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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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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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亚竭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也找来了两个证人。

双方商定,决斗用刀进行,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刀;另外,在一些技节问题上又遇到了麻烦,这样就拖延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双方商定决斗改用手枪。堂维克多想好了决斗的办法,他喜欢用手枪。然而,手枪也没有合适的,这样又拖延了一天。

堂维克多因病卧床七十个小时后,终于起来了。这七十个小时中,有一整天在发烧,其余时间他有时焦躁不安,有时痛苦万分,但在安娜面前总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安娜在细心地照料他。

他躺在床上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发高烧,他身体很虚弱,但头脑里却想了不少问题,作了哲学和宗教方面的思考。堂维克多觉得自己有些精神不振,对这次决斗缺乏信心。他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知道跟堂阿尔瓦罗决斗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怕自己心慈手软。当他知道改用手枪进行决斗时,他便决定不把对手打死,只朝他腿上打,将他打成瘸子。相距二十步堂阿尔瓦罗不可能打伤自己,即使打中了,也是碰巧。

堂维克多出门时,安娜一点也不怀疑,因为梅西亚实现了对弗里西利斯的承诺,给安娜写了一封信,向她告别,说自己要作一次短暂却很紧急的选举旅行。她至少没有怀疑事情与丈夫和情人的生死有关。堂维克多在弗里西利斯的陪同下,在平时出去打猎的那个时候走出花园大门。

隆萨尔在后街等候。早晨天气寒冷,草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霜,像下了雪一样。

一辆马车等候在圣蒂安内斯公路上。马车里坐着安娜的医生贝尼脱斯。堂维克多一见,脸色发白了,但其他方面却看不出有什么改变。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说话,就这样来到了比维罗庄园的围墙外。下车后,他们绕过侯爵的庄园,走进橡树林。几个月前,堂维克多曾和讲经师一起在那里寻找过自己的妻子。有许多眼下一目了然的事情当时他却不明白。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堂费尔明那天夜里来访在他心里燃起的那股怒火现在只剩下一堆余烬了。他已不再恨堂阿尔瓦罗了,他也不再觉得梅西亚不死,自己便无法生存下去。哲学和宗教在堂维克多的心灵里取得了胜利。他决定不杀死对手。

他们来到了山顶。那儿有一块平地,有一块足以量出三十步的林间空地。决斗最后议定的条件是这样的:两人相距二十五步,每人开枪前可往前走五步。证人击掌时,可进行瞄准,但击掌的时间很短。上校富尔戈西奥虽说参加过不少次决斗,但用手枪决斗从未参加过;隆萨尔和贝多亚一辈子从未参加过决斗。弗里西利斯只参加过梅西亚那次没有进行到底的决斗。上述条件是上校从贝多亚借给他的那本法国小说中学来的。唯一的独创之处是富尔戈西奥以军人的荣誉发誓说,他绝对不允许进行毫无意义的假决斗,因为在他看来,在那样的距离之内,未经瞄准就下令射击,对两个新手(梅西亚用手枪决斗,也是第一次)来说,等于在闹着玩儿。贝多亚却认为,堂维克多是个神枪手,但他不敢对自己的同事提出异议。

堂维克多和他的证人们到了决斗场地时,那儿还空无一人。一刻钟后,在光秃秃的树木中间出现了堂阿尔瓦罗和他的两个证人。另外,还有罗布斯蒂亚诺·索摩萨。梅西亚尽管脸色苍白,但穿着一身极其精致的深色衣服,仍不失美男子的风度。

见到自己的对手,堂维克多眼中流出泪来。此时他真想大叫一声:“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就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样。金塔纳尔并不感到害怕,他只觉得非常伤心。命运的嘲弄真无情呀!他就要朝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开枪了。十年前安娜如果爱上了他,那她就会非常幸福。他金塔纳尔呢,这时或许还在高等法院工作,或许就在堂戈迪诺庄园平静地生活着。互相残杀都是非常荒唐的,但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对手已出现在眼前,人们已将冷冰冰的手枪交给他了。

弗里西利斯显得很平静。他一方面要保持庄严,另一方面又生怕梅西亚出人意料地壮起胆来,击中了堂维克多,于是,他过去握了握金塔纳尔的手。

证人和医生站在较远的位置上,因为他们都怕被流弹击中。堂阿尔瓦罗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上帝,这么一想,他更害怕了。他记得,只有当自己病重,孤单单地躺在那张单人床上时,自己才会想起上帝。弗里西利斯对他的胆怯感到吃惊。

梅西亚自己也不知怎么来到决斗场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对堂维克多瞄准着。但他好像见不到对手,什么也见不到,也没有力气扣动扳机。他听见三声迅速的击掌声,接着,一声枪响,金塔纳尔的子弹只烧穿了这个衣冠楚楚的人的紧身裤。

梅西亚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异乎寻常的力量。他觉得浑身是劲,热血沸腾,自卫的本能油然而生。他必须进行自卫,如果对手再开枪,他就会被打死。对手是堂维克多,他是神枪手啊!

梅西亚朝前走了五步,举枪瞄准。这时,他感到勇气倍增,心里有了预感。他的手腕很平稳,觉得堂维克多的脑袋就在他的枪口上。他轻巧地扣动冰凉的扳机,觉得子弹射出了枪膛。好像开枪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预感。

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在覆盖着一层白霜的草地上爬着,嘴啃着泥土。

梅西亚的子弹击中了他鼓鼓的膀胱。

这是医生们事后不久在庄园的新楼里见到的。人们将这位退休法官已不能动弹的躯体抬到了新楼。堂维克多躺在几个月前像孩子一样甜美地睡过的那张床上。

两个医生站在床边。弗里西利斯眼中流着泪水,也在床边。隆萨尔已呆若木鸡,富尔戈西奥上校则感到万分内疚。贝多亚在陪伴梅西亚。阿尔瓦罗在几个小时后,坐上了去马德里的火车,比弗里西利斯希望他走的行期推迟了三天。

侯爵府看管庄园的贝贝吓得瞠目结舌。他又害怕,又难过,站在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的卧室的隔壁房间里听候吩咐。他看见弗里西利斯走出房门。弗里西利斯以为没有旁人,举着拳头朝天空挥舞。

“怎么样,先生?这位好心的先生怎么样了?”

弗里西利斯仿佛不认识似地看着贝贝,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膀胱穿了孔,腹膜也击穿了,医生是这么说的。”

“您说什么,先生?”

“没说什么,他反正活不了啦。”

弗里西利斯走进客厅。客厅里漆黑一团,他一个人在里面失声痛哭。

不久,贝贝看见富尔戈西奥上校也出来了,后面跟着索摩萨医生。

“将他送回斐都斯塔吧?”上校说。

“那不行,想也别想了!干吗送回去呢?今天下午准得咽气。”

索摩萨常常误诊,总爱将病人的死期提前。这一回他又错了,他让堂维克多活的时间比梅西亚的子弹允许他活的时间要长一些。

金塔纳尔在上午十一时去世。

那一年斐都斯塔的五月是名副其实的五月。这真是非常稀罕的事!

常年聚集在科尔芬山上的乌云在三四月份就消散了,像诺亚方舟里的那只乌鸦能飞出方舟一样,斐都斯塔人也能上街了。他们明白,乌鸦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他们过了阴雨连绵的两个月,现在重新见到了蓝天,在野外呼吸新鲜空气,在绿草地上漫步,多么心旷神恰啊。

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出来踏青了。

然而,弗里西利斯却无法让安娜迈出家门。

“不行啊,安娜,您这样下去不是等于自杀吗?贝尼脱斯说的您是知道的。他叫您一定要出去活动活动,吸点新鲜空气,见见阳光,否则,您的神经就得不到放松,难以平静。安娜,看在上帝分上,别那么固执了。您也得可怜可怜自己吧。您如果愿意,我们明天一早出去。早晨散步的地方空气好极了。早晨不行,天黑出去也行,我们就上公路上去走走,那儿非常凉爽。你如果不出去,很可能会重新犯病。”

“不,我不出去。”安娜拼命地摇着头。“看在上帝分上,堂托马斯,您就别这样折磨我了……以后我会出去的,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怕上街。啊,天哪,请您别说了!”

她激动地合起双手,弗里西利斯只好闭口不说了。

安娜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其中有七八天时间处于病危状态,后来慢慢康复了。在两个月的康复期内,神经性的疾病还经常发作,她老是以为又发病了。

决斗后,弗里西利斯对庭长夫人说,金塔纳尔在帕罗马莱斯沼泽地打猎时受了伤,因为他的猎枪走了火……安娜非常吃惊,她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他立即带她去帕罗马莱斯沼泽地……

“不行,明天才有火车。”

“那就叫辆马车吧。我看您在骗我,如果这是真的,您一定会在维克多的身边……”

弗里西利斯竭力向她解释他回斐都斯塔的原因,但没有起什么作用。安娜决定单独出门,前去寻找她的维克多……弗里西利斯没奈何,只好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她想去看他的遗体,但走不动了。她昏倒在地,醒来时,已躺在床上。弗里西利斯还想骗她,说维克多是打猎时枪走火被打死的。但安娜不信,她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梅西亚也不见了。他的失踪和维克多的死已把事情全说清楚了。

一天下午,也就是灾难发生后的第三天,弗里西利斯不在,安塞尔莫给女主人一封信。信是堂阿尔瓦罗从马德里写来的,他对她说明了离开斐都斯塔的原因。

天快黑时,克雷斯波走进安娜的卧室。他叫了她两三声,她都没有答应。他吃了一惊,叫仆人点了灯,见她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被单上放着梅西亚那封散发着香味的信。

不久,医生贝尼脱斯来了。他对庭长夫人使用了镇静剂,又开了一些新药,安娜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弗里西利斯趁这个机会在梳妆室里看了他一直称为卑鄙的杀人凶手写来的信。看完那封令人作呕的信,他用那只农夫般粗糙的手将它揉成一团,声音嘶哑地说:

“白痴!无赖!混蛋!”

堂阿尔瓦罗在那封散发着只有娼妓才使用的那种香水味儿的信中,用浪漫的语气讲述了他如何出于一时冲动打死了金塔纳尔,还说他出走的原因是……

“他是害怕正义,也怕我,真是个懦夫!”弗里西利斯自言自语地说,“他感到内疚,远离了她,但他爱她,他还会回来的。安娜认为他会回来吗?或者她认为,他们将在另一个地方,比如,在马德里幽会?”

这封信里,除了虚情假意,就是胡说八道。这个利己主义者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人,他也不可能在目前这样的处境下堂堂正正地做人。

安娜并没有看完那封信。她看了信的头几行,一经证实自己的猜疑,便立即昏死过去,倒在枕头上。她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相爱、由衷依恋的那个漂亮的身躯里包藏的竟是如此卑鄙龌龊的灵魂。当时她的确没有看透他。

安娜发着高烧,长时间昏迷,贝尼脱斯想方设法对她进行抢救。当时折磨她的是悔恨和高烧引起的种种幻觉。

有时她怕死去,有时害怕自己会发疯,害怕失去理智。这种恐惧促使她平静下来,听从那个面冷心诚、一贯对她非常关心的聪明的医生的嘱咐。

当虚弱的她重新感到生活的可爱,像溺水者一样在黑暗、痛苦的波涛中搏斗得精疲力竭后,她又将生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有几天整天都没有想自己的情人,也没有想金塔纳尔。当然,这只是开始康复的头几天的事。

由于饮食的调养,她恢复了体力,犯罪的念头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她的罪行昭然若揭,她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是最明白不过的事。但是,她想到自己的罪恶,自己的双重罪过,特别是想到金塔纳尔之死,感到悔恨时,也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她怕自己会失去理智,会发疯。这种恐惧感使安娜看不清自己的罪行了。也不知是谁,在她的心里替她进行辩解。这虽不能使她减轻由于悔恨而产生的痛苦,但似乎使她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怀疑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正义、罪恶、信仰、上帝、思想和灵魂这些东西,甚至对她自己的存在也产生了怀疑。

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安慰,仿佛吸到了新鲜空气,双脚踩到了坚实的土地。她似乎已脱离了痛苦的混沌世界,重返富有生气的、理性的、有秩序的现实世界。当然,这样一来,她又会想起自己的情人和被那颗卑鄙的子弹伤害致死的受辱的丈夫。她那个卑鄙的情人虽免于一死,但逃脱不了罪责。

她觉得自己又能正常地进行思维了。当她根据法律和道德观,看到自己是一个罪人时,心里反而感到高兴。她终于又站立在坚实的土地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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