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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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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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上面,只是敲打。自古道棰楚之下,何求不得?任是什么事情,只是招了。

见得说道:“重大之狱,三推六问。”大略多守着现成的案,能有几个伸冤理枉

的?至于盗贼之事,尤易冤人。一心猜是那个人了,便觉语言行动,件件可疑,

越辨越象。除非天理昭彰,显应出来,或可明白;若只靠着鞠问一节,尽有屈杀

了再无说处的。

记得宋朝隆兴元年,镇江军将吴超守楚州,魏胜在东海与虏人相抗,因缺军

中赏赐财物,遣统领官盛彦来取。别将袁忠押了一担金帛,从丹阳来到。盛彦到

船相拜,见船中白物堆积,笑道:“财不露白,金帛满舟累累,晃人眼目如此!”

袁忠道:“官物甚人敢轻觑?”盛彦戏道:“吾今夜当令壮士为取了去,看你怎

地?”袁忠也笑道:“有胆来取,任从取去。”大家一笑而别。是夜果有强盗二

十余人跳上船来,将袁忠捆缚,掠取船中银四百锭去了。

次日袁忠到帅府中哭告吴帅,说:“昨夜被统领官盛彦劫去银四百锭,且被

绑缚,伏乞追还究治!”吴帅道:“怎见得是盛彦劫去?”袁忠道:“前日袁忠

船自丹阳来到,盛统领即来相拜,一见银两,便已动心。口说道今夜当遣壮士来

取去。袁忠还道他是戏言,不想至夜果然上船,劫掠了四百锭去,不是他是谁?”

吴帅听罢,大怒道:“有这样大胆的!”即着四个捕盗人将盛彦及随行亲校,尽

数绑来。军令严肃,谁敢有违?一干人众,绑入辕门,到了庭下,盛统领请问得

罪缘由。吴帅道:“袁忠告你带领兵校劫了船上银四百锭,还说无罪?”盛彦道:

“那有此事!小人虽然卑微,也是个职官,岂不晓得法度,干这样犯死的事?”

袁忠跪下来证道:“你日间如此说了,晚间就失了盗,还推得那里去?”盛彦道:

“日间见你财物太露,故此戏言,岂有当真做起来的?”吴帅道:“这样事岂可

戏得?自然有了这意思,方才说那话。”盛彦慌了,道:“若小人要劫他,岂肯

先自泄机?”吴帅怒道:“正是你心动火了,口里不觉自露,如此大事,料你不

肯自招!”喝教用刑起来。盛彦杀猪也似叫喊冤屈。吴帅那里肯听,只是严加拷

掠,备极惨酷。盛彦熬刑不过,只得招道:“不合见银动念,带领亲兵夜劫是实。”

因把随来亲校逐个加刑起来,其间有认了的,有不认的。那不认的,落得多受了

好些刑法,有甚用处?不由你不葫卢提一概画了招伏。及至追究原赃,一些无有,

搜索行囊已遍,别无踪迹。又把来加上刑法,盛统领没奈何,信口妄言道:“即

时有个亲眷到湖湘,已尽数付他贩鱼米去了。”吴帅写了口词,军法所系,等不

到赃到成狱,三日内便要押付市曹,先行枭首示众。盛统领不合一时取笑,到了

这个地位,正是:浑身是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

且说镇江市有一个破落户,姓王名林,素性无赖,专一在扬子江中做些不用

本钱的勾当。有妻冶容年少,当垆沽酒,私下顺便结识几个倬俏的走动走动。这

一日,王林出去了。正与邻居一个少年在房中调情,搂着要干那话。怎当得七岁

的一个儿子在房中顽耍,不肯出去,王妻骂道:“小业种,还不走了出去?”那

儿子顽到兴头上,那里肯走?年纪虽小,也倒晓得些光景,便苦毒道:“你们自

要入褵,干我甚事?只管来碍着我!”王妻见说着病痛,自觉没趣,起来赶去一

顿栗暴,叉将出去。小孩子被打得疼了,捧着头号天号地价哭,口里千入褵万入

褵的喊,恼得王妻性起,且丢着汉子,抓了一条面杖赶来打他。小孩子一头喊一

头跑,急急奔出街心,已被他头上捞了一下。小孩子护着痛,口里嚷道:“你家

干得甚么好事?倒来打我!好端端的灶头拆开了,偷别人家许多银子放在里头遮

好了,不要讨我说出来!”呜哩呜喇的正在嚷处,王妻见说出海底眼,急走出街

心,拉了进去。早有做公的听见这话,走去告诉与伙计道:“小孩子这句话,造

不出来的,必有缘故。目今袁将官失了银四百锭,冤着盛统领劫了,早晚处决,

不见赃物。这个王林乃是惯家,莫不有些来历么?我们且去察听个消息。”约了

五六个伙伴,到王林店中来买酒吃。吃得半阑,大叫道:“店主人!有鱼肉回些

我们下酒。”王妻应道:“我店里只是腐酒,没有荤菜。”做公的道:“又不白

吃了你们的,为何不肯?”王妻道:“家里不曾有得,变不出来,谁说白吃!”

一个做公的,便倚着酒势,要来寻非,走起来道:“不信没有,待我去搜看!”

望着内里便走,一个赶来相劝,已被他抢入厨房中,故意将灶上一撞,撞下一块

砖来,跌得粉碎。王妻便发话道:“谁人家没个内外?怎吃了酒没些清头,赶到

人家厨房中,灶砧多打碎了!”做公的回嗔作喜道:“店家娘子,不必发怒,灶

砧小事,我收拾好还你。”便把手去捥那碎处,王妻慌忙将手来遮掩道:“不

妨事,我们自家修罢!”做公的看见光景有些尴尬,不由分说,索性用力一推,

把灶角多推塌了,里面露出白晃晃大锭银子一堆来,胡哨一声道:“在这里了!”

众人一齐起身赶进来看见,先把王妻拴起,正要根究王林,只见一个人撞将进来

道:“谁在我家罗唣!”众人看去,认得是王林,喝道:“拿住!拿住!”王林

见不是头,转身要走,众做公的如鹰拿燕雀,将索来绑缚了。一齐动手,索性把

灶头扒开,取出银子,数一数看,四百锭多在,不曾动了一些,连人连赃,一起

解到帅府。吴帅取问口词,王林招说:“打劫袁将官船上银两是实。”推究党与,

就是平日与妻子往来的邻近一伙恶少年,共有二十余人。密地擒来,不曾脱了一

个,招情相同,即以军法从事,立时枭首,妻子官卖。方才晓得前日屈了盛统领

并一干亲校,放了出狱。若不是这日王林败露,再隔一晚,盛统领并亲校的头,

多不在颈上了。

可见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着人的。而今也为一桩失盗的事,疑着两

个人,后来却得清官辨白出来,有好些委曲之处,待小子试说一遍:讼狱从来假,

翻令梦寐真。莫将幽暗事,冤却眼前人。

话说国朝正德年间,陕西有兄弟二人,一个名唤王爵,一个名唤王禄。祖是

个贡途知县,致仕在家;父是个盐商,与母俱在堂。王爵生有一子,名一皋;王

禄生有一子,名一夔。爵、禄两人幼年俱读书,爵进学为生员。禄废业不成,却

精于商贾榷算之事。其父就带他去山东相帮种盐,见他能事,后来其父不出去了,

将银一千两托他自往山东做盐商去。随行两个家人,一个叫做王恩,一个叫做王

惠,多是经历风霜、惯走江湖的人。王禄到了山东,主仆三个,眼明手快,算计

过人,撞着时运又顺利,做去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饱暖思淫欲。王禄手头饶裕,又见财物易得,便思量淫荡起来。接

着两个表子,一个唤做夭夭,一个唤做蓁蓁,嫖宿情浓,索性兑出银子包了

他身体。又与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一个小老婆,多拣那少年美貌的,名虽为家人

媳妇,服侍夭夭、蓁蓁,其实王禄轮转歇宿,反是王恩、王惠到手的时节甚少。

兴高之时,四个弄做一床,大家淫戏,彼此无忌。日夜欢歌,酒色无度,不及二

年,遂成劳怯,一丝两气,看看至死。王禄自知不济事了,打发王恩寄书家去与

父兄,叫儿子王一夔同了王恩到山东来交付账目。

王爵看书中说得银子甚多,心里动了火,算计道:“侄儿年纪幼小,便去也

未必停当;况且病势不好,万一等不得,却不散失了银两?”意要先赶将去,却

交儿子一皋相伴一夔同走。遂分付王恩道:“你慢慢与两位小官人收拾了一同后

来,待我星夜先自前去见二官人则个。”只因此去,有分交:白面书生,遽作离

乡之鬼;缁衣佛子,翻为入狱之囚。正是:福无双至犹难信,祸不单行果是真。

不为弟兄多滥色,怎教双丧异乡身?王爵不则一日,到了山东,寻着兄弟王禄,

看见病虽沉重,还未曾死。元来这些色病,固然到底不救,却又一时不死,最有

清头的。幸得兄弟两个还及相见,王禄见了哥哥,吊下泪来。王爵见了兄弟病势,

已到十分,涕泣道:“怎便狼狈至此?”王兄道:“小弟不幸,病重不起,忍着

死专等亲人见面。今吾兄已到,弟死不恨了。”王爵道:“贤弟在外日久,营利

甚多,皆是贤弟辛苦得来。今染病危急,万一不好,有甚遗言回复父母?”王禄

道:“小弟远游,父母兄长跟前有失孝悌,专为着几分微利,以致如此。闻兄说

我辛苦,只这句话,虽劳不怨了。今有原银一千两,奉还父母,以代我终身之养。

其余利银三千余两,可与我儿一夔一半,侄儿一皋一半,两分分了。幸得吾兄到

此,银既有托,我虽死亦瞑目地下矣。”分付已毕,王爵随叫家人王惠将银子查

点已过。王禄多说了几句话,渐渐有声无气,挨到黄昏,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

气,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王爵与王惠哭做了一团,四个妇人也陪出了哀而不伤的眼泪。王爵着王惠去

买了一副好棺木盛贮了,下棺之时,王爵推说日辰有犯,叫王惠监视着四个妇女

做一房锁着,一个人不许来看,殡殓好了,方放出来。随去唤那夭夭、蓁蓁的鸨

儿到来,写个领字,领了回去。还有这两个女人,也叫原媒人领还了娘家。也不

管眼前的王惠有些不舍得,身后的王恩不曾相别得,只要设法轻松了便当走路。

当下一面与王惠收拾打叠起来,将银五百两装在一个大匣之内,将一百多两零碎

银子、金首饰二副放在随身行囊中,一路使用。王惠疑心,问道:“二官人许多

银两,如何只有得这些?”王爵道:“恐怕路上不好走,多的我自有妙法藏过,

到家便有,所以只剩这些在外边。”王恩道:“大官人既有妙法,何不连这五百

两也藏过?路上盘缠够用罢了。”王爵道:“一个大客商尸棺回去,难道几百两

银子也没有的?别人疑心起来,反要搜根剔齿,便不妙了。不如放此一匣在行李

中,也够看得沉重,别人便不再疑心还有什么了。”王惠道:“大官人见得极是。”

计较已定,去雇起一辆车来,车户唤名李旺,车上载着棺木,满贮着行李,

自己与王惠,短拨着牲口骑了,相傍而行。一路西来,到了曹州东关饭店内歇下,

车子也推来安顿在店内空处了。车户李旺行了多日,习见匣子沉重,晓得是银子

在内,起个半夜,竟将这一匣抱着,趁人睡熟时离了店内,连车子撇下逃了出去。

比及天明客起,唤李旺来推车,早已不知所向,急简点行李物件,止不见了

匣子一个。王爵对店家道:“这个匣子装着银子五百两在里头,你也脱不得干系。”

店家道:“若是小店内失窃了,应该小店查还。今却是车户走了,车户是客人前

途雇的,小店有何干涉?”王爵见他说得有理,便道:“就与你无干,也是在你

店内失去,你须指引我们寻他的路头。”店家道:“客人,这车户那里雇的?”

王惠道:“是省下雇来的北地里回头车子。”店家道:“这等,他不往东去,还

只在西去的路上,况且身有重物,行走不便,作速追去,还可擒获。只是得个官

差同去,追获之时,方无疏失。”王爵道:“这个不打紧,我穿了衣巾,与你同

去禀告州官,差个快手便是。”店家道:“原来是一位相公,一发不难了。”问

问州官,却也是个陕西人。王爵道:“是我同乡更妙。”

王爵写个贴子,又写着一纸失状。州官见是同乡,分外用情,即差快手李彪

随着王爵跟捕贼人,必要擒获,方准销牌。王爵就央店家另雇了车夫,推了车子,

别了店家,同公差三个人一起走路。到了开河集上,王爵道:“我们带了累堆物

事,如何寻访?不若寻一大店安下了,住定了身子,然后分头缉探消息方好。”

李彪道:“相公极说得有理。我们也不是一日访得着的,访不着,相公也去不成。

此间有个张善店极大,且把丧车停在里头,相公住起两日来。我们四下寻访,访

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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