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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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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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打柜。去三台子也是场部的人找的我。不是我主动……当事人都没死,查得清,

问得明。”

‘小傻虫,天下的事有时是说不清的。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那么说……“老

爷子口气陡地变硬了。

“你说咋办?”

“福海县有人拿这事反对我们合并过去。他们本来就嫌骆驼圈子人员构成复杂

……”

“就算我是头顶生疮脚底淌脓的家伙,不才我一个吗?我代表得了整个骆驼圈

子?”

“他们可以借这些事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拖上两年,这黄花菜就凉啦!”

“那也需要你今天禁闭我!”谢平问道。

“那刘延军要找你呢。我能让他见着你?我只能跟他说你不在这儿了。我所以

才派天有守在门口,怕你木格儿木格儿往里闯……”

“你要我离开骆驼圈子,好办。”谢平张嘴想说出“你把扣压了我的通知还给

我”,又一想,还是等一等,先听听他的安排。

“我哪是要你走?真要你走,我还不早叫你跟那帮子去闹‘返城’了?这些年,

你给我出了不小的力。可以说,任劳任怨。现在,我要你再帮一次忙……”

“什么忙?”

“咱们跟福海县合并后,他们在这儿办转口贸易基地,属于自负盈亏单位。初

创阶段,恐怕养不起恁些人。有一部分得调到巴音台二牧场去,继续搞畜牧业。这

儿只能留一个精于的有文化的可靠的小班子,人数嘛,不能多,也就十来个左右吧

……论文化,论精干,你当然拔尖儿,得算在留下的这一拨里。可是,分场里绝大

部分的家属孩子职工都得去巴音台。这工作不好做……”

巴音台,谢平是知道的。那简直就是在大山里边。从头年九月中旬,雪封住山,

人畜就全堵在里头。到第二年五月发罢洪水,才下得了山。“因此,我需要一个大

伙看来是我最亲近的人,带头到巴音台去。”老爷子说道。

“亲近的人……你不少。淡见三、徐到里、韩天有……再亲一些,桂荣!让他

们去嘛。”

“老徐转业前就是个连级干部。是我让他跟我转业到这达。恁些年来总场一直

不肯再给我们一个副场长的编制,也只好委屈他一直给我当个会计。他快五十了,

又跟我恁些年,你说,我这回能再说,让他带大伙去巴音台?”

“淡见三呢?”谢平气喘得越来越急。

“他得留在骆驼圈子带那一拨人。”

“带那一拨人不是有你吗?”谢平见老爷子一直不肯说出他要带全家去县城落

户的事,便有意逼他。

“你……还想让我带人去巴音台?”老爷子往身后一大摞被子上一靠,眯细起

眼反问。

“是啊,韩天有底子潮。于书田又闹僵了。只有我去了,是吧!”谢平快口端

出“底牌”。

“你替我去一趟巴音台。待两年。我再想办法调你出来。”老爷子缓和了口气。

“这样,你也躲开了三台子林场的追究……”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平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老爷子执意不肯告诉他,

他们一家要去福海县城,更没有半点意思要把他一起带到县城去,也没有半点意思

来一起为他在三台子方面承担一点什么责任,这使他骤然地明白,老爷子扣他的通

知,只是想再使唤他一次,只是想叫他带一帮人去巴音台。老爷子从来没想到把桂

荣给了他,也没把他跟徐到里、淡见三那一号的等同齐重。这番的“明白”,使他

处于极度的失望之中。他这时已无心再听他的那些了。“你知道我跟桂荣的事了?”

他刷白了脸,故意逼问。事到这一步,谢平觉得该“破罐子破摔”了。他想最后再

试一试老爷子的心。

“扯淡!”老爷子果然反应强烈、迅疾。立马跟松开的弓背似的,从床上弹起。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赶到巴音台去!”

“……”老爷子避开谢平的视线。

“请你说实话。”

“不完全嘛。有你的实际情况,也有工作需要。你明白,只有你去最合适!我

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我可以去巴音台。但得让桂荣跟我一起去……”谢平全豁上了。

“谢平,你要是懂事,就不要再跟我提桂荣。你还真把大伙儿说你们俩的那些

扯淡的话,当真了?!”

谢平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一切都清楚了。他站了起来:“吕培俭同志,

请你把你扣压我的通知还给我。我回上海。得亏还有党的政策给我留条退路。我回

上海。我回……”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冲着老爷子吼了起来。

老爷子猛地抬起灰白的头,直瞠瞠地看着谢平。那细小但却闪着锐光的眼睛里,

一时间显得那等的诧异、不满和惊疑。这一瞬间,他松皱的脸皮似乎全缩到两块高

高的颧面上。上嘴唇微微地咧张开来。一络白发柔软地垂落到他方形的额角上,遮

去半边疏淡的眉毛和瘪陷得很厉害的太阳穴。整个身子都向上耸起,像个要向猎物

扑去的云豹。

过了好半晌,他才咬着牙齿,很严厉地说:“胡说八诌!哪来什么通知?不信,

你去问场部知青办。还是考虑考虑我的请求,去巴音台。你想叫我吕培俭也罢,叫

我老吕也罢,这回……算是我求你……求你撇开桂荣,去考虑考虑这件事……”

第19章

十九

这里也有个太阳。我看到了。

谢平走后,老爷子完全像瘫倒了似的,坐倒在老关家的床铺沿上。终于进行了

这场几个月来一直使他感到极其为难,但又不能不进行的谈话之后,他几乎心力交

瘁了。他明白自己对不住谢平。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归并到福海,他跟县里提了一

个条件,就是调他去县里工作。初步谈定,是去任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县里答应,

除了他一家子,还能从骆驼圈子带一两个熟悉的干部放在身边。这名额自然太少了。

在骆驼圈子跟他同甘共苦恁些年的人,哪一个他不想带在身边?不想让他们也到县

城里安家?谁不该去?除了那些新生员。但这毕竟是办不到的事。排在这份他想带

走的人的长长名单里,头一名,自然是徐到里。老徐这么多年之所以不跟谁计较啥,

无非是看在他这个老营长、老上级的面子上,不好计较的。老兵嘛,就有这点好。

这一点,老爷子心里是非常明白的。这一回,他决不能再撇下他亏待了他。如果县

里只允许他带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也只能是老徐。这是他早定下的方针。如果允许

他带两个。那么第二个,是兽医助理小范。这怕是谁也猜度不到的。小范是老爷子

同一年转业到羊马河来的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当年,老爷子在鸦八块分场值班营当

营长,小范的父亲是这个营的教导员。范教导员原先是炮校的教员。转业后两年,

一直也没放弃对炮兵战术的研究,写过好几篇论文寄给军委炮兵总部。后首,总部

又把他要了回去,重新穿了军装。后来在一次大演习中,弹药库起火爆炸,牺牲了。

“文革”中,小范插队。老爷子说,你要再没别的好去处,就上我这儿来。好歹,

我还能代你爸爸照顾你。对于这样一个战友的孩子,烈士的遗孤,他自然要尽最后

的责任。自己走后,骆驼圈子必须交给一个当过兵的人掌管。这在老爷子心里是早

内定的。这个人选,也是早内定了的,便是淡见三。让他将来当个基地主任,不算

亏待他。于书田,还留在骆驼圈子,他已经跟见三交待过,待个一年半载,也提他

起来,当个副主任。这些老下属,他都有安排。惟有谢平,叫他为难。这么多年,

老爷子一直为自己身边有这么个老高中生、大城市的青年、一心一意在分场替他掏

力的小伙子沾沾自喜。他一老觉得,他自己这班人马,全盘端到福海去,也不见得

就比县里那一茬人,差到哪儿去。这也是别人当面开谢平和桂荣的玩笑,他不制止

不反对的根儿。他虽然觉得他俩在一起不是最合适,倒也不认为就一定不可以。这

段日子,他的心情变异很大。他自己也感到惶惑。他去了几趟福海。他接触了刘延

军这拨子年轻人,听他们交谈,跟他们商量骆驼圈子今后发展的设想,回过头来,

路过一百零五公里,再找谢平,他十分惊讶地感到谢平竟是那样木讷,迟钝,说不

出啥新鲜东西,像一副使了多年的犁头:有力,但却笨重。他为谢平难过,也隐隐

为他心疼。他竭力不叫自己在谢平面前去流露这种感觉,也不让自己往深处想。但

确实的,不好意思再去向刘延军和县委里的人开口,让他们招收了谢平去。当然,

他要是以“外甥女婿”的身份把他带走,县里会收下这个人头的。但从发现谢平

“太土”了之后,他开始犹豫、动摇。他给谢平另找过退路,想给场里打个报告,

正式给谢平一个任命,比如,让他当骆驼圈子子女校校长。也算个脱产干部。一生

有个交代。但场里不肯批这报告。他们还记得谢平被取消过预备党员资格。这件事,

使老爷子更不敢在这时刻把桂荣给了谢平。谢平这一辈子看来是难以洗刷掉自己档

案里的那一笔了。他不能让桂荣跟着谢平背这个包袱。桂荣比谢平小十来岁。到福

海县,她什么人找不到?什么局面做不出?他觉得谢平自己是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牺牲谢平?还是牺牲桂荣?两者之间,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他只能选择前者。他

只能这样啊……老爷子甚至想,索性放谢平回上海算了。但左盘算右盘算,还有谁

能替他把那帮子新生员和他们的家属带到巴音台二牧场去呢?惟有谢平……

……雪柔软地无声无息地飘洒下来。白天里打扫推刮过的地方,无一处能幸免,

又渐渐白起了。

谢平站在于河滩宽阔蓝黑的洼地中央。这些年,当无端的思念和种种烦恼、郁

闷、寂寞、不安汇并成骚动来袭扰他的时候,他就惯会在夜的这个时分,独自到这

达来寻找那种能使自己忘却一切,又能联想起一切的寂静。在这寂静中,他总能慢

慢恢复信心和自制的能力,使他躲进自己内心的深处,给种种来自身外的纷扰,找

个平静安妥的出路。

……老爷子从来没有让自己真正进入他划定的那个“自己人”的圈子内。这一

点,现在可以看得很清了。老爷子是有这个圈子的。这个圈,划得很小,很紧,拢

得很牢。谢平一直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而且早就是圈内人了。但今天他感到了、悟

出了:他不是。不管老爷子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事实毕竟是事实,即便可以

这样安慰自己:老头曾把他划进这个圈里去过,今天发生的事再明白不过地证明:

现在他已经把他又划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不是转业战士?因为他被取消过预备党员资格?因为他于得还

不够漂亮?因为他还不够听话?不够知心?他猜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忽然

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一种在赵队长死的那天,他曾经感觉到而没有清醒

地理解它内涵的孤独。

是再次顺从他,还是跟他扯破脸皮,讨回通知‘!他抬起头,让雪花落在火烧

火燎的脸盘上……要谢平跟老爷子扯破脸皮,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常年在敞

开的外衣领子里边露着一个发黑了的白土布衬衣领的老头,这个黄棉裤裤裆大得能

钻进个牛娃子的老头,这个那年打第三练习,立姿,二百五十米,全身靶,单臂举

枪,还三发二中的老头……对谢平有一种特别的感召力。这全不在于他是个“分场

长”。不。不是的。那年中苏边界紧张。双方蔫不聊地在这一带闷打了两仗。羊马

河奉命把武装值班营拉到骆驼圈子来驻防。后来实在凭空养不起这四五百人,决定

只留十来个转业战士为底子,在这达组建畜牧分场,实行劳武结合。一宣布谁留下,

可有大闹的。我自己来守备两年。吃这苦,光荣。因为我是一个兵。还是老兵。现

在要老婆孩子一起在这儿干一辈子,凭啥?一个营都撤走了,就该着我们这几个人

卖这儿?于书田和淡见三也在那留下的名单里。他俩一蹦八丈高,车转身就往桑那

镇跑,要回总场。老爷子追上去说:要跑,可以,把军服给我脱了。你们没资格穿

着它走。淡见三和于书田心想:领章帽徽都搞了,还怕脱这身军便服?喊哩喀喳,

脱给了老爷子。老爷子说:给我脱光了。你们这一身衬衣衬裤也是部队发的,你们

还有脸穿它?脱!他们也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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