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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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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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路的左边全是百里香,一直沿伸到山顶。山上全是松树,穿越在松枝间的大风,犹如浪涛的回声,也在怒吼着。安娜迈步往上爬。由于爬山费了很大劲,刺激了神经,她全身发热,一向冷冰冰的面颊也像童年时期那样热烘烘的。她怀着热切的期望一个劲地往上爬,仿佛脚下的路直通天国。

拐过一条山梁,安娜突然见到了一片新的景象。洛雷托已在视线中消失,眼前便是刚才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大海,它比从码头上看显得更浩瀚、更平静、更庄严。从山上看,海浪不像关在宠中的猛兽那样狂嚎,它倒像一首唱片里放出来的优美的歌曲,节奏分明,从东到西响个不停。在夕阳映照下,远处天际一座座高山隐约可见,形状很像有阶梯的露天剧场,也像巨人的登天云梯。云彩和山峦交织在一起,五彩缤纷,相映成趣。在那座蓝石山的顶峰,安娜见到了一个小黑点,她知道那是神庙,圣母就在那儿。这当儿,西边的云彩四散分开,从云层的深处射出一道光线,在山峰神庙里的圣母的头顶上形成一圈光环。夕阳西下,那场面显得更为壮观。洛雷托的那些船的船帆隐身在高山的倒影中,犹如一只只在水面上飞翔的鸽子。

安娜终于来到长满松树的谷地。那是夹在两座小山之间的一块低地。小山上长满灌木,也有不少高大挺拔的松树。山谷中间有一条干涸的小河,河床上发白的石块清晰可见。在西边山丘的灌木丛中躲着一只吱吱叫的鸟儿,姑娘认为那是一只夜莺。安娜坐在干涸河床上的一块石头上,周围荒无人烟,听不到人声。大海她虽然看不见了,但它仿佛就在地下汹涌咆哮。松树发出海涛一般的隆隆声,鸟儿像夜莺一般歌唱。安娜确信这儿只有自己一人,便打开一个记事本,将它放在自己膝盖上,在记事本的扉页上写下“献给圣母”几个字。

她开始沉思,期待着神圣的灵感。

在动笔前,她先思索了一会儿。

她用铅笔写下第一行诗时,第一部分诗的腹稿已经打好了。铅笔不停地在纸上飞舞,然而,她脑子转动得更迅速。她的诗写了一行,立即又生出若干行,就像一个吻引发了一百个吻一样。从她每一个充满情意、富有韵味的构思中生发出一系列新的构思,使她那些朴实、高尚、热情的诗变得多姿多彩。芬芳诱人。

她头脑里的诗句像泉水一样继续往外涌出,但手已不能写,因为铅笔已写不出字来了。安娜眼中满含泪水,已看不见字母,连纸也看不见了。她觉得太阳穴像有一条皮鞭在抽打,喉咙好像让一只铁手卡住一样。

她站起身来,想说话。她大叫一声,叫声在山谷中引起了回声,那只她认为是夜莺的小鸟停止了歌唱。安娜满含热泪,像诵读祈祷词一般朗诵的诗句,随风飘去,在山中引起共鸣。她用火一般的语言呼唤着天国之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激情满怀,全身打着寒战,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一种神秘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吓得她不敢抬起头来,她怕周围出现鬼神。她忽然觉得一束比阳光还要强烈的光线射透了她紧闭的眼睑。她觉得附近有声响,便大叫一声,恐惧万分地抬起头……她看清楚了,前面山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动……她像见到了奇迹一般地张大着眼睛,见到从灌木丛中飞出一只黑鸟,从她的头顶飞过。

第05章

唐娜·阿侬霞辛·奥索雷斯小姐已四十七岁,却还没有离开过斐都斯塔省,因此,这次她坐了二十小时马车,沿着滨海公路到洛雷托,实在是一件麻烦事,甚至还是一桩险事呢。陪她一起去洛雷托的有堂卡耶塔诺·里帕米兰。无论从他的职位还是从他的年龄看,他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士。此外,还有奥索雷斯家的一位老年女仆。

堂卡洛斯没有进行忏悔,也没有举行任何圣礼,便在夜间溘然长逝。医生说他血管有毛病,内出血……这纯粹是唯物主义的说法。可唐娜·阿侬霞辛却认为这是上帝干的,上帝惩罚人既不用棍棒述。,也不用石块。尽管如此,身穿重孝的奥索雷斯小姐在旅途上还是感到非常沉痛,虽说她是个基督徒,安于命运,但内心的痛苦并没有减轻。

女裁缝的女儿安娜也生了病。她孤苦伶仃,由几个仆人照看。阿侬霞辛无奈,只好收留了她。堂卡洛斯一死,家庭间的纠纷也了结了。

“疯狗死,狂犬病除。”斐都斯塔的一个贵族说。

唐娜·阿侬霞辛和堂卡耶塔诺见到姑娘时,她病得不轻,生命垂危。医生说,她是由于神经紧张引起的高烧,这是精神上的危机。这种病和她年龄有关,是她进入青春期生理产生的变化引发的病症。当然,当着小姐们的面医生是不会将这种变化详细地说出来的。不过,堂卡耶塔诺倒不在乎,医生说什么,他都想听;唐娜·阿侬霞辛则希望医生说得含蓄一些,用一些比喻,诸如“含苞待放”呀,“神秘的决定性的变化”呀,“像破茧而出的蚕蛹”呀。后来,医生又说了一些具体的东西,唐娜·阿侬霞辛认为他说得太粗俗了。

“我哥哥交的什么朋友!”她将白眼一翻说道。

安娜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可怜的孩子,光靠仆人的照料,已病了半个月。唐娜·阿侬霞辛一直不肯启程,直到人们以她病重的侄女的名义求她发发慈悲,她才开始进行那次历时二十小时的旅行。父亲去世时,安娜已经得病。她得的是忧郁症,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伤心。父亲的去世使她悲伤,更使她恐惧。她并不哭泣,整天昏昏沉沉,头脑里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身上冷得发抖。她觉得自己非常自私,因此,心里深感内疚。她感到伤心的倒不是父亲的死,而是使她感到害怕的孤单的境地。她丧失了全部勇气,觉得自己已完全受制于人。她像过去那样默默忍受或完全封闭在自我的天地里已不可能,她需要他人帮助,需要有个避难所。她知道自己非常贫困,父亲在去世前几个月,已用低得可怜的价格将斐都斯塔的那座旧宅卖给了他的两个亲妹妹。这是他从祖上继承下来的仅存的产业。这桩不上算的买卖得到的钱财被用来偿还以前欠下的债务。然而,旧债虽清,又欠了新债。眼下居住的这座别墅也做了抵押品,押金少得很,还不够用来救急。钱到了那哲学家的手中,自然是坐吃山空,越来越少。

“这就是说,我现在已一贫如洗了。”

人们说,她的孤儿补助金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因为数量极微,而且一时间也得不到。没有人告诉她怎样进行申请,在什么地方才能得到。她已孤苦伶仃,举目无亲,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哲学家的那些朋友只会高谈阔论,一点儿也帮不了忙;那个神父也不再见到,猝死的堂卡洛斯仿佛身上有硫磺味一样,谁也不去他家了。

父亲安葬三四天后,安娜想从床上起来,却又不行。卧榻宛如有两只瞧不见的手将她揪住。前天夜里她睡在床上,牙关咬紧,冷得直打哆嗦。她早就想给斐都斯塔的两位姑妈写信,可就是不知道话该怎么说,她甚至担心自己连字也不会写了。

她常常做噩梦。尽管她竭力装做自己不像个病人的样子,但疾病总是疾病,不承认也不行。医生说她在发高烧,需要精心护理。他问了她一些事情,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作答。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也不合情理。医生说,她的病因是没人和她说话,加上那些用人没有对她细心照料,加重了病情。

“姑娘,这样下去他们会把您给折腾死的!”

姑娘听了,大叫一声。她很害怕。她哭了,双手合十,请人帮忙将父亲的两个妹妹——她的姑妈叫来。她们住在斐都斯塔,据她所知,她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她那两个姑妈因买了她父亲的房子隐隐感到有些内疚。她们心里明白,这房子的实际价值比她们支付给他的房款要高得多。她们利用堂卡洛斯的窘境,压低了价格,再说,他这个人在钱财问题上向来十分糊涂。

“谁叫他背弃了奥索雷斯家族祖祖辈辈的信仰呢!”

能照顾她们那个一身罪孽的哥哥留下的不幸的女儿,也为她们安抚一下自己负疚的良心提供了机会。

唐娜·阿侬霞辛见安娜住在那儿跟“露宿街头”相差无几,便更感到这次来收留自己的侄女是了不起的慈善之举。她们原来以为那别墅和她们奥索雷斯家族的成员(即使他是个误人歧途的成员)是完全相配的,谁知那只是一座看上去粉刷得花花绿绿、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价值的乡村房屋,前面那座园子也没有多大的收益。再说,房子的主人还欠了一大笔债,就是卖了房子也还不清那笔债务。小安娜真是倒了大霉了!她父亲这个不信神的倒霉鬼从来不会理财。他不仅失去了灵魂和躯体,连天和地都丢失了,这桩买卖彻底输了!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大丈夫敢做敢当!

唐娜·阿侬霞辛背上了一个十分沉重的包袱,可是,谁不背负着十字架呢?

安娜过了一个月才能起床。

唐娜·阿侬霞辛在洛雷托感到十分厌倦,因为那儿没有社交活动,于是,她不顾满口医学术语、说话非常粗鲁的乡村医生的劝阻,匆匆和安娜回到了斐都斯塔。

她们一回到斐都斯塔,她的家庭医生就说“小安娜的病延误了康复期”。这医生平时说话小心谨慎,从不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他说“延误了康复期”,意思是姑娘又发烧了,她的生命再次垂危。

奥索雷斯家的两位小姐和斐都斯塔的贵族老爷们在手头上还没有得到充足的证据前,他们是不会对堂卡洛斯的女儿和意大利的女裁缝做出评价的。在姑娘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唐娜·阿侬霞辛甚至觉得她侄女的行为是无可指摘的。

说实在的,安娜的性格和教养都无懈可击,她这次生病表现得很好。她不要这要那,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姑妈问她:

“你觉得怎么样,安尼塔?”

“好一点了,姑妈。”她要是有力气说话,总是这么回答。

有几次她没有力气说话,就不作回答。有时她连听都没有听见。

在新的康复期内她一直非常听话,不哼不叫,对食物从不挑剔,也不提出非分要求。

在斐都斯塔的贵族圈里(奥索雷斯家族的两位小姐自然属于贵族),人们都说这两个圣徒般的女人做出了自我牺牲。

格洛塞斯特尔(即堂雷斯蒂图托·莫乌雷洛)当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士,他在贝加亚纳侯爵家的聚谈会上以甜美又带点神秘的语气说:

“诸位先生,这可是古代的传统美德,它不是眼下那种只尚空谈的假慈悲。奥索雷斯家的这两位小姐正在进行的这桩慈善事业,如果我们对它作一番细细的剖析,就会发现,它包含着一系列善举。她们不仅肩上背了个大包袱,要给那姑娘吃饭,还要给她衣服、鞋子穿,而且,这姑娘完全可能死在她们之后,因此,这种负担是终身的,是一辈子的事情。再说,这姑娘是蜕变的产物。她令堂大人的蜕变属于什么性质,我就不说了。”

“是令人憎恨的蜕变。”一个破了产的男爵大胆地说。

“确实令人憎恨,”格洛塞斯特尔欠了欠身,接着说,“那姑娘的出生是不吉利婚姻的产物,是奥索雷斯家族高贵的血统和平民血统结合的产物。而更糟糕的是,正如我们大家都知道的,这姑娘的出生意味着她母亲的行为有失检点……”

“说得对,先生,”贝加亚纳侯爵夫人不愿让格洛塞斯特尔继续讲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说得对,先生,她母亲是个下贱的女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这孩子并不坏,听她的姑妈说,她很听话,从来不吵不闹。”

“她当然是不吵不闹喽,因为她身体虚弱得连话也说不了。”

说这番话的是替小安娜看过病的贵族医生堂罗布斯蒂亚诺。

在那天晚上的聚谈会上,众人一致同意接纳堂卡洛斯的女儿为奥索雷斯家族的一员,将她看成是贵族的后裔。众人还一致同意往后不再议论她的母亲(禁止谈论这方面的问题),而小安娜则被认为是那两位值得称道的小姐的侄女。

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从医生那儿获悉斐都斯塔贵族老爷们做出的这个决定,深感欣慰。

安娜多数时间都是单独一人待在卧室里。她那两个姑妈平时常在餐厅里干活儿——织长袜和床罩,而她们侄女的卧室在房子的另一端。再说,这两位体面的女士多数时间都不待在她们祖先传下来的这座凄凉的巨宅里。除了每周一次参拜和守卫圣体外,斐都斯塔有什么圣教方面的活动,她们都会参加。每次九日祭她们都参加,所有的布道会、教友会和格调高雅的聚谈会她们也是要参加的。此外,她们还要每周到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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