们用日语读书,为他们洗澡,给他们保暖,给他们讲故事,但这一切收效甚微。苔米的一个小朋友被送进医院,病得很重。这时,她更加难过。

医生们认为她活不到明天,可弘子却拒绝回家休息,毫无倦意地陪着她,对弘子来说,这个孩子好像就是苔米。礼子理解她为什么要尽全力挽救孩子的生命。弘子连续三天不停地工作,孩子的母亲一直坐在她身边哭泣。终于,孩子的热退了。医生说她会康复。

听到这个消息,弘子才感到自己已经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太疲劳了,几乎站不起来。几天来,她几乎一步不离这孩子,不去食堂吃饭,每次都是礼子将饭从食堂为她买来。可她终于救了这个孩子。在没有药品和医生的情况下,她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她是用爱和决心做到的。孩子的母亲感激不尽,不停地道谢。

弘子带着微笑离开了医院。她走下医院的两个台阶,手臂上搭着围裙,抬头看着冬日的天空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昏了过去。

一个路过的老太太看到她倒下,她停住脚步看着弘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弘子倒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太太赶紧跑到跟前,看了看她,之后,又跑进去叫医生。礼子还没有下班,马上赶到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她看到弘子躺在门前,脸色惨白,毫无知觉。

礼子叫了起来。这时,一名医生和两个护士赶到。医生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扒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她毫无反应。她被抬进医院,仍一动不动。苔米的朋友看到她,大哭起来。

“她死了吗?她死了吗?”小女孩哭着问,她虽然很虚弱,但是已经开始活泼起来。小女孩的妈妈告诉她说弘子没有事的,她只不过是睡着了。

医生亲自将她抬到一个用毯子隔开的小病房,然后检查她的脉搏。他不情愿地承认,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什么病?”礼子喘不过气来,此时,她不像个护士,更像弘子的母亲。

“还不敢确诊,”医生用英语坦白地说。他是第二代移民,曾在斯坦福大学读书,他本可以在政府要求自愿迁居时去东部的亲属那儿,但他没去。后来,他决定留下来在医院工作。“她的血压很低,几乎没有呼吸。”他转过头来看着礼子问:“她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她的脸色很吓人。他们用闻盐测试,也毫无结果。她的病可能还会恶化,礼子怀疑是某种流感,或是猩红热……她不发烧,身体冰凉。她的血液似乎已经停滞。

医生拍打她的脸,轻轻地摇晃她,然后看了他身边的护士一眼,立即下令:“解开她的衣服!”他要检查她的胸部和腹部,想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呼吸。礼子和两个护士一起赶快解开她的厚毛裙。毛裙很长,松软,前面缝着一长排似乎永远解不完的纽扣。医生也连拉带撕,将弘子的衣服快快弄开,然后,他又赶紧将内衣撩开。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弘子用绷带把自己从乳房到腹部紧紧地缠了起来。由于缠得太紧,绷带阻碍了她的血液循环。“天哪,她这是干什么?”他不知道这些绷带是做什么用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医生快速将绷带剪开,几乎在同时,她的皮肤又恢复了生气,开始露出血色。绷带缠得太紧,不仅阻碍了血流,也阻止了呼吸。

弘子仍然一动不动。当医生将一层层厚厚的绷带拿开时,她的身体缓缓地鼓了起来。医生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孩子,”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看礼子,又低下头看着弘子。她将自己和她腹中的孩子紧紧地缠住了。绷带被撕开后,他们知道她怀孕了,而且月份已经很大。这是愚蠢的行为,弘子从祖母那儿听到日本女人怀孕时应该怎么做,她母亲怀她和裕二时就是这样做的。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怀孕了,她甚至不想让彼得知道,她没有告诉他。她是在六月份离开坦弗兰时发现自己怀孕的,到了七月份,她才敢肯定,她估计孩子会在二月末或三月初出生。她已经怀孕六个月。

足足有五分钟,弘子才稍稍动了一下。礼子和护士一直在按摩她的皮肤,感到她腹中的婴儿有反应地蹬了一下脚。婴儿可能是在解除了母亲缠在身上的绷带后感到自由和高兴。但礼子的思想在快速思考,她想不出弘子是在什么时候怀孕的。他们在四月份被关进坦弗兰集中营,她唯一常见的人是彼得,他肯定不会那么愚蠢,那么又会是谁呢?弘子肯定是怀了什么人的孩子!

又过了几分钟,弘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大家,感到自己躺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些头昏眼花。她还没有发现他们解开了她的衣服,将她的绷带撕开,礼子已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医生用否定但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这样做很不聪明。”他拉着她的手说。

“我知道,”弘子微笑着说,“但我不想离开这个孩子,我想这样才能帮助她。”她还以为医生是指她照顾了三天的那个小病人。

“我不是指她,我是指你。你这样做对你腹中的婴儿不利。我很惊奇,婴儿怎么会允许你这样做,你差点把你们俩人都扼杀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解开绷带了。医生怀疑自从她回来后孩子是否在发育,这是造成她昏过去的原因,他不知道她怎么忍受得了。

“你绝不能再这样做了。”医生的态度十分坚决。弘子将脸转向侧面,露出害羞的红晕。医生向礼子点点头说:“好吧,我现在将你交给你的婶婶,但一段时间内,你不能那么辛苦地工作了。你得想想别人,弘子。”他拍拍她的胳膊,然后又对礼子轻轻地说:“让她今天和明天卧床休息,然后再上班。她会好的。”他微笑着和两个护士离开了这个小小的“病房”。现在,这儿只有弘子和礼子。弘子将脸慢慢转向礼子,哭了起来。

“对不起,礼子婶婶,”她不是指怀孕,而是指用了绷带。“真对不起。”她给他们所有人都丢了脸。但她要这样,现在也不后悔。不管多么丢人,她也要彼得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能。”弘子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她,她不想给彼得找麻烦。她怕如果告诉了他们,他们会不让彼得再来看她,或者更糟。如果有人发现,并告诉联邦调查局,他可能会被惩罚。她想到很多种可怕的事情。

礼子忧郁了一会才说:“这是彼得的孩子,对吗?”但出于同样的理由,弘子不能回答她。她替彼得担心,也替孩子担心,害怕孩子出生后被别人抢走。但当局用不着抢:一个日本女人生了个与白人混血的孩子,这在任何程度上说,都是被投进监狱的理由,孩子也会被关进监狱,就像她曾经被关进去一样。她绝不让任何人夺走她的孩子,孩子是她唯一的安慰。

“为什么不告诉我?”礼子又问了一句。

“我不能告诉你,礼子婶婶。”弘子小声地说,决心要以任何牺牲为代价来保护彼得,她这样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礼子,怕他们来找她的麻烦。礼子没有再追问,但她心里明白:孩子是彼得的。

礼子帮助弘子系好衣服,扶她下了床。弘子认为自己能站起来,但差点摔倒。礼子将她按坐在床上,取来一杯水,还把那些该死的绷带统统扔掉。

“不能再这样缠身子了!”她冷着脸批评她,“我的母亲是很保守的,但她都不缠身子。”礼子然后又微笑起来。在监狱里,独自一人还能保守这个秘密,她是多么难啊。她想即便彼得知道了,他也无能为力,毫无帮助。

礼子搀扶着弘子,慢慢走回家。礼子以安慰的口吻告诉她不要累着,要吃能找到的最好吃的东西,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婴儿。但当她再看弘子时,她突然惊奇地发现,弘子确实是怀孕的样子。在撕掉绷带后,她的肚子显得那么大,和她纤细的身材相比是那么明显。礼子也猛然想到她在生产时可能会出麻烦,在这儿没有足够的设备,不能处理复杂的情况。

她们慢慢地走进屋,弘子躺了下来。她们进来时,武雄刚好抬起头,他刚刚做完一件家具,正在高兴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那天下午,他打算再到食堂去,继续做其它的家具,他还计划要到学校去教书。但看到弘子后,他一下子张开嘴,直到几分钟后和礼子一起走出家门时,才开口说话。

“是不是我漏掉了什么事情?要不就是我粗心大意没有看见?”他好像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上次看见她是在两天前,那时,她还很正常。可现在一下子变成了怀孕六七个月的样子。要是我的判断正确,你们肯定在医院里做了些什么!制造奇迹?要不,就是我的大脑出了毛病。”

“不,不完全是。”礼子苦笑了一下,递给武雄一支香烟。不管他多么失望,礼子还是觉得他回来真好,他能和大家分享一切,她有了和自己说话的人。武雄是她爱着二十年的丈夫,她最好的朋友,她的助手。她为弘子感到难过,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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