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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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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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外。生惊服,留之甚久。

一日,密祈翁曰:“君爱我良厚。顾我贫若此,君但一举手,金钱自可立致,

何不小周给?”翁默然,少间,笑曰:“此大易事。但须得十数钱作母。”生如

其请。翁乃与共入密室中,禹步作咒。俄顷,钱有数十百万,从梁间锵锵而下,

势如骤雨,转瞬没膝,拔足而立,又没踝。广丈之舍,约深三四尺余。乃顾生曰:

“颇厌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挥,钱画然而止,乃相与扃户出。生窃喜

暴富矣。

顷之,入室取用,则阿堵化为乌有,惟母钱十余枚尚在。生大失望,盛气向

翁,颇怼其诳。翁怒曰:“我本与君文字交,不谋与君作贼!便如秀才意,只合

寻梁上君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妾杖击贼

益都西鄙有贵家某,巨富,蓄一妾,颇婉丽,而冢室凌折之,鞭挞横施,妾

奉事惟谨,某怜之,常私语慰抚,妾殊无怨言。一夜,数人逾垣入,撞其屋门坏。

某与妻惶恐惴栗,不知所为。妾起,默无声息,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拔关遽

出。群贼乱如蓬麻,妾舞杖动,风鸣钩响,立击四五人仆地,贼尽靡;骇愕乱奔,

墙急不得上,倾跌咿哑,亡魂失命。妾拄杖于地,顾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

手打得,亦学作贼!我不杀汝,杀嫌辱我。”悉纵之逸去。

某大惊,问曰:“何自能尔?”则“妾父故枪棒师,妾得尽传其术,殆不啻

百人敌也。”妻尤骇甚,悔向之迷于物色。由是善视女,遇之反如嫡,然而妾则

终无纤毫失礼。邻妇谓妾曰:“嫂击贼若豚犬,顾奈何俯首受挞楚?”妾曰:

“是吾分也,他何敢言。”闻者益贤之。

异史氏曰:“身怀绝技,居数年而人莫知之,一旦捍患御灾,化鹰为鸠,呜

呼!射雉既获,内人展笑;握槊方胜,贵主同车。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小猎犬

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假斋僧院。苦室中蜰虫蚊蚤甚多,夜不成寐。食后,

偃息在床,忽见一小武士,首插雉尾,身高二寸许,骑马大如蜡,臂上青鞲,有

鹰如蝇。自外而入,盘旋室中,行且驶。公方疑注,忽又一人入,装亦如之,腰

束小弓矢,牵猎犬如巨蚁。又俄顷,步者骑者,纷纷来以数百辈,鹰犬皆数百。

见有蚊蝇飞起,纵鹰腾击,尽扑杀之。猎犬登床缘壁,搜噬虱蚤,凡罅有所伏藏,

嗅之无不出者,顷刻之间,决杀殆尽。公伪睡睨之,鹰集犬窜于其身。既而一黄

衣人,着平天冠,如王者,登别榻,系驷苇篾间。从骑皆下,献飞献走,纷集盈

侧,亦不知作何语。无何,王者登小辇,卫士仓皇,各命鞍马,万蹄攒奔,纷如

撒菽,烟飞雾腾,斯须散尽。公历历在目,骇诧不知所由。

蹑履外窥,渺无迹响,返身周视,都无所见,惟壁砖遗一细犬。公急捉之,

且驯。置砚匣中,反复瞻玩。毛极细葺,项上有一小环。饲以饭颗,一嗅辄去。

跃登床榻,寻衣缝,啮杀虮虱。旋复来伏卧。逾宿,公疑其已往,视之,则盘伏

如故。公卧,则登床箦,遇虫辄啖毙,蚊蝇无敢落者。公爱之,甚于拱壁。一日,

昼卧,犬潜伏身畔。公醒转侧,压于腰底。公觉有物,固疑是犬,急起视之,已

匾而死,如纸剪成者。然自是壁虫无噍类矣。

○棋鬼

扬州督同将军梁公,解组乡居,日携棋酒,游林丘间。会九日登高,与客弈,

忽有一人来,逡巡局侧,耽玩不去。视之,目面寒俭,悬鹑结焉,然意态温雅,

有文士风。公礼之,乃坐。亦殊捴谦。分指棋谓曰:“先生当必善此,何不与客

对垒?”其人逊谢移时,始即局。局终而负,神情懊热,若不自己。又着又负,

益愤惭。酌之以酒,亦不饮,惟曳客弈。自晨至于日昃,不遑溲溺。方以一子争

路,两互喋聒,忽书生离席悚立,神色惨阻。少间,屈膝向公座,败颡乞救,公

骇疑,起扶之曰:“戏耳,何至是?”书生曰:“乞嘱付圉人,勿缚小生颈。”

公又异之,问:“圉人谁?”曰:“马成。”

先是,公圉役马成者,走无常,十数日一入幽冥,摄牒作勾役。公以书生言

异,遂使人往视成,则已僵卧三日矣。公乃叱成不得无礼,瞥见书生即地而灭,

公叹咤良久,乃悟其鬼。越日,马成寤,公召诘之。成曰:“渠湖襄人,癖嗜弈,

产荡尽。父忧之,闭置斋中。辄逾垣出,窃引空处,与弈者狎。父闻诟詈,终不

可制止,父赍恨死。阎王以书生不德,促其年寿,罚入饿鬼狱,于今七年矣。会

东岳凤楼成,下牒诸府,征文人作碑记。王出之狱中,使应召自赎。不意中道迁

延,大愆限期。岳帝使直曹问罪于王。王怒,使小人辈罗搜之。前承主人命,故

未敢以缧绁系之。”公问:“今日作何状?”曰:“仍付狱吏,永无生期矣。”

公叹曰:“癖之误人也如是夫!”

异史氏曰:“见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其所欲有甚于生

者哉?然癖嗜如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死不生之弈鬼也。哀哉!”

○白莲教

白莲教某者,山西人,大约徐鸿儒之徒。左道惑众,堕其术者甚众。一日将

他往,堂中置一盆,又一盆覆之,嘱门人坐守,戒勿启视。去后,门人启之,见

盆贮清水,水上编草为舟,帆樯具焉。异而拨以指,随手倾侧;急扶如故,仍覆

之。俄而师来,怒责曰:“何违吾命?”门人立白其无。师曰:“适海中舟覆,

何得欺我?”又一夕,烧巨烛于堂上,戒恪守,勿以风灭。漏三下,师不至,

傫然而殆,就床暂寐,及醒,烛已竟灭,急起爇之。既而师入,又责之。门人

曰:“我固不曾睡,烛何得息?”师怒曰:“适使我暗行十余里,尚复云云耶?”

门人大骇。奇行种种,不可胜书。

后有爱妾与门人通,觉之,隐而不言。遣门人饲豕,门人入圈,立地化为豕,

某即呼屠人杀之,货其肉,人无知者。门人父以子不归,过问之,辞以久弗至。

门人家各处探访,杳无消息。有同师者,隐知其事,泄诸门人之父,父告之邑宰。

宰恐其遁,不敢捕治,详请官兵千人,围其第,妻子皆就执。闭置樊笼,将以解

都。途经太行山,山中出一巨人,高与树等,目如盎,口如盆,牙长尺许。兵士

愕立不敢行。某曰:“此妖也,吾妻可以却之。”甲士脱妻缚,妻荷戈往,巨人

怒,吸吞之,众愈骇。某曰:“既杀吾妻,是须吾子。”复出其子,巨人又吞之。

众相觑,莫知所为。某泣且怒曰:“既杀吾妻,又杀吾子,情何以甘!非某自往

不可也。”众果出诸笼,授之刃而遣之。巨人盛气而逆。格斗移时,巨人抓攫入

口,伸颈咽下,从容竟去。

○蹇偿债

李公著明,慷慨好施。乡人王卓,佣居公家。其人少游惰,不能操农务,家

屡贫。然小有技能,常为役务,每赍之厚。时无晨炊,向公哀乞,公辄给以升斗。

一日,告公曰:“小人日受厚恤,三四口幸不饿殍,然何可以久?乞主人贷我绿

豆一石作资本。”公忻然授之。卓负去,年余,一无所偿,及问之,豆资已荡然

矣。公怜其贫,亦置不索。

公读书萧寺。后三年余,忽梦卓来曰:“小人负主人豆直,今来投偿。”公

慰之曰:“若索尔偿,则平日所负欠者,何可算数?”卓愀然曰:“固然。凡人

少有所为而受人千金,可不报也。若无端受人资助,升斗且不容昧,况其多哉!”

言已竟去。公愈疑。既而家人白公曰:“夜牝驴产一驹,且修伟。”公忽悟曰:

“得毋驹乃王卓耶?”越数日归,见驹,戏呼王卓,驹奔赴,若有知识。自此遂

以为名。公乘赴青州,衡府内监见而悦之,愿以重价购之,议直未定。适公以家

务,急不可待,遂归。又逾岁,驹与雄马同枥,龁折胫骨,不可疗。有牛医至公

家,见之,谓公曰:“乞以驹付小人,朝夕疗养,需以岁月。万一得痊,得直与

公剖分之。”公如所请。后数月,牛医售驴,得钱千八百,以半献公。公受钱,

顿悟,其数适符豆价也。噫!昭昭之债,而冥冥之偿,此足以劝矣。

○头滚

苏孝廉贞下太封公昼卧,见一人头从地中出,其大如斛,在床下旋转不已。

惊而中疾死,后其次公就荡妇宿,罹杀身之祸,其兆于此耶?

○鬼作筵

杜生九畹,内人病。会重阳,为友人招作茱萸会。早起盥已,告妻所往。冠

服欲出,忽见妻昏愦,絮絮若与人言,杜异之,就问卧榻,妻辄“儿”呼之。家

人心知其异。时杜有母柩未殡,疑其灵爽所凭。杜祝曰:“得毋吾母耶?”妻骂

曰:“畜生!何不识尔父!”杜曰:“既为吾父,不胜他人也,何乃归家祟儿妇?”

妻呼小字曰:“我专为儿妇来,何反怨恨?儿妇应即死。有四人来勾致,首者张

怀玉。我万端哀乞,甫能允遂。我许小馈送,便宜付之。”杜即于门外焚纸钱。

妻又曰:“四人去矣。彼不忍违吾面目,三日后,当治具酬之。尔母年老龙钟,

不能料理中馈。及期,尚烦儿妇一往。”杜曰:“幽冥殊途,安能代庖?望恕宥。”

妻曰:“儿勿惧,去去即复返。此为渠事,当毋惮劳。”言已,曰:“吾且去。”

妻即冥然,良久乃苏。杜问所言,茫不记忆。但曰:“适见四人来,欲捉我去。

幸阿翁哀请。且解囊赂之,始去。我见阿翁镪袱尚余二锭,欲窃取一锭来,作糊

口计。翁窥见,叱曰:‘尔欲何为!此物岂尔所可用耶!’我乃敛手,未敢动。”

杜以妻病革,疑信相半。越三日,方笑语间,忽瞪目久之,语曰:“尔妇綦贪,

曩见我白金,便生觊觎,然大要以贫故,亦不足怪。将以妇去,为我敦庖务,勿

虑也。”言甫毕,奄然竟毙。约半日许,始醒,告杜曰:“适阿翁呼我去,谓曰:

‘不用尔操作,我烹调自有人,只须坚坐指挥足矣。我冥中喜丰满,诸物馔都覆

器外,切宜记之。’我诺。至厨下,见二妇操刀砧于中,俱绀帔而绿缘之,呼我

以嫂。每盛炙于簋,必请觇视。曩四人都在筵中。进馔既毕,酒具已列器中。翁

乃命我还。”杜大愕异,每语同人。

○鼠戏

一人在长安市上卖鼠戏,背负一囊,中蓄小鼠十余头。每于稠人中,出小木

架置肩上,俨如戏楼状。乃拍鼓板,唱古杂剧。歌声甫动,则有鼠自囊中出,蒙

假面,被小装服,自背登楼,人立而舞。男女悲欢,悉合剧中关目。

○泥书生

罗村有陈代者,少蠢陋,娶妻某氏,颇丽。自以婿不如人,郁郁不得志。然

贞洁,婆媳亦相安。一夕独宿,忽闻风动扉开,一书生入,脱衣巾,就妇共寝。

妇骇惧,苦拒,而肌肤顿耎,听其狎亵而去。自是夜无虚夕。月余,形容枯瘁,

母怪问之,初惭怍不欲言,固问,始以情告。母骇曰:“此妖也!”百术禁咒,

终不能绝。乃使陈代伏匿室中,操杖以伺。夜分,书生复来,置冠几上,又脱袍

服,搭椸架上。才欲登榻,忽惊曰:“咄咄!有生人气!”急复披衣。代暗中

暴起,击中腰胁,塔然作声。四壁张顾,书生已杳。束薪爇照,泥衣一片堕地上,

案头泥巾犹存。

○寒月芙蕖

济南道人者,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氏。冬夏着一单帢衣,系黄绦,无

裤襦。每用半梳梳发,即以齿衔髻,如冠状。日赤脚行市上;夜卧街头,离身数

尺外,冰雪尽熔。初来,辄对人作幻剧,市人争贻之。有井曲无赖子,遗以酒,

求传其术,不许。遇道人浴于河津,骤抱其衣以胁之,道人揖曰:“请以赐还,

当不吝术。”无赖者恐其绐,固不肯释。道人曰:“果不相授耶?”曰:“然。”

道人默不与语,俄见黄绦化为蛇,围可数握,绕其身六七匝,怒目昂首,吐舌相

向,某大愕,长跪,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道人乃竟取绦。绦竟非蛇;另有一蛇,

蜿蜒入城去。由是道人之名益著。

缙绅家闻其异,招与游,从此往来乡先生门。司、道俱耳其名,每宴集,必

以道人从。一日,道人请于水面亭报诸宪之饮。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帖,亦

不知所由至。诸官赴宴所,道人伛偻出迎。既入,则空亭寂然,几榻未设,或疑

其妄。道人启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诸扈从,少代奔走。”官共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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