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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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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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有个张善店极大,且把丧车停在里头,相公住起两日来。我们四下寻访,访

得影响,我们回复相公,方有些起倒。”王爵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叫王惠

分付车夫,竟把车子推入张善店内。

店主人出来接了,李彪分付道:“这位相公是州里爷的乡里,护丧回去,有

些公干,要在此地方停住两日。你们店里拣洁净好房收拾两间,我们歇宿,须要

小心承直。”店主张善见李彪是个公差,不敢怠慢,回言道:“小店在这集上,

算是宽敞的,相公们安心住几日就是。”一面摆出常例的酒饭来。王爵自居上房

另吃,王惠与李彪同吃。吃过了,李彪道:“日色还早,小人去与集上一班做公

的弟兄约会一声,大家留心一访。”王爵道:“正该如此,访得着了,重重相谢。”

李彪道:“当得效劳。”说罢自去了。

王爵心中闷闷不乐,问店主人道:“我要到街上闲步一回,没个做伴,你与

我同走走。”张善道:“使得。”王爵留着王惠看守行李房卧,自己同了张善走

出街上来,在闹热市里挤了一番,王爵道:“可引我到幽静处走走。”张善道:

“来,来,有一个幽静好去处在那里。”王爵随了张善在野地里穿将去,走到一

个所在,乃是个尼庵。张善道:“这里甚幽静,里边有好尼姑,我们进去讨杯茶

儿吃吃。”张善在前,王爵在后,走入庵里。只见一个尼僧在里面踱将出来,王

爵一见,惊道:“世间有这般标致的!”怎见得那尼僧标致?尖尖发印,好眉目

新剃光头;窄窄缁袍,俏身躯雅裁称体。樱桃樊素口,芬芳吐气只看经;杨柳小

蛮腰,袅娜逢人旋唱喏。似是摩登女来生世,那怕老阿难不动心!

王爵看见尼姑,惊得荡了三魂,飞了七魄。固然尼姑生得大有颜色,亦是客

边人易得动火。尼姑见有客来,趋跄迎进拜茶。王爵当面相对,一似雪狮子向火,

酥了半边,看看软了,坐间未免将几句风话撩他。那尼姑也是见多识广的,公然

不拒。王爵晓得可动,密怀有意。一盏茶罢,作别起身,同张善回到店中来,暗

地取银一锭,藏在袖中,叮咛王惠道:“我在此闷不过,出外去寻个乐地适兴,

晚间回不回来也不可知。店家问时,只推不知。你伴着公差好生看守行李。”王

惠道:“小人晓得,官人自便。”

王爵撇了店家,回身重到那个庵中来。尼姑出来见了,道:“相公方才别得

去,为何又来?”王爵道:“心里舍不得师父美貌,再来相亲一会。”尼姑道:

“好说。”王爵道:“敢问师父法号?”尼姑道:“小尼贱名真静。”王爵笑道: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宁,便动动也不妨。”尼姑道:“相公休得取笑。”王爵道:

“不是取笑,小生客边得遇芳容,三生有幸。若便是这样去了,想也教人想杀了。

小生寓所烦杂,敢具白银一锭,在此要赁一间闲房住几晚,就领师父清诲,未知

可否?”尼姑道:“闲房尽有,只是晚间不便,如何?”王爵笑道:“晚间宾主

相陪,极是便的。”尼姑也笑道:“好一个老脸皮的客人!”元来那尼姑是个经

弹的班鸠,着实在行的,况见了白晃晃的一锭银子,心下先自要了。便伸手来接

着银子道:“相公果然不嫌此间窄陋,便住两日去。”王爵道:“方才说要主人

晚间相陪的。”尼姑微笑道:“夯货!谁说道叫你独宿?”王爵大喜,彼此心照。

是夜就与真静一处宿了,你贪我爱,颠鸾倒凤,恣行淫乐,不在话下。睡到次日

天明,来到店中看看,打发差人李彪出去探访,仍留王惠在店。傍晚又到真静处

去了,两下情浓,割扯不开,王惠与李彪见他出去外边歇宿,只说是在花柳人家,

也不查他根脚。店主人张善一发不干他己事,只晓他不在店里宿罢了。

如此多日,李彪日日出去,晚晚回店,并没有些消息。李彪对王爵道:“眼

见得开河集上地方没影踪,我明日到济宁密访去。”王爵道:“这个却好。”就

秤些银子与他做盘缠,打发他去了。又转一个念头道:“缉访了这几时,并无下

落。从来说做公人的捉贼放贼,敢是有弊在里头?”随叫王惠:“可赶上去,同

他一路走,他便没做手脚处。”王惠领命也去了。王爵剩得一个在店,思量道:

“行李是要看守的,今晚须得住在店里。”日间先走去与尼姑说了今夜不来的缘

故,真静恋恋不舍。王爵只得硬了肚肠,别了到店里来。店家送些夜饭吃了,收

拾歇宿。

店家并叠了家伙,关好了店门,大家睡去。一更之后,店主张善听得屋上瓦

响,他是个做经纪的人,常是提心吊胆的,睡也睡得惺憁,口不做声,嘿嘿静

听。须臾之间,似有个人在屋檐上跳下来的声响。张善急披了衣服,跳将起来,

口里喊道:“前面有甚响动?大家起来看看!”张善等不得做工的起身,慌忙走

出外边。脚步未到时,只听得劈扑之声,店门已开了。张善晓得着了贼,自己一

个人不敢追出来,心下想道:“且去问问王家房里看。”那王爵这间的住房门也

开了,张善连声叫:“王相公!王相公!不好了!不好了!快起来点行李!”不

见有人应。只见店外边一个气急咆哮的走进来道:“这些时怎生未关店门,还在

这里做甚么?”张善抬头看时,却是快手李彪。张善道:“适间响动,想是有贼,

故来寻问王相公。你到济宁去了,为何转来?”李彪道:“我吊下了随身腰刀在

床铺里了,故连忙赶回拿去。既是响动,莫不失窃了甚么?”张善道:“正要去

问王相公。”李彪道:“大家去叫他起来。”

走到王爵卧房内,叫声不应,点火来看,一齐喊一声道:“不好了!”元来

王爵已被杀死在床上了。李彪呆了道:“这分明是你店里的缘故了。见我每二人

不在,他是秀才家孤身,你就算计他了。”张善也变了脸道:“我每睡梦里听得

响声,才起来寻问,不见别人,只见你一个。你既到济宁去,为何还在?这杀人

事,不是你,倒说是我?”李彪气得眼睁道:“我自掉了刀转来寻的,只见你夜

晚了还不关门,故此问你,岂知你先把人杀了!”张善也战抖抖的怒道:“你有

刀的,怕不会杀了人,反来赖我!”李彪道:“我的刀须还在床上,不曾拿得在

手里。”随走去床头取了出来,灯下与张善看道:“你们多来看看,这可是方才

杀人的?血迹也有一点半点儿?”李彪是公差人,能说能话,张善那里说得他过?

嚷道:“我只为赶贼,走起来不见到贼,只撞着的是你!一同叫到房里,才见王

秀才杀死,怎赖得我!”两个彼此相疑,大家混争,惊起地方邻里人等多来问故,

两个你说一遍,我说一遍。地方见是杀人公事,道:“不必相争,两下都走不脱。

到了天明,一同见官去。”把两个人拴起了,收在铺里。

一霎时天明,地方人等一齐解到州里来。知州升堂,地方带将过去,禀说是

人命重情。州官问其缘由,地方人说:“客店内晚间杀死了一个客人,这两个人

互相疑推,多带来听爷究问。”李彪道:“小人就是爷前日差出去同王秀才缉贼

的公差。因停在开河集张善店内,缉访无踪,小人昨日同王秀才家人王惠前往济

宁广缉,单留得王秀才在下处。店家看见单身,贪他行李,把来杀了。”张善道:

“小人是个店家,歇下王秀才在店几日了。只因访贼无踪,还未起身,昨日打发

公差与家人到济宁去了,独留在店。小人晚间听得有人开门响,这是小人店里的

干系,起来寻问,只见公差重复回店,说是寻刀,当看王秀才时,已被杀死。”

知州问李彪道:“你既去了,为何转来,得知店家杀了王秀才?”李彪道:“小

人也不知。小人路上记起失带了腰刀,与同行王惠说知,叫他前途等候,自己转

来寻的。到得店中,已自更余。只见店门不关。店主张善正在店里慌张。看王秀

才已被杀了,不是店家杀了是谁?”知州也决断不开,只得把两人多用起刑来。

李彪终究是衙门中人,说话硬浪,又受得刑起。张善是经纪人,不曾熬过这样痛

楚,当不过了,只得屈招道:“是小人见财起意,杀了王秀才是实。”知州取了

供词,将张善发下死囚牢中,申详上司发落,李彪候保听结。

且说王惠在济宁饭店宿歇,等李彪到了一同访缉。第二日等了一日,不见来

到,心里不耐烦起来,回到开河来问消息。到得店中,只见店中嚷成一片,说是

王秀才被人杀了,却叫我家问了屈刑!王惠只叫得苦,到房中看看家主王爵,颈

下飨刀,已做了两截了。王惠号咷大哭了一场,急简点行李,已不见了银子八

十两、金首饰二副。王惠急去买副棺木,盛贮了尸首,恐怕官府要相认,未敢钉

盖。且就停在店内,排个座位,朝夕哭奠。已知张善在狱,李彪保候,他道:

“这件事,一来未有原告,二来不曾报得失赃,三来未知的是张善谋杀,下面官

府未必有力量归结报得冤仇,须得上司告去,才得明白。”闻知察院许公善能断

无头事,恰好巡按到来,遂写下一张状子,赴察院案下投告。

那个察院,就是河南灵宝有名的许尚书襄毅公。其时在山东巡按,见是人命

重情,批与州中审解。州中照了原招,只坐在张善身上,其赃候追。张善当官怕

打,虽然一口应承,见了王惠,私下对他着实叫屈。且诉说那晚门响撞见李彪的

光景,连王惠心里也不能无疑,只是不好指定了那一个。一同解到察院来,许公

看了招词,叫起两下一问,多照前日说了一番说话。许公道:“既然张善还扳着

李彪,如何州里一口招了?”张善道:“小人受刑不过,只得屈招。其实小人是

屋主,些小失脱,还要累及小人追寻,怎敢公然杀死了人藏了财物?小人待躲到

那里去?那日开门时,小人赶起来,只见李彪撞进来的。怎倒不是李彪,却栽着

小人身上?”李彪道:“小人是个官差,州里打发小人随着王秀才缉贼的。这秀

才是小人的干系,杀了这秀才,怎好回得州官?况且小人掉了腰刀转身来寻的,

进门时,手中无物,难道空拳头杀得人?已后床头才取刀出来,众目所见的,须

不是杀人的刀了。人死在张善店里,不问张善问谁?”许公叫王惠问道:“你道

是那一个。”王惠道:“连小人心里也胡突,两下多疑,两下多有辨,说不得是

那一个。”许公道:“据我看来,两个都不是,必有别情。”遂援笔判道:“李

彪、张善,一为根寻,一为店主,动辄牵连,肯杀人以自累乎?必有别情,监候

审夺。”

当下把李彪、张善多发下州监,自己退堂进去,心中只是放这事不下。晚间

朦胧睡去,只见一个秀才同着一个美貌妇人前来告状,口称被人杀死了。许公道:

“我正要问这事。”妇人口中说出四句道:“无发青青,彼此来争,土上鹿走,

只看夜明。”许公点头记着,正要问其详细,忽然不见。吃了一惊,飒然觉来,

乃是一梦。那四句却记得清清的,仔细思之,不解其意,但忖道:“妇人口里说

的,首句有无发二字,妇人无发,必是尼姑也。这秀才莫不被尼姑杀了?且待明

日细审,再看如何。这诗句必有应验处。”

次日升堂,就提张善一起再问。人犯到了案前,许公叫张善起来问道:“这

秀才自到你店中,晚间只在店中歇宿的么?”张善道:“自到店中,就只留得公

差与家人在店歇宿,他自家不知那里去过夜的。直到这晚,因为两人多差往济宁,

方才来店歇宿,就被杀了。”许公道:“他曾到本地甚么庵观去处么?”张善想

了一想,道:“这秀才初到店里,要去幽静处闲走散心,曾同了小人尼庵内走了

一遭。”许公道:“庵内尼姑,年纪多少?生得如何?”张善道:“一个少年尼

僧,生得美貌。”许公暗喜道:“事有因了。”又问道:“尼僧叫得甚么名字?”

张善道:“叫得真静。”许公想着,拍案道:“是了!是了!梦中头两句‘无发

青青,彼此来争’,无发二字,应了尼僧,下面青字配个争字,可不是“静’字?

这个命只在真静身上。”就写个小票,制了一根签,差个公人李信,速拿尼僧真

静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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