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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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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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藤料作底的沙发上一坐,摊开四肢,或者走到某个角落里把阿戈斯蒂尼奥那把破吉他找出来,把最新的法多歌乱弹上一通。而那位报界人士却攥紧拳头撑住前额,煞费苦心地在修改一篇他不满意的文章。如果法多歌也没能给他以灵感,他便走到食橱前,为自己斟上一杯杜松子酒,先在臭嘴里咕噜一阵,然后再咽下去;接着,他便高声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点上一支香烟;在吉他的伴奏下扯起嘶哑的嗓门唱了起来:

是我残酷的命运啊,

使我落到了这般田地。

吉他有节奏地弹着:得一铃,叮,叮,得—铃,叮,当。

都因为命运不佳啊,

我的一生才这样断送殆尽……

这首歌似乎总会使他回想起他在里斯本的日子,因为他接下来总是恶狠狠地说:

“这里简直就是猪圈!”

他永远不会甘心住在莱里亚;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跟安娜·阿尔法伊阿塔或者跟比戈迪尼亚一起,坐在若昂大叔在莫拉里亚开的小酒馆里喝上三瓶葡萄酒,同时听着嘴里叼着雪茄烟、半闭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的若昂·达斯·比斯卡斯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如泣如诉地讲述索菲亚之死的故事了!

过了一会儿,为了安慰自己,证明自己确有天才,他便把自己的文章高声读给若昂·埃杜瓦多听。若昂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充满了对教士的侮辱的文章,跟他的看法正好不谋而合。

正是在这个时候,由于济贫院那个众所周知的问题,戈丁尼奥博士对教士会和一般的教士变得深恶痛绝,充满了敌意。他一向就不喜欢教士;他患有严重的肝病,而教堂总使他想到墓地,所以他特别厌恶教士穿的黑色长袍。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一种死的威胁。由于阿戈斯蒂尼奥有很深的积怨要发泄,再加上戈丁尼奥博士的怂恿,他便把种种诬蔑、诽谤之词大加夸张:但他缺少文学天才,只好频频借助于一些浮夸的词句,把他那些骂人的文章塞满,所以大教堂神父说,这只是狗在汪汪叫,根本咬不到人。

一天夜里,若昂·埃杜瓦多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对自己那天晚上写的一篇文章兴致极高,因为他在那篇文章中模仿维克多·雨果的笔法,塞进了不少嘲弄的词句。

“你瞧着好了!”他说,“这篇文章一定会引起轰动。”

像过去一样,这是一篇攻击教士、歌颂戈丁尼奥博士的文章。在列举了“那位非常可敬的一家之长”戈丁尼奥博士的种种美德,评述了他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雄辩“把众多的不幸者从法律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之后,文章突然笔锋一转,用一种虚张声势的口气,把耶稣基督拉扯进来:“谁可能会对您说过呢,”(阿戈斯蒂尼奥大声疾呼)“啊,不朽的耶稣!当您在各各他高地因失血而奄奄一息之时,谁可能会对您说过,有一天,有人会在您的圣像之下,并以您的名义把戈丁尼奥博士从一家慈善机关中赶出来呢——他有着最纯洁的心灵、最活跃的头脑……。”戈丁尼奥博士的美德一项一项地罗列出来,如同游行的行列一般,庄重而崇高,作者把许多高尚的形容词生搬硬套地用了上去。

在对戈丁尼奥博士大肆描述了一番之后,阿戈斯蒂尼奥又把读者直接带到了罗马:“在十九世纪的今天,在信奉自由主义的莱里亚人面前,谁敢把《谬说汇编》①的原则搬出来?很好。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

①指罗马教皇庇护九世于一八六四年公布的《现代错误学说汇编》。

“怎么样,若昂?”他说。“很有力吧?很富有哲理性吧?”

他又拿起文章来继续读道:“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我们将继续高举起我们神圣的战旗,请注意,这战旗绝不是那些蛊惑民心的政客们所举的大旗!我们将用坚定的手臂把这战旗高高举起,向着公民自由的最高堡垒前进,我们将面对莱里亚,面对欧洲大声疾呼:十九世纪的国民们,准备战斗!为了人类的进步,拿起武器来!”

“怎么样?这将使他们彻底完蛋!”

若昂·埃杜瓦多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用跟阿戈斯蒂尼奥夸张的文体协调一致的措词慷慨激昂地说道:

“教士们想把我们重新拉回到黑暗的中世纪,拉回到那个罪恶的时代中去!”

这番文绉绉的表白使这位报界人士大吃一惊:他盯着若昂·埃杜瓦多看了一会说道:

“你为什么不也写点东西呢?”

书记员微笑着回答说:

“我,阿戈斯蒂尼奥,我正是写文章攻击教士的最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历数他们的种种腐败。最了解他们的正是我!”

听到这话,阿戈斯蒂尼奥随即要求他一定把这篇文章写出来。“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老弟!”

前一天晚上,戈丁尼奥博士曾向他建议说:

“所有的教士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如果有什么丑闻,要详详细细地写出来!如果没有,就编一个!”

阿戈斯蒂尼奥也和蔼可亲地加上一句:

“不必在词藻上费心,我会替你把它修饰华丽的。”

“让我想想看,让我想想看,”若昂·埃杜瓦多说。

从那以后,阿戈斯蒂尼奥便一直对他说:

“文章怎么样了,老弟?把文章拿给我吧。”

他渴望拿到这篇文章,因为他知道若昂·埃杜瓦多生活在那个以大教堂神父为首、经常去胡安内拉太太家串门的小集团圈子之中,他认定,他一定知道一些特别见不得人的隐私。

然而,若昂·埃杜瓦多这时却支支吾吾地说:

“如果让人家查出来可怎么办呢?”

“不会的!”阿戈斯蒂尼奥肯定地说。“文章将用我的名义发表,也可以作为报社写的文章。看谁会知道?”

说来也巧,第二天晚上阿马罗神父把某样东西偷偷塞给阿梅丽亚时,正好被若昂·埃杜瓦多瞥见;于是第三天,埃杜瓦多带着那种通宵不眠所造成的苍白面容来到报社,手中拿着用印刷体工工整整抄写好的五大张稿纸。这就是那篇文章,题目是:《当代的法利赛人①!》文章的开头几段先是添油加醋地把耶稣基督和他在各各他的遇难描写了一番,然后便对迪亚斯神父、布里托神父、阿马罗神父和纳塔里奥神父进行了恶毒的攻击,文章虽未指名道姓,但每一段指的是谁却清清楚楚,明眼人一看便知。

①法利赛人:古代犹太教一个派别的成员;该派标榜墨守传统礼仪,基督教《圣经》中称他们是言行不一的伪善者。

“每人都吃到一棍子!”阿戈斯蒂尼奥洋洋得意地说。

“什么时候发表?”若昂·埃杜瓦多问。

阿戈斯蒂尼奥搓了搓手,考虑了一下说:

“文章很厉害呢,你这个魔鬼!就像点了他们的名一样!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安排发表的。”

他很慎重地把文章拿给戈丁尼奥博士去看,博士说这是“一篇极其辛辣的讽刺作品”。戈丁尼奥博士和教会之间只存在着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一般说来,他承认在群众中需要有宗教信仰;另外,他的妻子、美丽的唐娜·坎迪达也倾向于宗教,而且已经在说什么报纸和教士之间的论战使她忧心忡忡了。戈丁尼奥博士宣称,他并不想在他本人和教士们之间增加不必要的怨恨情绪,并说他已预见到,他对家庭和睦的热爱、对社会秩序的关心和他作为一个基督徒的责任感很快就会迫使他和解;这虽然跟他的主张大相径庭,但是……

因此,他对阿戈斯蒂尼奥简短地说:

“这不能作为报社的文章发表,只能作为一篇通讯见报。照我的命令去办吧。”

于是阿戈斯蒂尼奥通知书记员,他的大作将刊登在《通讯》栏下,署名“一个自由主义者”。只是若昂·埃杜瓦多原先在文章结尾处曾大声疾呼:“要警惕啊,母亲们!”而阿戈斯蒂尼奥认为这一结尾可能会带来一种开玩笑的回答:“我们警惕得很呢!”

他们经过再三斟酌,最后决定文章这样结尾:“当心,穿黑袍的教士们!”

星期天这天,署名“一个自由主义者”的通讯发表了。

那个星期天的整个上午,阿马罗神父从大教堂回来以后,便一直忙着字斟句酌地给阿梅丽亚写信。像他对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对于那种不进不退,只是看一眼或者捏下手的关系已经不耐烦了。”于是一天晚上,在牌桌旁边,他便交给她一封用蓝墨水精心写成的短信。“我想单独见你一面,因为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能提出一个安全的地方吗?愿天主保佑我们的爱。”她没有回信。阿马罗很烦恼,因为他在这天早上九点钟的弥撒上没有看到她,心里很不高兴,便决心给她写封情书,把一切都讲清楚。他准备好一些缠绵而感伤的语句,自己看了心也怦怦地直跳;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把香烟屁股丢得满地板上都是,每隔一会便俯身到《同义词词典》上查个不停。

“我心中的阿梅丽亚,(他写道)我在你母亲家里交给你一封短笺,你至今未予答复,这其中有些什么一本正经的理由,我真猜不透。我已向你指出,我需要单独跟你谈一谈;我的动机是纯洁的,在我清白的、深深爱着你的心灵中,毫无罪恶的念头。

“你应该懂得,我可以起誓我对你怀有一腔炽热的感情,而且我觉得(如果那一双眼睛——我生命的信标灯,它的光辉指引着我犹如星辰指引着航海家——没有欺骗我的话)你,我的阿梅丽亚,对那个如此爱慕你的人也颇有好感;那天玩用‘排号’牌戏,利巴尼尼奥连赢了头六盘,你趁众人吵嚷之际在桌下满怀柔情地紧紧握住我的手,使我觉得天国之门已在我的面前打开,我可以听见天使们在扬声高呼‘和散那①’!可你为什么不回信呢?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爱情会受到我们的保护神的非难,那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样拖着我,使我一直心神不定,受尽折磨,甚至在做弥撒时也打不起精神来侍奉天主,你犯的罪孽就更大了。如果我发现你我之间这种相互的爱慕之情是魔鬼诱惑的结果,那我自己就会说:‘啊,我亲爱的孩子,为了稍稍报答耶稣基督为我们洒的鲜血,让我们为了他牺牲我们的爱情吧!’但我审问过自己的灵魂,结果发现它犹如百合一样洁白。你的爱情也像你的灵魂一样纯洁;在光辉的来世,你我的灵魂总有一天会在天国唱诗班的歌声中结合。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啊,我亲爱的阿梅丽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可以把你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①赞美天主之语,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一章第九、十五等节。

“请回信告诉我,你是否觉得咱们可以找个下午在莫雷纳尔相会。我渴望着把燃烧在胸中的激情告诉你,渴望着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渴望着把你的小手放在我的手中抚摸。我希望你的小手在爱情的路上为我指引方向,把我一直带到天国的极乐世界。

“再见吧,我的迷人的天使,接受你的情人和神父奉献的爱情吧,阿马罗。”

晚饭后,他用蓝墨水把这封信抄了一遍,然后把它整整齐齐地对折起来放进黑袍子的衣袋里,便往济贫院路走去。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听到纳塔里奥尖着嗓子在争论的声音。

“谁在上头?”当鲁萨紧裹着围巾,端着灯走过来时,他问她道。

“太太们都在,还有布里托神父和纳塔里奥神父。”

“好极了,真是一次难得的聚会!”说着他便一步两级地跳上楼梯。走到客厅门口时,他没有脱掉斗篷,只把帽子一本正经地从头上拿下来,然后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祝你们大家晚上好!”

话音未落,纳塔里奥便一下子站到他面前,大声说道:

“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事怎么样?”

“什么事?”阿马罗问道。这时他才注意到众人都一声不响,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这么说,你还没看到啊,阿马罗神父?”他们大声说道。“你没看《地区之声报》吗?”

“这种报纸我是从来不看的,”他说。

于是太太们愤愤不平地喊道:

“哎呀!真是太无耻了!”

“哎呀!太不要脸了,神父先生!”

纳塔里奥双手插在衣袋里,带着一种嘲弄的微笑注视着阿马罗,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没看过!你没看过!那你在干什么来着?”

这时已感到震惊的阿马罗注意到阿梅丽亚苍白的面色和她红红的眼睛。最后,大教堂神父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我的朋友阿马罗,我们让人家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天哪!”阿马罗喊道。

“是的,一记狠狠的耳光!”

“大教堂神父先生有份报纸,他应该把那篇文章大声读一遍,”老太太们建议道。

“念吧,迪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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