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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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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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这样下去,弘子,你应该回家去睡点觉。”礼子坚持说,但毫无结果,桑德拉,那个她生孩子时帮忙的老护士,也来看过他们母子,她也劝弘子回家休息,但谁也没办法让她离开孩子。

医生每天都来几次,可谁也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没有办法扼制流行的疾病,他们只能等待不幸的发生。

纠也来过几次,他给弘子送茶,送水,有时还送来一点水果,还有一次他送来鲜花。但每次他都发现弘子是那么伤心,悲痛欲绝。她天天坐在病房里为孩子祈祷,还在心中默默地和彼得讲话。

“孩子好些了吗?”一天下午,纠从其他病房过来看她。医院外面还是热浪滚滚,尘土飞扬,集中营里怨声鼎沸。图尔湖刚刚被正式宣布为一个“隔离中心”,将有六千名“忠诚”的人将在两个月内被转移到其他集中营去,而九千名“不忠诚”分子和被认为是“高度危险”的人将被迁到这里。这意味着这儿会更加拥挤,不久就会有更加严密的保卫监视。坦克车已经开到铁丝网外面,卫兵全部被换成军人。人们看着不断加高的围栏,不断加厚的铁丝网,心里感到不满意,对自由的企盼早已不复存在,环境更加恶化。但在病房里,护理孩子的弘子对此却毫无所知。

“我想他更加严重了。”弘子悲伤地说。她抬起头来,谢绝了纠递过来的苹果。她吃不下去东西,可是为了吃奶的孩子,她不得不吃些东西。孩子偶尔能吃点奶,医生对他束手无策,弘子也一样。

“他会好的。”纠说,温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起身出去。那天夜里,她独自一人无声地哭泣着,因为她觉得孩子已经无法挽救。过了一会儿,纠又回来,看到弘子独自一人孤独地坐在隔离病房里,想陪陪她,可又害怕这会让她感到更加伤心,他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单独照看孩子。纠有个妹妹,大约和弘子同岁,因流产,在十个月前死去,他很怀念她。这种情感使他感到他与弘子的距离更加接近。

他悄悄地挨着弘子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孩子,一句话不说。丰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为每一次呼吸而挣扎。因为害怕发生爆炸,医院没有氧气,没有送氧管,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弘子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他,在他哭闹时给他唱歌,哄他,尽可能将他保持直立。纠轻轻地用冷水擦着孩子的小脸。丰消瘦了很多,已经不再像个小佛爷了。

突然,丰在她的怀中完全停止了呼吸。开始时,他有些异样,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接着,他四肢僵直。弘子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所措。纠马上抢过孩子,把他放到草垫子上,开始按摩他的胸膛。丰脸上青紫。纠跪下身来,进行人工呼吸,他技术姻熟。弘子也跪下身来,焦急地看着孩子。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喉头有了一点声音,然后就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他的脸色有点恢复,睁开眼睛,他们赶紧用冷水给他擦前额,纠又出去打回一小盆水,他们给他洗澡。到了早晨,他的热终于开始消退,病情明显好转,而此时弘子却脸色惨白,她知道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孩子,是纠救了他。

“我真不知怎样才能谢你,”她用日语对他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感激之情。要是没有他,丰就会死了,“是你救了我的孩子。”

“是上帝救了他,弘子,我不过是帮了他一把。你也一样,我们只能这样做,我们都是上帝的助手。”但要是没有纠,丰肯定不能继续活在世上。“你应该回家睡一会儿,我来看他,等你回来。”弘子还是不回去,不离开儿子,她让纠回家休息。

纠在下午五点钟又与礼子回来上班。昨天夜班的护士告诉礼子昨晚上的事,礼子对纠十分感激。接完班后,纠过来看弘子,他现在对丰有着特别的感情,他高兴地看到,孩子的脸比前几天红了许多,正在冲着他母亲咯咯地笑。

“你创造了奇迹。”弘子面带着憔悴的微笑对他说。她的头发很乱,有些都贴在前额上。小病房里很热,弘子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风。纠看出,弘子在说话时,目光中虽然充满感激和快乐的光芒,但也带着疲倦和紧张。

“你应该躺下,”他说话时像个医生,“如果你再不休息,你也会病倒的。”他是真心的,语气坚决。弘子感到一阵感激,虽然他们以前曾在一起工作过,但是在经过照顾苔米和丰后,他们已经成为好朋友。自从丰生病后,弘子一直没有见到苔米。

纠晚上再来看弘子时,他发现弘子的情况有些不好。她坐立不安。他赶紧去找礼子。

“我想弘子已经精疲力尽了,你应该让她回家,不然,她就会垮下去的。”

“有什么办法吗?用管帚把她打回家?”礼子也很劳累,但还是微笑着问他。他们正在照顾几个生病的孩子,早上还新来了一个得小儿麻痹症的小病人,由于害怕传染给其他人,他们将那个孩子安排到另一个楼里。“她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的。”

“你是她的亲属,告诉她,让她按照你说的做。”纠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很年轻,但十分坚决。礼子摇摇头。

“你还不了解弘子,她很固执。”

“我了解,我妹妹也这样。”他伤心地说,她们在很多方面很相似,连长得都有点像。

“那我去跟她谈谈。”礼子这样说是想让他高兴一点。但当他俩回到小病房时,他们发现弘子已将上衣解开,正在很使劲地为自己扇着风,嘴里还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好像她已被高温点燃。礼子马上猜到弘子是在和彼得说话。弘子看到他们,又开始用日语跟他俩说了起来,她认为他俩是她的父母,她一直在叫着裕二的名字。礼子立即返身出去叫医生。纠用日语平静地安慰她,让她静下来。可弘子却站了起来,围着他转圈。她非常美丽,但却神志不清,她又改用英语向纠说她对不起他,没有告诉他自己生了孩子。她走近他时,纠抓住了她,但弘子却滑倒在地上,马上失去了知觉。医生赶到了,看到纠正跪在她身边,用手抱着她的头。医生对弘子进行检查,诊断为脑膜炎。

这次,奇迹再也难以发生了。丰不得不断奶,他很不适应,但他至少是在恢复;而他母亲却每况愈下,从神志不清到陷入昏迷。医生给她使用了药物,她的体温却不断升高,她再也没有清醒过。一周以后,医生告诉礼子说,弘子没有什么希望了,他们已无能为力,她在昏迷中度过了一周,每人都相信她已经不能康复。但每次医生为她进行检查时,总是惊奇地发现她还和大家一样,活在世上。纠每回来看她时都伤心地摇头,失望,萨莉也哭了,很后悔她对弘子所做的事,后悔不该和她吵架。苔米极为伤心,听说弘子病了,她连饭都不想吃,礼子害怕她会再次病倒。只有婴儿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弘子似乎已经死去,她的体重在急剧减轻,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纠一直在看护她。两周来,他一直干两份工作,只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他还不太了解她,但他不想让她和妹妹一样死去。

“求你了,弘子,”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声地说,“求你了,为了丰。”他不敢说“为我”,因为这样太冒昧。终于,一天夜里,她动了一下,然后开始低声说起梦话,她在呼唤彼得,然后,又哭了起来,叫着孩子,“太艰难了……”她不停地重复,“我受不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但纠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理解,他握住弘子火烫的手。

“孩子很好,弘子,他很好,他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他爱上了这个他几乎不了解的女人,开始时,仅因为她长得很像妹妹。他们都是那么孤独,那么迷茫,那么疲劳。纠讨厌战争,但他恨自己不能参军,他厌恶那些“不不男孩”的抱怨和闹事,也不喜欢人们批评那些孩子。他最大的不满是:他被一个他所热爱的国家关在铁丝网里面。弘子更不应该被关在这里,谁都不应该,可他们没有办法,这时,是弘子给了他生活的希望。在生病前,她是那么纯洁,活泼,充满生命的活力,他差点失去她。“弘子,”他悄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在那天夜里没有再说一句话。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再来看她时,发现她的情况更加严重,他知道医生说得对,弘子快要不行了。

礼子和武雄第二天夜里都没有回家,他们请来一个佛家住持。纠回到医院上班时,看到那个佛家住持正在和他们低声交谈,他摇摇头,说他为他们难过。纠看到这个情形,他以为弘子已经死了,泪水一下子流下面颊。

桑德拉看了看他,小声说:“还没有。”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都出去了,纠又回到这个病房,他想单独和弘子告别。他还不太了解她,他挽救了她的孩子,但他希望也能将她从死神手中夺回。

“我为你的不幸而感到悲痛,”他伤心地说,跪在床前看着她。弘子的眼睛深陷,全身僵直,无声无息。“我希望你能活下来……我们在这儿需要阳光。”他们的确需要很多东西,她是其中之一。纠坐了起来,感到已经不能再将她召回,可过了好长时间,她却睁开眼睛,用迟钝的目光看着他,但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间彼得在不在。“他不在,弘子……”弘子似乎听懂了,又闭上了眼睛,他想阻止她,害怕这是她最后的遗言,“弘子,”他乞求着,“别走……回来吧。”她又睁开眼睛,目光仍旧茫然。

“彼得在哪儿?”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力多了。

“我不知道,可我们在你身边,我们希望你能留下来。”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迷惑不解,好像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似乎知道纠想要阻止她迈向地狱之门。“丰在哪儿?”她轻轻地问。

“他在这儿,你想看看他吗?”

她点点头,纠赶快起身去抱孩子,一个护士问他想要干什么,他告诉了她。护士感到不可思议,他肯定是疯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们母子都是脑膜炎患者。

他抱着孩子回来时,弘子又沉沉地睡去,他轻轻摇了摇她。丰发出小鸽子一样的咕咕声,弘子睁开眼睛,似乎迷惑不解。纠将孩子轻轻地放低,丰的小脸刚好换上他母亲的脸,他立即认出了妈妈,高兴地啊啊叫。弘子感到了丰就在身边,睁开眼睛,看见了孩子。

“丰!”说着,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又转过头来看着纠。

“他好了吗?”她很虚弱,十分担心。纠点点头。

“他没事了,他现在需要你,我们都离不开你。”

她笑了笑,似乎纠的话很愚蠢。她拉住丰的小手,尽力抬起身去吻孩子,“我爱你,丰。”她说,纠真希望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活下来,不过,这样要求弘子却不过分,可对上帝来说,这点要求却仍然不够。

纠抱着孩子和弘子又呆了一会儿,护士才过来将丰抱走。这时,弘子已经清醒,正在和纠说话。他陪了她一整夜,到了早晨,弘子的病情虽然还很危险,但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这是一个漫漫的长夜,他们谈论了很多话题,谈到她父母,她弟弟,日本,她的表亲,加利福尼亚,圣安德鲁学院,但只字未提彼得。当纠离开时,他和护士一样,都感到弘子不会再离开大家。

“渡边纠,你一不小心,就名声大振,你已经成为这里的某种死神克星。”下班时,桑德拉和他开玩笑。礼子也在他下班前找到他,向他表示感谢。

他家出现了三次奇迹,三个人都从可怕的疾病手中逃了出来,而很多人都因同样的疾病被死神夺去了生命。一周后,弘子能够坐起来了,她将孩子放在大腿上。此时,她知道,再乞求一次奇迹可能就是不可及的奢望了。

武雄来看弘子,他在来医院之前和礼子谈了一夜,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有两个月了,再向她保密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他们感到应该告诉她。武雄是从一个特别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他感到这个消息似乎是特意传给他们的。

两个月前,他收到了一个西班牙外交官堂·阿尔封索的来信。几年前,这个外交官曾在马德里大学任教,并利用学术休假到斯坦福大学进修,武雄教过他,这个西班牙人也认识弘子的父亲。正雄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告诉了这个外交官,裕二五月份在新几内亚阵亡。正雄认为他的表亲和弘子应该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如果堂·阿尔封索有可能,请他转告。

弘子听到这个噩耗后惊呆了。一名护士将孩子抱走后,她扑到武雄的怀里哭了起来。裕二和她关系最亲密,他小的时候,几乎就像是弘子的孩子,失去他就等于失去一个丰。武雄只能劝她不要大悲伤,至少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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