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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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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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成转口货物的集散中心,支撑自己在霍尔果茨克的“贸易窗口”,统住这一片十

来个县转口的生意。他从县里弄了辆北京吉普,三天两头地跑地区、跑自治区、跑

师、跑兵团,当然,去得最多的是羊马河。他顶讨厌别人老看他是谁谁谁的儿子。

他用他的公司跟人打交道,用他北大毕业生的资格。你要没来由地突然扯他那老爸,

他可真跟你掀台面:“老兄,我可是从没打你父亲和爷爷的主意。你也别在我头上

捞这一把。我不给任何人搭桥垫背。咱们都放自重了。我只给我公司办事。”要不,

人咋说,县太爷的儿子脾气大呢!但也得亏他腿勤嘴勤,加上老爷子身边一些人使

劲鼓捣,捅开了搁置多年的骆驼圈子归属问题的僵局,总算各方都觉得把骆驼圈子

就近划给福海,是对谁都有利的一件大好事。犹如季春三月解冻的冰河,局面发生

了根本性的变化。谢平早就从老淡嘴里听说了这位北大学生,早就想见见这位新起

的经理,便摘下肩上爬犁套绳,往路边的菜园栅栏上一搭,信步朝小高包上走去。

韩天有带人正从吉普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啥玩意儿?”谢平揭开一个纸板箱盖问。

“刘县长家的大公子给我们从县种畜场搞来的‘澳洲黑’种鸡雏。”韩天有耸

耸肩膀头上的短皮袄,走过来说道。

“那箱子里呢?”谢平指指边上另一个纸板箱,问。

“刘公子送的!”播器材。“

“给我们安广播!”谢平惊喜道,伸手过去也想揭开盖儿瞧瞧。不料,手指尖

还没挨到箱板盖,却被韩天有一把捂住。“分场长说……谁也不叫动那广播……”

韩天有不无歉窘地解释。谢平看看韩天有。那意思是在问:“连我都不让?”韩天

有自然明白这一瞥的含意。但他那铁钳似的手却没松开半分。

“呵,就恁金贵?”谢平尴尬中不无椰输的成分,直起腰。韩天有却依旧未松

手。“客人和分场长在屋里?”谢平又问道。

“不清楚。”韩天有回答得很干脆,也绝情。

‘你不是替他们在把门的吗?“谢平挖苦道。

“把门也不打听屋里的事。”

谢平不再问了。但他不明白,韩天有为啥还一直紧紧捏住他的手腕不放,叫他

恁不自在。“那我进屋去看看。”他说。韩天有却先一步,横在台阶前,挡住谢平

的去路,也使出更大的劲去扼住谢平手腕,说道:“你不用进屋了。分场长吩咐下,

让你马上去机房。一会儿福海县还要来个技术员。给我们安广播,试机子,要用电

……”

谢平想甩脱他的抓捏,说道:“韩班长,你今儿个是存心不让我进这屋啊……”

韩天有一点不肯让步:“不是我不让。是分场长不让。”

谢平红起脸逼问:“谁不让?不让谁进他屋?”

韩天有回答得很干脆:“他不让。不让你。”

这时,屋里的桂荣等谢平老半天不回,听见窗外有戗戗声,跑出来叫道:‘你

们这是干吗呀?不知道屋里有客人?“

谢平朝韩天有歪歪脑袋,说道:“他找我掰腕子呢!”

“什么时候了,瞎找乐!”桂荣瞪了韩天有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桂荣每回见

到这个力大如熊。身宽如牛、对她舅爹绝对忠实的大车班班长,心里不由得总会有

一股莫名其妙的戒备感,总想赶快从他那发散着汗酸气的身边走开。

韩天有被桂荣瞪了一眼,松开了谢平。

“我现在能进去待一会儿吗?见见福海县来的客人?”谢平故意问道。

“不行……”韩天有结巴道。

“你疯了。你不让谁进我家?!”桂荣叫道。

“分场长有话……不是我……”韩天有在桂荣面前露出惶惑的歉意。

“他又没老糊涂,跟你布置这任务?你闲狠了,上这][找碴儿来了?”桂荣

狠狠地啐道。

谢平却没再坚持要进屋去。他很了解天有的为人。这是个绝对不会对别人使坏

心眼的人。他今天之所以对他这样地不客气,绝对地是因为老爷子发了话。老爷子

一早起待他还客客气气,为什么翻掌之间要作此举?他疑惑。他拍拍天有的肩膀,

笑了笑道:“把好你的门吧。我不为难你。”说着便转身走下高包。桂荣追赶来问

道:“咋啦?又咋啦?”谢平没回答她,一直进了那间孤零零盖在机务大组车库旁

边的机房,反手顶上门,才回身问桂荣:“我去拉柴火这空当里,你跟舅爹吵过了?”

桂荣诧异地说道:“这大早起都忙死人了,谁还有那工夫跟他拌嘴?”

谢平又问:“这段时间里谁到你舅爹跟前叨叨过?”

桂荣说道:“没有。你去拉柴火,刚走,福海县的小刘他们就来了。舅爹还张

罗着要派人去叫你。后来,小刘跟舅爹厂房里说了会儿事。舅爹再出来,神色就不

大对头。叫韩天有带人来卸东西,也不知他怎么吩咐的那韩大马屁!”

谢平再问:‘你没听见刘延军跟分场长说什么来着?“

桂荣说道:“我去听那干吗?”

谢平又问:“昨晚,我走了,你问过你舅爹我那事了吗?”

桂荣见谢平神色越发紧张,惶惑道:“问了。也没跟他怎么闹。他老不肯跟我

说死,到了是放你,还是留你。我火了。我跟他嚷嚷了两句,我说你的事就是我的

事。他要不跟我商量,就私定你的事,我就跟他没个完……”

“你这么说了?”谢平连连跺脚。他觉得自己起码猜到了老爷子忽然反目的一

半原因了。

“咋了?我说错了?我是吓唬他的嘛。”

谢平垂下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尔后对桂荣说:“你没错。没事。回吧。

机器动起来,吵死人。回屋去吧。”

“那你呢?”桂荣仍不放心。

“我一会儿就来。”

“刚才小刘说,等骆驼圈子一归并到福海县,我们全家都要搬到县城里去住。

他答应替我在县城里找个合适的工作,或许就在他公司里干个文书之类的事。我跟

他说,骆驼圈子还有个挺能干的上海老高中生。人也挺好。求他一起给安排在他公

司里。他说可以考虑。要这样,你还想着要去讨回你那通知,还死活要回你那上海

吗?”

“随你。”

“真的?”

“直的……”

桂荣叫着:“军中无戏言。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兴高采烈地走了。走之前

再三叮嘱,中午饭,她舅爹把分场所有的班组长以上于部都叫家去陪客,“他也跟

你说过了吧?来的时候换件干净衣服。”

“行……”谢平这么安慰桂荣。但实际上老爷子根本没通知谢平去陪客。谢平

根本不知道还有聚餐这一说。这进一步证实,老爷子的态度骤然间发生了三百六十

度的变化。为的啥?自己没干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早起不就拉了两趟柴火吗?还都

是按他吩咐的办的。即便是跟桂荣的关系,自己也一直是有所克制的,从不敢越份

儿去“伤害”他这个宝贝疙瘩蛋。倒是年轻的桂荣,在他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总希

望能从他那儿得到那种他一直不敢给的更强烈的亲热和爱抚。老爷子轻易不把谁当

“自己人”,也不轻易拒谁门外。准有人在老爷子跟前捣了自己。他不安。但又安

慰自己:“操!反正我对得住任何人。该死该活鸟朝天!管他呢!”便强压下一时

急涌翻滚而来的心潮,在炉子里架起梭梭柴火,发动电机去了。

一直到天落黑前,淡见三才带着机务大组的一个老伙计来换他的班。他用旧铁

桶剜来半桶雪,坐在炉子上化开,草草地洗了洗油手,刚出了机房门,便见司务长

老关迎面走来。老关说:“辛苦你一天。走。上家去喝两盅。你那一份,老爷子吩

咐给你留着呢!”“多谢!”中午没人来请他,谢平已然有气。他不想再去领“那

一份”。但一想,这事,跟老关没干系,何必驳了他的面子,伤子他的和气?便还

是跟他走了。老关这人绵绵的。心挺细。因为是江苏人,有个把姑表亲戚在上海工

作,常到谢平屋里来聊天,拉半个老乡;也常把谢平叫家去喝两盅。应该说,这些

年,他,老淡,老徐,老于,还有分场里恁些转业战士和新生员待谢平都不错。没

有他们的这种相待,他那倏然去了的十四年还真不知又会过成咋副模样呢!

司务长家也是个泥巴房。里外两间。两间当中的门洞上挂着个脏稀稀的旧床单

作帷帘。颜色褪净了,又染上许多个黄斑、黑斑,还有娃娃们玩火烫出的烟洞,大

的连着小的。每回上老关家来,谢平都觉得好像是到了野战医院的地下急救所。

老关事先打发老婆带着孩子串门去了。屋里异样清静。叫谢平惊讶的是,一撩

门帘,见老爷子在里边静等着他呢!因为老爷子来,屋里显然着意收拾过一番。大

概也是因为老爷子要使这屋,老关才把他老婆跟孩子乖乖地支走了。大床。小床。

木箱。白皮碗柜。大床极宽,得铺两条床单。靠外的那条床单皱缩着有多半拉从床

沿上垂落到地面,遮去床肚里一片杂乱。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床单是自己扯了黄绿

点子的泡泡纱布缝的。在那不规则的黄绿点里,还规则地分布着一些水红的圆点和

隐黄隐绿的长条……

老关端上酒菜,拿手心抹净了筷子,吹吹酒盅里其实并不存在的尘埃,摆整齐

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老爷子坐在大床上。面前的方桌上,放着两碗肉菜。一碟油

煎花生。还有一小碟专为老爷子准备的松花蛋和一碟切成寸段的雪白粉嫩的胡葱秆

儿。一瓶原装的“伊犁大曲”,戳在另一边高高的五斗柜上。

“憋气了吧?”老爷子勉强笑了笑。

谢平一声不吭朝门边的墙根前蹲下,歪拧着脖梗,只看地下,把两只手交叉着

在怀里掖起。心想:这场面是存心请人喝酒吃菜?我谢平再他娘的不中用,不是个

玩意儿,也还不是那号让人随便耍的驴粪蛋吧?我心平过大海。这十四年,不图远

近,只图腿顺,心热。在谁面前拍胸脯,心都不虚。每一滴血都经得住检验。你今

天干吗呀?把我当啥了?这会儿拿点“猫食”来哄我,要唱“鸿门宴”,趁早;惹

急了,我大水一样冲你龙王庙!

老爷子掏出他那漆布小烟袋。‘啪“地一声撂在桌子靠近谢平一头的犄角上。

小烟袋收口处,缀着一圈只有小指甲一半那么点大的小骨珠。有一根绿丝线从骨珠

中空的洞眼里串过。丝综两头各有一个小玉坠子。一块是半寸见方的福禄版,一块

雕着大拇指大的千寿桃。这还是那年谢平奉命护送回老家探亲的大婶、桂荣去乌鲁

木齐上火车,到南梁一个小巷子里,在一个地摊上淘买到带回来送给老爷子的。

“卷一根,还是点一根?”老爷子问。所谓“点一根”,就是抽纸烟。谢平没

吱声。老爷子便扔了根“恒大”过来。那雪白的烟棵在空中打了个旋,直直颤颤地

落在谢平脚面前的地上。谢平先起没去捡,僵持了一会儿,捡起来,捏在手里,折

断了,揉碎了,往火炉盖上一撂,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嘴里苦。谢谢了。”老爷

子见他把烟揉了,眼梢的皱纹便一抽抽,大声斥责道:“这烟又惹你啥了?”

谢平欠欠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包“恒大”,“啪”地一声撂在老爷子面前,

自己却依然歪拧着脖子,只去看地下。

“大气魄!”老爷子挖苦道。

“哪有你分场长的气魄大。”谢平冷笑道,心里却一阵辛酸,苦涩。

“我今天变相关了你禁闭。知道为啥吗?”

“我又没当分场长。”

“有件事也是今早起福海县的那小刘来之后跟我说了说,我才知道这件事叫福

海县的同志挺难办。希望在两家合并前,妥善解决了……”

“什么事?”

“1968年,你到总场场部去找领导……”

“那回,是你同意的。你说,那时他们处境困难,兴许好说话,能把我的处分

撤销了,替我把党籍恢复了……”

“后来你在场部干了些啥?”

“没干啥呀。”

“你带人去三台子林场砍过木头。”

“是的……”

“三台子林场现在归福海管。三台子有人告了你。要追究责任。状纸递到县里。

县里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先给我打招呼。过去嘛,不是一个单位,他们可以推托

不管。以后一个单位,他们就难以推托。”

“没什么要推托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了。五车木料,我没拿一根回家打箱

子打柜。去三台子也是场部的人找的我。不是我主动……当事人都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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