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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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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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娜·保拉的目光逼视着她。她究竟来干什么?她真想问她,但欲言又止。她又说:

“进去吧,我的孩子,进去吧。”

“我的孩子,”佩德拉想,“她欢迎我来,看来我的未来有望了。”

“有什么事吗?”讲经师大声地问道。他走到佩德拉的身边,好像想从她身上掏出什么消息似的。

佩德拉见室内只有他们俩,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堂费尔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佩德拉出低着头,没有看见。他想说话,但没有说出来,喉咙口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两腿微微打着哆嗦。

“快说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佩德拉一边哭,一边说要忏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善事还是罪孽。她愿为他,为自己的主人,为上帝效劳,因为归根到底,宗教是为他人的利益着想的。只是她心里害怕,不知该不该……

“说吧,说吧!我让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佩德拉?”堂费尔明暗暗地将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停了一会儿,他又说:“看在上帝分上,快说呀……”

“要不要忏悔?”

“佩德拉,快点说!”

“先生,我答应过把什么都告诉您……”

“对,那快说吧。”

“可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

堂费尔明走到门边,插上门,很快走回来,怒气冲冲地用力抓住女仆的胳臂,大叫道:

“别装腔作势啦,快说吧!否则,我就把话从你口中挖出来!”

佩德拉装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面对面地瞧着他。她想看看这位教士知道那位夫人欺骗了他后,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于是,佩德拉便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是永远也不会相信的。她主人堂维克多最要好的朋友堂阿尔瓦罗,白天和他形影不离,夜里却从阳台上钻进庭长夫人的卧室,一直到天亮才出来。一天夜里她见到这情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她开始注意观察,发现这确实是真的。那个无耻之徒将这位圣女般的夫人给糟蹋了……堂费尔明的担心是对的……

佩德拉继续往下说,但德·帕斯却早已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了。

当堂费尔明明白了面前这个风流的金发姑娘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已没有心思细听她转述斐都斯塔那个唐璜式的人物在堂维克多家胡作非为时说的那些粗话。他仿佛要跌倒似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跌跌撞撞地走到阳台上,将前额紧靠在玻璃窗上。看样子他在朝街上观望,实际上他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佩德拉继续在唠叨着,但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他讨厌她那尖细的声音和哭腔,而不是她说的话,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听。他想叫她不要再说下去,但已说不出话,也不能移动身躯……

佩德拉将自己想说的话全说了。说完话,只听到街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从远处驶来的马车的车轮声和流动摊贩叫卖毛巾、花边的吆喝声。

讲经师觉得额头前面的那块冷冰冰的窗玻璃就像一把刺痛脑神经的尖刀。他想,自从他母亲让他穿上教士服的那天起,他就成了世界上最不幸、最值得怜悯的人。教士就像太监,这个粗俗的比喻透过冰凉潮湿的窗玻璃,钻进他的脑海里。是的,他就是个多情的太监,被人嘲笑,遭人唾弃和厌恶。庭长夫人是他的妻子。当然,不是在上帝和世人眼中,而是在他们两人的眼中,尤其在他本人的眼中,她是他的妻子,是合法的妻子。安娜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精神上的妹妹,但她欺骗了他,和别的女人一样,毁了他的名声。他想杀人,想掐住那个无耻之徒的脖子,亲手将他掐死。他肯定能做到这一点,他一定能打败他,将他踩在脚下,踩死他;或将他撕得粉碎,碾成粉末,随风飘散。然而,他的双脚却像被一块破布裹住了,他成了一个囚徒,像头绵羊和瘦马。他是个十分可怜的教士,是个装做对女色无动于衷的人;他得沉默不语,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捆住双手,即使那个无耻的家伙,那个胆小鬼朝他脸上吐口水,他也不能还手,因为他的双手被捆住了。是谁束缚了他的手脚?是整个世界,是长达近二十个世纪的宗教……千千万万的人有眼无珠,看不见这种荒谬的现象,因为他们并不感到痛苦。他们将这种不合理的、野蛮愚蠢、甚至残暴的现象视为伟大的自我牺牲,认为这是美德。历代的教皇、无数次主教会议、千百个城镇、大教堂和修道院数以百万计的石头、整个历史、整个文明史、整个世界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肩上和腿上。这都是套在他身上的镣铐。安娜曾经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他,将超凡的忠诚和爱情奉献给他,现在却欺骗了他,就像欺骗一个愚蠢、粗野的丈夫。她将他丢弃在一边,自己一头倒在那个无耻的花花公子的怀里。此人妄自尊大,虚有其表,腹内空空……世人甚至不对他表示任何怜悯,就是一向宠爱他的母亲也不给他任何安慰,不拥抱他,为他洒几滴同情的眼泪。如果他现在气息奄奄,他母亲会在他的身边揪着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然而,眼下的情景比死和下地狱还要难过,他母亲却不流一滴泪,不拥抱他,不感到焦急,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母亲不问,他无法主动讲这件事。别无他法,只有沉默。他真想跑出去,杀死那一对奸夫淫妇。这样做行吗?不行!还是沉默吧。他不能动手,不能离家……没过多久,他就得去唱经了,得去做弥撒了,得去迎接上帝了。讲经师觉得身躯内有魔鬼在狂笑。是的,魔鬼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在嘲笑他。沉闷的笑声来自他的腹腔,来自他的胸部。他觉得气闷,感到窒息……

他一拳砸开了阳台的窗门,潮湿、冰凉的空气使他从遥远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听到佩德拉在轻声地咳嗽。她站在书房里等候他,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

堂费尔明关上阳台的门,回头痴痴呆呆地瞧着正在擦眼泪的金发姑娘。他不是需要进行斗争的工具吗?她就是他需要的唯一的工具。

佩德拉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候主人的吩咐。

见到讲经师那么痛苦的样子,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但她并不满足,她还想继续干下去,她希望主人派她去将刚才刺进他肉体内的那些针刺进她的女主人——那个骄傲的夫人的心灵里。

一个好像不是从书房里的那个人发出的,而是从口技演员口中吹出的缓慢、嘶哑、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么,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我吗?准备离开那里,先生。”佩德拉回答说。“他不愿直说,”她想,“那好吧,就这样吧。往后我想让他上哪儿来找我,他就得上哪儿来找我。”“我准备离开那儿,”她又重复了一句,“我还有什么路好走呢。我既不能眼看主人丢脸而沉默不语,也不能设法帮他的忙。不过,我可以离开那里。”

“你对堂维克多的名誉就这么漠不关心吗?你吃了他那么多年的饭,就这样报答他吗?”

“先生,那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如果你离开他家,自然什么也做不成了。”

“是他们撵我走的。”

“他们?”

“对,是他们。现在那儿是阿尔瓦罗先生说了算。主人有眼无珠,根本不管用。是阿尔瓦罗先生将我赶出来的,今天我就得走。他说要将我安排在客店里干活,可我宁可在街上流浪……”

“那你就上我家来吧,佩德拉。”讲经师说。他竭力想让声音柔和一些,但没有办到。

佩德拉又哭了。她真不知怎样报答他的恩情。

感情的融洽促成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双方各自让了一步,终于达成了卑鄙的协议,定下了恶毒的诡计。讲经师开始时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满口仁义道德,后来就把这些全都抛到一边。他答应佩德拉在自己家里干活,并满足她的要求。佩德拉则答应让金塔纳尔亲眼看到自己怎样受辱,并让他认识到,如果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就应该严惩这一对奸夫淫妇。

他们就像两个同案犯一样,一起商量如何进行一桩艰难的犯罪活动。讲经师只说了说他的打算。具体怎么干,他没有讲。佩德拉怎样才能让金塔纳尔这个傻家伙亲眼见到那个让他丢脸的场面呢?亲口去对他说吗?不行。写匿名信吗?风险太大。“那怎么办呢?”德·帕斯问道。“不行,先生,上面说的办法都不行,一定得让他亲眼看到!”佩德拉已不再像刚才那样装腔作势。她露出得意的样子说。

在场的这两个人都是疯狂的罪犯,却没有人做他们犯罪的证人。他俩一心只想出气,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罪行和行为的可耻。

佩德拉离开后,讲经师心里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为进行报复而杀人的罪犯,变成了杀人凶手,那姑娘佩德拉就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他并不感到内疚,他觉得这两个无耻的贱人罪该万死,应该千刀万剐。堂维克多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为了报仇雪耻,他又会想起哪一出古戏呢?他会先结果她的性命?还是先找他算账?

次日,即十二月二十七日,堂维克多和弗里西利斯准备坐八点五十分开往罗卡塔哈达的火车,以便在九点半左右赶到帕罗马莱斯的沼泽地。在这个时候开始追捕野鸭已有点儿晚了,但是,铁路局是不会替猎人们发一趟专车的。这样,金塔纳尔就用不着和往年一样大清早就起来了。他每天给闹钟上弦,让它在上午八点正将自己闹醒。闹钟一响,他就很快穿好衣服,梳洗完毕,来到花园。如果在花园里没有见到弗里西利斯,那就得等他几分钟。随后,他们就很快地朝车站奔去,以便在列车发车前几分钟赶到那里。

那天早晨,金塔纳尔睡得特别香甜。刺耳的闹钟声猛地将他惊醒,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还觉得晕头晕脑。好不容易他才克服懒劲,打了不知多少个阿欠,才决定从床上起来,但身子就是起不来。从身体的困倦看,他觉得今天醒得比平时早。是闹钟出了毛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也没有细细进行追究。他一边打呵欠,伸懒腰,一边朝盥洗室走去。他将脑袋一下子扎进冷水里,终于使自己提起精神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懒洋洋的了。

待他头脑清醒后,他终于发现今天早晨起不了床,并不是自己太懒。他认为闹钟响得的确比平时早。他肯定闹钟并不快,而且昨天夜里是他亲手给它上的弦。从天色看,也确实还很早,这时不可能是八时,甚至连七时也不到。他梳洗后,又觉得困倦了。一般地说,这个季节太阳在七点二十分左右出来,现在太阳还没有出来,这是确凿无疑的。如此说来,可能连七点还没有到呢。他没法看怀表,因为昨天上弦时,发现它的发条断了。

“最好还是叫人来问一下时间吧。”

他穿着拖鞋,来到走廊上。

“佩德拉,佩德拉!”他轻声地叫唤着。

“佩德拉,佩德拉!”真见鬼!她已不在这儿了,怎么还会答应呢?他这么叫惯了,人是习惯的动物嘛。

堂维克多叹了一口气。她走了,他反而感到高兴,因为她是他干的那件风流事的证人,而且还是个受害人,尽管他没有达到目的。然而,他一叫“佩德拉”,无人答应,心里总感到遗憾。人的感情也真复杂。

“塞万达,塞万达!安塞尔莫,安塞尔莫!”

无人答应。

显然,天还早得很,仆人都还没有起床。那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将我闹钟拨快的?两天之内,闹钟和怀表都坏了,真够倒霉的。

堂维克多又产生了怀疑。仆人们是不是睡过了头?是不是由于云层太厚,天才这么黑?既然没有人来动过闹钟,为什么不相信它呢?谁敢来开这样的玩笑?金塔纳尔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认为现在的确是八点。于是,他赶紧穿好衣服,抓起茵香酒酒瓶,喝了一口。这是他的习惯,他不喜欢喝巧克力,每次出猎前,总要喝几口茵香酒。然后,背起装满干粮的食品袋,跟往常一样,为了不扰乱家里的宁静,踞着脚尖,从过道的楼梯来到花园。他准备回来时找那几个仆人算账,他们太懒了,现在没有时间了……弗里西利斯准在花园里等得不耐烦了……

“可是,现在如果确实是八时,那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天。再说,天上也没有什么雾,也没有什么乌云,真叫人难以理解。”他又怀疑起来。

金塔纳尔来到花园凉棚,这是会面的地方。真奇怪!弗里西利斯不在那儿。于是,他背起猎枪,走出凉棚。

这时,大教堂的钟响了,它像打呵欠似地响了三下。

堂维克多停下脚步,若有所悟。他将猎枪的枪托支在沙地上,大声地说:

“是有人将我的钟拨快了?那么,究竟是谁呢?现在是七点三刻,还是六点三刻?天真黑!”

不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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