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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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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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咋了?”齐景芳惊问。

“也不知道李裕跟秦嘉在场部听说了啥,他俩把我们的车扣下了。景芳妹子,

你们的秦嘉不能这么做……我们借了钱,总要还的。把我们的车扣去了,再做不成

生意,我们拿什么还这债?一万多啊!”

“谁说车被扣了?”齐景芳的腰也不疼了,只感到身上一阵阵虚冷。

“开车的玉柱回来了。他说,李裕夫妻俩看场部下那新精神,估摸咱这货栈以

后没多大油水可赚,怕我们再还不起债,就把车扣下了……”

“秦嘉不是做这种事的人。”谢平说道。

齐景芳对渭贞说:“你替我看着宏宏。我这就回场部找他们。叫玉柱跟我一路

去。我要开不回那车,我就死在她秦嘉门口!秦嘉……好你个狼心狗肺出尔反尔的

秦嘉……”

‘你冷静些。“谢平说道,”还是我去找秦嘉。也不用玉柱去。我自己就能把

车开回来……“

“我自己去。我要找秦嘉。我要再好好地叫她一声,我的秦嘉姐……”齐景芳

咬牙切齿地嚷道。

“你的腰咋经得起一百多公里颠?”

“颠折了颠死了才好呢!省得再去看这不值得再看的世界了……”齐景芳一点

都控制不住自己了,两颊泛着潮红,眼窝里辣辣地闪着干热的光。

“齐景芳!你自己在启龙镇咋跟我说的?!”谢平恼火了,真想给她一个巴掌,

叫她清醒清醒。

齐景芳低下头去,依偎在渭贞嫂的怀里抽泣去了。

“只许你在渭贞嫂面前这样嚷嚷!听到没有!如果你真心为那十几个嫂子大婶

们着想,你得咬碎了牙根往自己肚里咽。你再哼哼、再抽抽我瞧瞧!站直了!没出

息的窝囊废!”他一把把齐景芳从渭贞怀里拽了出来。他这么凶狠,连渭贞都害怕

了。渭贞伸手要去劝阻,一抬头,却看见谢平那瞪大的眼睛角落里同样挂着两颗恁

大恁圆的泪珠……

谢平整去了三天。到秦嘉家,是早起。从苇湖里吹来的微风,加重了这一片低

洼地里的雾气,使李裕家大院那团团一周的板皮围墙,看起来益发显得灰暗凝重。

院后身那些响叶杨默默地在雾里直挺着连成一片,像块板筑的高墙。他扒开板皮院

墙的缝隙,看到那辆草绿色的卡车。车头上还蒙着一大块苫布。谢平没惊动大门口

那四只狼狗,悄悄蹬住后院墙板,翻将进去,摸到车上,掏出玉柱给的车钥匙,开

开电门,试试车;见一切完好,便在点着支烟后,这才突然开亮前车大灯,摁响喇

叭。他这是故意的。车,他今天是肯定要开它走的。但他要看看秦嘉的态度。他不

能相信,他当年的“中队副”,自己一直当大姐看待的秦嘉,会把自己的钱看得比

那十几个女人的身家性命还紧要。他不愿意相信真是秦嘉让人扣的这辆车。如果秦

嘉真是这态度,今儿个,他要开起车,撞倒了她李家大院的板皮围墙,教训;教训

她……跟料想的一样,先跑出来的是秦嘉。她抬起胳膊躲过那刺眼的光柱。跳上驾

驶室踏板,扒住车门,很紧张地透过车窗玻璃朝里张望了一下。谢平在暗处,瞪住

她,看她能说啥。那年,在火车上,他们几个中队干部安排了大家睡下(女生睡在

座位上,男生钻到座位底下地板上),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响了(从早嚷到晚,一时

时得带头唱歌)。中队委们在车门外的空地上倒下,这已经是第四个夜晚。车过尾

垭,早进入新疆境内。一天来,车窗外尽是一望无际的焦青、黑褐、赤红的大戈壁。

没半点人影,听到列车疾驶中不断发出的“空空”声,秦嘉突然坐起,问大伙:

“列宁会不会感到寂寞?”她的问题,把大家吸引住了,都把愣怔的目光从车外掉

转回来。大家争了半天,结论是:列宁任何时候也不会感到寂寞。大家问她:你怎

么想的。这问题是你提出来的。你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她没回答,只说了句:“也

许吧……”现在,十四年过去了。谢平今天要重新来问问她,你这么对待那十几个

女人,会让列宁感到寂寞,感到伤心吗?……总有半分多钟时间,秦嘉紧着朝驾驶

楼里瞅。她看不清里边黑咕隆咚坐的到底是谁。后来看清了,惊喜地连连砸着车窗。

但叫谢平奇怪的是,她却对谢平叫了声:“你咋才来?!”好像她早盼着骆驼圈子

方面该来个人把这辆车弄回去似的。她没再顾得上说别的,慌慌地跳下车,去用力

推开院后一个不为常人注目的大木门,指着门外渐渐灰白起来的旷野,连连跺着脚

叫道:“快走。快从这门里走……”谢平愣怔住了。她这是干啥?在唱哪一出《失

空斩》?

“快走呀……”秦嘉叫道。她是消瘦了。慌忙中穿起的大衣,只顾得上扣起两

粒扣于。下边还露着半截贴身穿的毛线裤;光脚趿着拖鞋,头发蓬松着。由于谢平

迟迟没启动车,她脸都急黄了。但等谢平明白过一点什么来,却又晚了。李裕跟他

的三个粗壮的儿子一头朝大衣袖管里伸着胳膊,一头已经跑出来围住了车头。谢平

索性关掉车灯,悠悠地把烟头吸得吱吱地亮。李裕先不跟谢平搭话,先过去把死死

把住大门的秦嘉扳倒,让三个儿子轰隆关上木门,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地迈

动两条又短又粗的腿,向谢平走来。他那三个儿子同时摁亮了三支手电,交叉照住

驾驶楼。

“把妻嘉姐给我搀起来!”谢平摇下车窗,冲他们吼了声。他见李裕只是干笑,

不答理他,便一咬牙,轰起油门,一松离合器,让车朝李裕冲去。倒是把秦嘉吓着

了。她从地下跳起,扑到车前头,叫着:“谢平,别胡来。”谢平赶忙急煞车。李

裕在连连后退几步后,也冲谢平嚷嚷:“你活腻味了?干啥呢?”那边继后跑出来

的三个儿媳慌忙上来给秦嘉拍身上的土。秦嘉推开她们,又去打开木门,冲着谢平

叫道:‘你走。这家有我的一半。今天我非得做了这车的主!“尔后又转过身来骂

李裕:”说一千道一万,你是那些年蹲看守所蹲怕了。政策还没变嘛,上头还允许

承包嘛,就是变了,我们也得替那十几个女人想着点,不能做那绝子绝孙的事。你

这么着,叫我咋在人前做人嘛!“她叫得那么响,得亏四周空旷、偏僻、寂静……

哦,原来是这样!秦嘉,列宁是不会寂寞的,他老人家不会伤心……

谢平心里一热。

谢平这时下得车来,摔上车门,慢慢走到李裕跟前说道:“看来,在这件事情

上,是你不是东西了,跟你,我只有一句话:我瞧不起你!在这么个时候,给十几

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落井下石。你李裕他娘的真有两下啊!跟你说,这种事,连替你

把门的公狗都做不出来呢……”

李裕却寡淡地一笑:“骂够了?”

谢平冷笑道:‘骂你?我还嫌臭了我嘴!“

李裕回头对呆站在远处的儿子和儿媳喊着:“弄桶水来,给你小谢叔叔清清嘴。

他好像是没顾得上做点清洁工作,就上这达撒野来了,”尔后,他于笑着回过头来,

对谢平说,“我真替你可惜。恁些年,咋就没点长进呢?还那点水平!翻墙板。骂

山门。痛快。这就救了你那十几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了?赵长泰那时咋会看中你

的?呸!”继而,又回头去说秦嘉,“我懒得再在儿子儿媳面前说你了!归了齐,

你人嫁给我了,心还掖在你自己裤腰带上。你到了还是信不过我这大老粗。你们就

知道一条道直着走。直着走,才是走道。可这世界上有过一条照直走,就能走通的

道吗?你上茅厕不还得拐几拐吗?活着,不想头撞南墙,就得学会拐弯。绕着走!”

他涨红了脸,激烈地挥动着他那又短又粗的发面团似的手。“我住在羊马河地面上,

还有恁大个家当。我不能不把羊马河场部那帮人放在眼里。在这儿,他们说了算。

就你们知道为那十来个女人着想?我就光顾自己?得罪了场部那一帮,他们随便找

个碴儿,都能叫我李裕好瞧的。等我蹲了班房,我那公司里的人咋办?那是多少个

‘十来个’?你以为场部那帮子人就真那么喜欢我了?真心给我安电话机?!我脸

白?万一地动山摇政策要真有个变,在羊马河头一个挨枪子儿的还是我。不会是你。

也不会是你!这些道理上不得广播,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多少遍不顶饭吃!你叫渭贞嫂她们咋办?”

“我过了关,才有她们!”李裕嚷嚷道,尔后转过身来对谢平说,“现在只有

这么办,你去福海找刘延军。叫他给我开个条,就说这车他买下了。然后,他愿意

把车给谁,我就管不了啦。叫渭贞她们跟他挂钩。这小子早就想把脚伸进骆驼圈子

去了。你们送上门去,他求之不得。他不尿洋马河场部那些人。他有本钱这么做,

我没后台!没那么硬的辙!找他去吧……”

“你舍得就这么把骆驼圈子那货栈转到那姓刘的小子手上?”秦嘉问道。

“咋办?他们又不肯等。再不然,那十几个娘们寻死寻活,我更不得安生……”

李裕横起眼白,扫了谢平一下。

“那咱们不就等于在刘延军跟前认输了?”李裕的三儿子迟疑地问道。

李裕于笑笑:“现在论输赢,还早吧。热油锅煎豆腐,得翻那么几翻哩!”他

“格巴”一声合上了他那又肥又厚的大嘴,背起手回屋去了。

秦嘉给谢平做了顿好饭。谢平对秦嘉说:“我错怪了你。”秦嘉不在意地笑笑

:“你不是已经叫过我‘秦嘉姐’了吗?这就够了!”谢平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真

的,他跟秦嘉相处恁长时间,过去还真一直没叫过她一声“秦嘉姐”。秦嘉又问了

些齐景芳的情况,赶着给齐景芳写了封信,交给谢平前,还特意拿胶水来,把信封

封死了,不许谢平看。谢平说:“恁保密?我都看不得?”秦嘉说:“景芳要肯,

回头让她自己跟你说。”

秦嘉亲自到油库给谢平找了辆路过桑那镇的便车。送谢平上车时,秦嘉的眼圈

忽然红了,长叹口气对谢平说:“还是得要有实力啊。空有一番好心是不行的。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平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到骆驼圈子,他四处找不见齐景芳和渭贞,又不想去

问淡见三。还是二贵告诉他,她们到槽子地那边的高包上割草去了。“割草?”谢

平纳闷。“唉,想割出点钱来,还账……”二贵苦笑笑。“那玩意儿一斤才几分钱?!”

“一分,也是钱嘛。就一分一分地还吧……”

谢平没心思跟他多说,便赶紧抱着又累又饿的身子,去寻那有女人们身影的槽

子地高包了。

第28章

二十八

如果,白的真是雪,红的真是血,跳动的真是友爱,燃烧的真是真诚,太阳真

的在当空,春天真的不老,那么,我该跪下来哭,还是该站起来笑?

渭贞猫着腰间头往前割了十来米,不见身后有声,再一回头,才发现,一直割

在她后头的齐景芳晕倒在地了。慌得她撂下镰刀,连滚带爬,抱住齐景芳,死劲拿

指甲掐住人中,才见脸无半点血色的齐景芳抽抽着缓过一口游丝般细弱的气息。

“你干吗呢?这么糟蹋自己,不是跟我们姐几个过不去吗!”渭贞呜咽。齐景

芳跟着连割了三天,一步也不肯离开这片草地。她也知道,即便把骆驼圈子四周荒

野上所有的草都扎成扫帚卖了,也难以凑足一辆卡车的钱。这件事得慢慢儿地悠着

点劲解决。但她还是不肯走。似乎只有跟那些嫂子婶子们一起累死在这草丛里,自

己才过意得去……昨天,割到中午,她就流鼻血了。这大大四下,一片说深不深、

说浅也不浅的硬草,连个遮荫凉的地都没有。渭贞用凉茶水蘸湿了毛巾,擦去她脸

上嘴上的血迹,让姐妹们并排站着,用她们的身躯,挡住阳光,投下片荫凉,让景

芳歇息了一会儿。今早起,都劝她别跟着来了。她不听,好赖算是熬过了大半天,

这又晕倒了。

“我又带累你们……”齐景芳轻轻地抓住渭贞的手,难过地说道。

“闭嘴。”平时那么谨慎和木讷的渭贞,这会儿说得恁干脆利落。

“渭贞嫂,这么一折腾,你又不能好好地操办自己的婚事了……”齐景芳不无

愧赧地说。

“还想那?!咋办不都是个办?再不成,把两个枕头往一处一合,这事儿不也

办了吗?都是二婚头,俏个啥!原说好好办一场,是想跟老爷子憋口气!憋不成,

就不憋了呗。”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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