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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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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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妄。道人启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诸扈从,少代奔走。”官共诺之。道

人于壁上绘双扉,以手挝之。内有应门者,振管而启。共趋觇望,则见憧憧者往

来于中,屏幔床几,亦复都有。即有人一一传送门外,道人命吏胥辈接列亭中,

且嘱勿与内人交语。两相授受,惟顾而笑。顷刻,陈设满亭,穷极奢丽。既而旨

酒散馥,热炙腾熏,皆自壁中传递而出,座客无不骇异。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

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凌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

日佳集,可惜无莲花点缀!”众俱唯唯。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

一座皆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菁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千朵,一齐都开,

朔风吹面,荷香沁脑。群以为异。遣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间返

棹,素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

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无何,酒阑,荷亦凋谢,北风

骤起,摧折荷盖,无复存矣。济东观察公甚悦之,携归署,日与狎玩。一日,公

与客饮。公故有传家美酝,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是日,客饮而甘之,固

索倾酿,公坚以既尽为辞。道人笑谓客曰:“君必欲满老饕,索之贫道而可。”

客请之。道人以壶入袖中,少刻出,遍斟座上,与公所藏无异。尽欢而罢。公疑,

入视酒瓻,封固宛然,瓶已罄矣。心窃愧怒,执以为妖,杖之。杖才加,公觉股

暴痛,再加,臀肉欲裂。道人虽声嘶阶下,观察已血殷座上。乃止不笞,遂令去。

道人遂离济,不知所往。后有人遇于金陵,衣装如故,问之,笑不语。

○酒狂

缪永定,江西拔贡生,素酗于酒,戚党多畏避之。偶适族叔家,与客滑稽谐

谑,遂共酣饮。缪醉,使酒骂座,忤客;客怒,一座大哗。叔为排解,缪为左袒

客,益迁怒叔。叔无计,奔告其家。家人来,扶挟以归。才置床上,四肢尽厥,

抚之,奄然气绝。

缪见有皂帽人絷已去。移时至一府署,缥碧为瓦,世间无其壮丽。至墀下,

似欲伺见官宰,自思无罪,当是客讼斗殴。回顾皂帽人,怒目如牛,又不敢问。

忽堂上一吏宣言,使讼狱者翼日早候,于是堂下人纷纷散去。缪亦随皂帽人出,

更无归着,缩首立肆檐下。皂帽人怒曰:“颠酒无赖子!日将暮,各去寻眠食,

尔何往?”缪战栗曰:“我且不知何事,并未告家人,故毫无资斧,庸将焉归?”

皂帽人曰:“颠酒贼!若酤自啖,便有用度!再支吾,老拳碎颠骨子!”缪垂首

不敢则声。忽一人自户内出,见缪,诧异曰:“尔何来?”缪视之,则其母舅。

舅贾氏,死已数载。缪见之,始悟已死,心益悲惧,向舅涕零曰:“阿舅救我!”

贾顾皂帽人曰:“东灵非他,屈临寒舍。”二人乃入。贾重揖皂帽人,且嘱青眼。

俄顷,出酒食,团坐相饮。贾问:“舍甥何事,遂烦勾致?”皂帽人曰:“大王

驾诣浮罗君,遇令甥醉詈,使我捉得来。”贾问:“见王未?”曰:“浮罗君会

花子案,驾未归。”又问:“阿甥将得何罪?”答曰:“未可知也。然大王颇怒

此等人。”缪在侧,闻二人言,觳觫汗下,杯箸不能举。无何,皂帽人起,谢曰:

“叨盛酌,已经醉矣。即以令甥相付托,驾归,再容登访。”乃去。贾谓缪曰:

“甥别无兄弟,父母爱如掌上珠,常不忍一诃。十六七岁,三杯后,喃喃寻人疵,

小不合,辄挝门裸骂,犹谓齿稚。不意别十余年,甥了不长进。今且奈何!”缪

伏地哭,懊悔无及。贾曳之曰:“舅在此业酤,颇有小声望,必合极力。适饮者

乃东灵使者,舅常饮之酒,与舅颇相善。大王日万几,亦未必便能记忆。我委曲

与言,浼以私意释甥去,或可允从。”又转念曰:“此事担负颇重,非十万不能

了也。”缪谢诺,即就舅氏宿。次日,皂帽人早来觇望。贾请间。语移时,来谓

缪曰:“谐矣。少顷,即复来。我先罄所有,用压契,余待甥归,从容凑致之。”

缪喜曰:“共得几何?”曰:“十万。”曰:“甥何处得如许?”贾曰:“只金

币钱纸百提,足矣。”缪喜曰:“此易办耳。”待将停午,皂帽人不至。

缪欲出市上,少游瞩,贾嘱勿远荡,诺而出。见街里贸贩,一如人间。至一

所,棘垣峻绝,似是囹圄。对门一酒肆,往来颇夥。肆外一带长溪,黑潦涌动,

深不见底。方伫足窥探,闻肆内一人呼曰:“缪君何来?”缪急视之,则邻村翁

生,乃十年前文字交。趋出握手,欢若平生。即就肆内小酌,各道契阔。缪庆幸

中,又逢故知,倾怀尽。大醉,顿忘其死,旧态复作,渐絮絮瑕疵翁。翁曰:

“数年不见,君复尔耶?”缪素厌人道其酒德,闻言,益愤。击桌大骂。翁睨之,

拂袖竟出。缪又追至溪头,捋翁帽,翁怒曰:“此真妄人!”乃推缪颠堕溪中。

溪水殊不甚深,而水中利刃如麻,刺胁穿胫,坚难摇动,痛彻骨脑。黑水杂溲秽,

随吸入喉,更不可耐。岸上人观笑如堵,绝不一为援手。

时方危急,贾忽至,望见大惊,提携以归,曰:“尔不可为也!死犹弗悟,

不足复为人!请仍从东灵受斧锧。”缪大惧,泣拜知罪。贾乃曰:“适东灵至,

候汝立券,汝乃饮荡不归,渠迫不能待。我已立券,付千缗令去,余以旬尽为期。

子归,宜急措置,夜于村外旷莽中,呼舅名焚之,此案可结也。”缪悉如命,乃

促之行,送之郊外,又嘱曰:“必勿食言,累我无益。”乃示途令归。

时缪已僵卧三日,家人谓其醉死,而鼻息隐隐如悬丝。是日苏,大呕,呕出

黑沈数斗,臭不可闻。吐已,汗湿裀褥,气味熏腾,与吐物无异,身始凉爽。告

家人以异。旋觉刺处痛肿,隔夜成疮,犹幸不大溃腐。十日渐能杖行。家人共乞

偿冥负,缪计所费,非数金不能办,颇生吝惜,曰:“曩或醉乡之幻境耳。纵其

不然,伊以私释我,何敢复使冥王知?”家人劝之,不听。然心惕惕然,不敢复

纵饮。里党咸喜其进德,稍稍与共酌。年余,冥报渐忘,志渐肆,故状渐萌。一

日,饮于子姓之家,又骂座,主人摈斥出,阖户径去。缪噪逾时,其子方知,扶

持归家。入室,面壁长跪,自投无数,曰:“便偿尔负!便偿尔负!”言已,仆

地,视之,气已绝矣。

○捉鬼射狐

李公著明,睢宁令襟卓先生公子也,为人豪爽无馁怯,为新城王季良内弟。

季良家多楼阁,往往见怪异。公常暑月寄宿,爱阁上晚凉。或告之异,公笑不听,

固命设榻,主人如言。嘱仆辈伴公宿,公辞曰:“生平爱独宿,不解怖。”主人

乃使炷香于炉,请衽何趾,始息烛覆扉而去。公就枕移时,于月色中,见几上茗

碗,倾侧旋转,不坠亦不休。公咄之,铿然立止。又若有人拔香炷,炫摇空际,

纵横作花缕。公起叱曰:“何物鬼魅敢尔!”裸裼下榻,欲就捉之。以足觅床下,

仅得一履,不暇冥搜,赤足挝摇处,炷顿插炉,竟寂无兆。公俯身遍摸暗陬,忽

一物腾击颊上,觉似履状,索之,亦殊不得。乃启覆下楼,呼从人爇火烛之,空

无一物,乃复就寝。既明,使数人搜屦,翻席倒榻,不知所在。主人为公易履。

越日,偶一仰首,见一屦夹塞椽间,挑拨而下,则公屦也。

公益都人,侨居于淄川孙氏第。第綦阔,皆置闲旷,公仅居其半。南院临高

阁,止隔一堵,时见阁扉自启闭,公亦不置念。偶与家人话于庭,阁开门,忽有

一小人面北而坐,身不满三尺,绿袍白袜。众指顾之,亦不动。公曰:“此狐也。”

急取弓矢,对阁欲射。小人见之,哑哑作揶揄之声,遂不复见。公捉刀登阁,且

骂且搜,竟无所睹,乃返。异遂绝。公居数年,平安无恙。

卷五

○阳武侯

阳武侯薛公禄,薛岛人。父薛公最贫,牧牛乡先生家。先生有荒田,公牧其

处,辄见蛇兔斗草莱中,以为异,因请于主人为宅兆,构茅而居。后数年,太夫

人临蓐,值雨骤至,适二指挥使奉命稽海,出其途,避雨户中。见舍上鸦鹊群集,

竞以翼覆漏处,异之。既而翁出,指挥问:“适何作?”因以产告,又询所产,

曰:“男也。”指挥又益愕,曰:“是必极贵。不然,何以得我两指挥护守门户

也?”咨嗟而去。侯既长,垢面垂鼻涕,殊不聪颖。岛中薛姓,故隶军籍。是年

应翁家出一丁口戍辽阳,翁长子深以为忧。时侯十八岁,人以太憨生,无与为婚。

忽自谓兄曰:“大哥啾唧,得无以遣戍无人耶?”曰:“然。”笑曰:“若肯以

婢子妻我,我当任此役。”兄喜,即配婢。

侯遂携室赴戍所。行方数十里,暴雨忽集。途侧有危崖,夫妻奔避其下。少

间,雨止,始复行。才及数武,崖石崩坠。居人遥望两虎跃出,逼附两人而没。

侯自此勇健非常,丰采顿异。后以军功封阳武侯世爵。

至启、祯间,袭侯某公薨,无子,止有遗腹,因暂以旁支代。凡世封家进御

者,有娠即以上闻,官遣媪伴守之,既产乃已。年余,夫人生女。产后,腹犹震

动,凡十五年,更数媪,又生男。应以嫡派赐爵,旁支噪之,以为非薛产。官收

诸媪,械梏百端,皆无异言。爵乃定。

○赵城虎

赵城妪,年七十余,止一子。一日入山,为虎所噬。妪悲痛,几不欲活,号

啼而诉之宰。宰笑曰:“虎何可以官法制之乎?”妪愈号啕,不能制之。宰叱之,

亦不畏惧,又怜其老,不忍加以威怒,遂给之,诺捉虎。媪伏不去,必待勾牒出,

乃肯行。宰无奈之。即问诸役,谁能往之。一隶名李能,醺醉,诣座下,自言:

“能之。”持牒下,妪始去。隶醒而悔之,犹谓宰之伪局,姑以解妪扰耳,因亦

不甚为意。持牒报缴,宰怒曰:“固言能之,何容复悔?”隶窘甚,请牒拘猎户,

宰从之。隶集猎人,日夜伏山谷,冀得一虎庶可塞责。月余,受杖数百,冤苦罔

控。遂诣东郭岳庙,跪而祝之,哭失声。

无何,一虎自外来,隶错愕,恐被咥噬,虎入,殊不他顾,蹲立门中。隶祝

曰:“如杀某子者尔也,其俯听吾缚。”遂出缧索挚虎项,虎帖耳受缚。牵达县

署,宰问虎曰:“某子尔噬之耶?”虎颔之。宰曰:“杀人者死,古之定律。且

妪止一子,而尔杀之,彼残年垂尽,何以生活?倘尔能为若子也。我将赦之。”

虎又颔之,乃释缚令去。妪方怨宰之不杀虎以偿子也,迟旦,启扉,则有死鹿,

妪货其肉革,用以资度。自是以为常,时衔金帛掷庭中。妪从此致丰裕,奉养过

于其子。心窃德虎。虎来,时卧檐下,竟日不去。人畜相安,各无猜忌。数年,

妪死,虎来吼于堂中。妪素所积,绰可营葬,族人共瘗之。坟垒方成,虎骤奔来,

宾客尽逃。虎直赴冢前,嗥鸣雷动,移时始去。土人立“义虎祠”于东郭,至今

犹存。

○螳螂捕蛇

张姓者,偶行溪谷,闻崖上有声甚厉。寻途登觇,见巨蛇围如碗,摆扑丛树

中,以尾击柳,柳枝崩折。反侧倾跌之状,似有物捉制之,然审视殊无所见,大

疑。渐近临之,则一螳螂据顶上,以刺刀攫其首,攧不可去,久之,蛇竟死。

视额上革肉,已破裂云。

○武技

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豪爽,好施。偶一僧来托钵,李饱啖之。僧甚

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有薄技,请以相授。”李喜,馆之客舍,丰其给,

旦夕从学。三月,艺颇精,意甚得。僧问:“汝益乎?”曰:“益矣。师所能者,

我已尽能之。”僧笑,命李试其技。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飞,如鸟落,腾跃移时,

诩诩然交叉而立。僧又笑曰:“可矣。子既尽吾能,请一角低昂。”李忻然,即

各交臂作势。既而支撑格拒,李时时蹈僧瑕,僧忽一脚飞掷,李已仰跌丈余。僧

抚掌曰:“子尚未尽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惭沮请教。又数日,僧辞去。

李由此以名,遨游南北,罔有其对。偶适历下,见一少年尼僧;弄艺于场,

观者填溢。尼告众客曰:“颠倒一身,殊大冷落。有好事者,不妨下场一扑为戏。”

如是三言。众相顾,迄无应者。李在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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