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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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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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众人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尽管格洛塞斯特尔没有同意):

“应该承认,斐都斯塔真正的讲道人是讲经师。”

不久,人们便众口一词,承认这种看法。于是,主教作为演说家的名声已无可挽回地丧失了。在斐都斯塔只要出现某种一致的看法,相反的意见永远不可能占上风。

福尔图纳多试图利用复活节作一次耶稣受难的讲演,以恢复自己崇高地位,然而这个打算落空了。

这次布道是在圣伊西德罗教区的一个庄严的大教堂里进行的,教堂里几乎漆黑一团。由于祭坛、柱子和墙上都覆盖包裹着黑呢,教堂内显得更为黑暗。只在神龛前点着几校又长又细的蜡烛,暗淡的火苗几乎蹿到了耶稣那只正在滴血的脚上。灯光照在耶稣头上画上去的几滴汗水上,显出凄凉的色调。主教站在讲道台的背光处讲话,话音犹如远处的雷声,听众见不到他的面孔,只能不时地见到他紫褐色的影子和伸向听众的那只手。他说,当时耶稣的胸骨发出嘎吱嘎吱的撕裂声,因为刽子手将他的两条腿使劲往下拉,好把他的两只脚钉在木板上。耶稣一缩身,整个身躯就上提,但刽子手紧抓不放,他们胜利了。“我的天哪!”耶稣喊道,散了架的身子发出咯咯的声音。刽子手恨自己笨手笨脚,他们老是钉不住耶稣的那两只脚……他们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嘴里骂个不停。他们呼出的气玷污了耶稣的脸……“他是上帝!是唯一的上帝!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是大家的!他是上帝……”福尔图纳多恐怖地大叫道,双手抽搐,边叫边朝后退,撞到了冰冷的石柱上。他全身哆嗦着,仿佛刽子手的气就阿在他的额头上,那十字架和耶稣就挂在大殿的中间,在听众的头上。福尔图纳多对杀害上帝这种忘恩负义的卑劣行径感到万分恐惧,无比痛苦,难过得好像整个痛苦的世界压在自己的心上似的。他的手势、叫声和语言表达了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他感觉到(尽管这种感觉远离自身,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咱己正在变得崇高,但这种感觉像雷电一样一闪而过,他随即忘记了自己。教堂内除了那个第一次听耶稣受难经过的描述,并有丰富想像力的孩子外,没有一人能理解主教的讲演。

主教由于激情满怀,演讲过程中不时地停顿下来,占听众多数的修女、城市贫苦妇女和村妇们常常发出叹息声。这种抽抽噎噎的声音在复活节说教时是必不可少的,乡村神父布道时,也能听到这种一半是叹气,一半是守夜后打饱嗝的声音。

夫人们没有叹气,她们只是看着打开的祈祷书,边听边看。聪明一些的听众说,主教不行了,也许已经完蛋了。这哪儿是讲道,简直是在“折腾耶稣”。格洛塞斯特尔坐在角落里,心里暗暗生气。“真像个小丑!”他想站出来,自己上去重讲一遍。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评语:“他像小丑!”

讲经师既不是丑角,也不是悲剧中的角色,更不是英雄史诗式的人物。他不喜欢抬出耶稣来。一般地说,他在布道时,很少谈耶稣受难时的情景,也很少在圣周①说教。根据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的说法,他是“不愿走人们常走的道路”。事实上,德·帕斯缺乏应有的想像力,他不善于将《新约全书》中的场面讲得既生动,又有新意。每当他反复讲到“圣子变成了肉身”这一情景时,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牲口槽和圣婴,而是祭坛中间木框里引自《约翰福音》的几个红色的字:圣子变成了肉身②。

①复活节前的一周。

②原文为拉丁文。

年轻时,有一阵子他曾为这些事情感到烦恼。每次想到耶稣的生活时,他总感到强烈的内疚,所以,他就怕想这些事,避开它们,免得自寻苦恼。他要思考的事情够多的了。在骨子里他反对崇拜圣像。他不喜欢造型艺术,但他又不敢说出来。他只是说,那些绘画即使属大画家的作品,也是对宗教的亵渎。至于教义,他喜欢纯神学,即抽象的那一部分;他也喜欢伦理学。他在神学哲学和宗教辩论这方面的才华和爱好,早在神学院时就显示出来了。那时,他心里就充满了对某一学派的热情,这种热情常常超过真正的宗教激情。生活经验又引起了他对伦理道德方面研究的兴趣。他津津有味地读着拉布吕耶尔①的《性格论》;对帕尔梅斯②的作品,他只喜欢读他的《标准》一书,他也读当代作家的小说(其中有的也许是禁书),从中研究习俗和人的个性,并拿自己个人的经历与他人的经历进行比较,以求借鉴。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有谁会去告诉卡拉斯皮克先生呢?

①十七世纪法国伦理学家。

②十九世纪西班牙神学家、哲学家。

当讲经师在某一位不敬神的作者的书中读到某些教士的风流事时,曾不无遗憾地笑过多少次卜‘真是疑虑重重,拐弯抹角!干那种事情前犹犹豫豫,事后又那么悔恨!”“这些自由党人,”他又自言自语地说,“连干坏事的打算都没有。正像戏中的国王像现实中的国王一样,书中的那些神父也像我们这儿的神父。”

堂费尔明讲道的内容一般总是批驳当代不敬神的思潮,有时也讲讲道德与恶习及其后果。他喜欢讲后一个题目。为了在斐都斯塔知识界人士中保持自己学者的名声,他常常拿不信基督教的人和异教徒开刀。不过,他矛头从来不指向古代埃及人,也不指向伏尔泰。讲经师谴责的异教徒都是当代人。他也常常抨击新教徒,对他们在论争中的论点进行挖苦嘲弄,还巧妙地在他们的教义和教规中寻找薄弱环节。有时他讲到红衣主教会议时,听众一定会这样想:“那些倒霉鬼准是发疯了!”

他并不试图将敌人描绘成陷入罪恶深渊的罪犯,只将他们说成是愚蠢的顽固派。讲道士的虚荣心传给他的听众,两者融为一体,于是,两方面的虚荣心便产生富有吸引力的激情。

至今仍有千百万人生活在偶像崇拜和异教的黑暗世界里,这真是一件憾事。这些人缺乏聚集在大教堂讲道台周围的斐都斯塔人那样的天赋。否则,拯救世人的灵魂就能实现。

在讲台上,讲经师常常用“数学的方式”证明教义的真实性。“我们暂时把信仰放在一边,只凭我们的理性……凭理性就足以证明……”他非常注重理性的作用!

“的确,理性解释不了神秘的事物,但它能对人们不明白的事情做出解释。”“这就是机械力学。”他重复地说,语气显得十分亲切。在这个时候,他的言词是真诚的。每当他固执己见,力图用他理性神学的数学公式来证实某一信条时,他会慷慨陈词,激情满怀。这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失去常态,不再做那有节拍的、轻柔的、学者般的手势,而是弯曲两腿,蹲下身躯,像个埋伏着的猎人,随时准备向持相反观点的人开火。与此同时,他会急速地拍打着讲台,紧皱眉头,两眼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钢刀,声音有些沙哑,犹如刺耳的小号……啊,这不是毁了自己吗?他的听众可从来没有见到他会这样……德·帕斯立即恢复原状,他直起身子,收起眼中射出的“两把钢刀”,又向神情十分紧张的斐都斯塔人投下一串串妙语警句。听众们离开那儿时,脑袋发疼,但嘴里还是说:

“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学问家!这么多东西他什么时候学的?他一天准有四十八小时!”

贵夫人们虽对真正的学者只有塞克契①和五六个耶稣会教士的说法,以及东方学家奥佩尔②的种种见解十分钦佩,但她们最爱听的还是讲经师有关习俗的说教,而他也愿意取悦于她们。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耶稣会教士、天文学家。

②十九世纪法国研究亚述帝国的学者。

如果说在讲解教义时,他总爱借助于“健康的理性”的话,那么,他在讲述道德问题时,总是注重实用。灵魂的拯救是一桩买卖,是人生的大买卖。他很像讲道台上的巴斯蒂亚①。“利益和仁慈是一回事。要成为善人必须明白这一点。”许多从美洲回来的阔佬听了讲经师拯救灵魂的这个公式,都欣喜地笑了。

①十九世纪法国经济学家。

真是意想不到啊!在美洲发财后回到故乡,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天堂,他们真是生得其时啊!根据德·帕斯的说法,坏人和异教徒一样,也是一些呆子。这也是机械性的,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进行证明的。他有时也用不亚于莫里哀和巴尔扎克的手法描述守财奴、醉鬼、骗子、赌徒、狂徒和忌妒者等各类人物。这些人一生颠沛流离,最后的结局一定非常悲惨。

他研究得最彻底的是那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他认为这些人原来都很有生气,很活泼,面色红润,像朵鲜花;他们有天赋,有伟大的理想,是家庭和国家的希望……但后来却变得干瘪、冷漠、忧郁、令人讨厌,成了无用的人。

每次他总忘记讲那些染上了恶习的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的实用主义伦理学,不管是贵夫人还是从美洲回来的阔佬都完全能理解。他们认为,归根到底,这种道德观只是这样一句话:

“当心点,法维奥!”

“他说得真有道理!”女士们听他谈起男女私情时,都这样想。她们多数是“正派女人”,没有偷过汉子,只是像其他女人一样,“疯”过一阵子。有时那些迷恋堂费尔明的女人觉得这个讲话没有分寸,在讲道台上讲了她们在忏悔室里对他说的事儿。

在忏悔室里,教区法官也击败了主教。

卡莫依兰刚到斐都斯塔的时候,各个阶级的妇女都围着他转,都希望主教做自己的“精神父亲”。然而,在忏悔室里,他的威望比在讲道台上下降得更快。他太乏味了!他气量狭窄,一点也不风趣;他很少提问,提的问题也不得要领。他说得很少,而且跟大伙儿讲的都大同小异。另外,他起得太早,大清早就进忏悔室,一点也不体谅那些娇贵的夫人。

人们渐渐地离开他。在祭坛后的拉马格达莱纳忏悔室内与一大帮子女用人和贫妇夹杂在一起,也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主教总是严格按照旧习惯,像在理发店里那样,不分主仆,一个个地叫她们去忏悔。“主教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不久,来找他进行忏悔的就只剩下一些爱早起的平民百姓了。石匠、泥瓦匠、鞋匠、卡洛斯派的军械工人。贫苦的女教徒、或多或少有点信教的女仆、女裁缝和镶边女工便成了他忏悔室的“常客”。因此,他很伤心,抱怨忏悔人的坏习气。还认为,这些人中间准有许多私生子。要是能听贵族小姐的忏悔就好了。

一次,他竟然对省长说:

“老兄,禁止穿便鞋散步该是您职权范围内的事吧?”

主教指的是黄昏时手艺人在“林阴大道”上散步。

他认为,“林阴大道”和剧院内以营利为目的的舞厅是斐都斯塔日益严重的腐化堕落的发源地。

那个教区主教、老好人福尔图纳多·卡莫依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教区法官一进客厅,便用闪电般的目光对这个谦逊的主教扫了一眼。

主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

她们是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和拉科罗尼亚区的二号大富翁帕艾斯的女儿奥维多·帕艾斯。

主教见到讲经师就像学生第一次抽烟被父母撞见那样面红耳赤。

“这是怎么一回事?”讲经师的目光好像在这么责问,但同时他又对两位女士欠身致意,态度又殷勤又谦和。两位女士和主教在一起,又没有男人陪他们来,这可是件新鲜事!

原来这是比西塔辛的主意。她想让主教大人主持由某慈善团体组织的庄严的颁奖大会。这个慈善团体叫“自由兄弟会”。名称不太好听,也与西班牙语不怎么相符,更没有神圣的味道。这个团体有绅士委员会和女保护人委员会两个下属组织。

自由兄弟会自成立的那天起,就有不受一切“宗教束缚”的意向。它第一任主席是堂庞佩约·吉马兰。他从未领受过圣餐,却又没有被革除教籍,真是个奇迹。这个团体似乎有点想和慈善会、教义问答圣慈会等慈善机构对着干的味道。教会自然要向它宣战。短短几个月后,整个斐都斯塔没有一个穷人愿意接受自由兄弟会的施舍、奖励和教育。

走在街上的星期日学校的女学生和教义问答圣慈会的男学生不唱民歌,却唱着:

神圣的主,

强大的圣徒,

永垂不朽……

接着,又唱道:

快来吧

让我们一起,

将鲜花献给马利亚。

他们还编了一首反对自由兄弟会的歌曲,歌词是;

穷孩子不愿意,

去自由兄弟会;

他们更喜爱,

天主的慈悲。

歌词中提到了“天主的慈悲”。另外,歌词韵律完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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