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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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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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女子询问声传来。



他闻声眼中旋起惊色来,收了那香笼,闪身便走。



“谁在那儿?”傅芸娘披了件棉纶,转进暖阁。



瞬间的四目交接,那人便像个幻影般,潜入夜风中去,竟似碎散。



“朝……云……?”蓦得,傅芸娘瞳色一涨,踉跄两步扑上前去,“朝云,是你么?”她颤抖了。



但没有人。



“……哥哥?”榻上的少女坐起身来,茫然四顾,眸中没有焦点。



芸娘惊得回身去望,却只一眼便瞧见,那遗落榻边的青面。她一把抄在手中,捧了,眸光尽乱。



朝云。朝云。莫非真的是他……?可他却……连一眼也不愿让她多瞧见……



她将那面具塞进怀里,摁在心口,捂着嘴,霎那,泪已流了满面。



“傅尚宫,出什么事了?”



“呀……贵主醒了!贵主醒了呢!”



闻声而来的宫人们欢喜忙乱,围着榻上依旧茫然寻找的少女。



傅芸娘惊醒过来,慌忙擦了泪,转身操持局面:“快扶贵主躺下,别着了风。赶紧禀奏太后。去将钟御医请来。”



忽然涌入的众人,令墨鸾眼底显出脆弱的恐慌来。“哥哥?!”她惊惧地退缩,不许人碰。



“贵主莫怕,是芸娘啊。”傅芸娘哄慰得朝她伸出手去。



墨鸾缩在榻角,眸色不定闪烁,忽然摁着胸口低下头去,猛一阵咳嗽,吐出大口积淤黑血来。



章二九 残垣倾



蔺姜到底绞尽脑汁溜回宫中。墨鸾已在钟秉烛精心调理下大好了,太后也放心让她出苑子里走动。蔺姜便像个活了的雪娃娃一般,从银树霜花后面钻出来。



他瘦了,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亮。他抓住墨鸾双肩,激动得连连叫唤,半晌才急出句完整的话来。“吓死我了,他们都说你不行了,阿婆又不让我见你,我……”他说着,忽然红了眼。



墨鸾又惊又忧,呆呆立在原地。她从不知道,那机灵俊朗少年,也会露出这般眼看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心中一酸,不忍拉住他笑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胖了一圈呢。”



蔺姜吸了吸鼻子,又盯着她半晌,才笑起来。“你每日午时,太阳最暖的时候,到两仪殿东北边走走,我能看见你。”他哀哀的低声央求。



墨鸾回望着他,心疼得,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应他。



是夜,太后忽然传她,将她领入一骑小车障,一路出了宫。



“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么。”太后靠着车中置下的小暖炉,炉火将她的脸映作微红。她叹:“让你父亲告诉你罢。”



墨鸾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瑟缩。她让她去问阿爷。原来……阿爷是真的……落在她手中……



冬夜如墨,一抹月光白,雪花儿纷纷。



她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瞧见,静郊疏影斑驳下,那白玉雕砌的墓碑,还有,立在碑前的男人。



他微佝着背,任由雪花落得满身,发丝竟已夹满银白。



父亲。那是父亲。明明方及不惑的父亲,却已显出如斯老态。



喉头滚烫,数度张口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早已潸然。



但父亲却发现了她。



他猛回身,眸色颤抖,向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又尴尬地停下来。他似乎非常局促,踟蹰良久,才轻唤一声:“丫头,是你么?”



丫头。丫头。他还是这样唤她。同年幼时,如出一辙。



只刹那,墨鸾心尖上一颤,终于哭出声来。



温暖而粗糙的大手裹着软软的衣袖终于抚上脸颊,有些笨拙。但父亲却一直沉默,沉默地替她拭泪,沉默地看她落泪不绝。良久良久,他长叹:“太后赐下此陵寝,又肯让小民再见着这丫头好生生的,小民已无憾了。” 



神都城外,夜风萧瑟,太后一袭深黑狐裘,裙裾微动,依旧高傲。“太后。小民。”她冷冷道:“当年你带走阿宓时可不是这样说话的。你不是好恃才傲物的硬骨头么?”



姬雍惨然苦笑:“太后又何必拿近二十年前的轻狂意气奚落小民。”



“轻狂意气?”太后哂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沉敛,眼中陡然寒光迸裂:“你的轻狂意气为何要阿宓替你付出代价?”她忽然一把将墨鸾拉近身前,“你敢不敢亲口告诉这孩子当年那些旧事?你应承过她的母亲什么?你可有兑现过半点承诺?”



猝不及防,墨鸾一个踉跄,只听见心底哀鸣。太后那只手好似铁钳,掐得她骨头也在生生作痛。她哀哀地望着父亲。如今的她,早已不不想揭开那些年烟代远的往昔,她只想结束,这锥心刻骨的刺痛。



但父亲却一句话也未说,他只是叹息,闭目,眼角竟已湿润。



“你不敢说么。”太后哼道,“那我替你说。”她转脸看着我,眼中竟泛起红光。她一字字冷道:“阿鸾,你听好了。这个男人,当年不过是个潦倒生徒,自认才高八斗便什么也不放在眼里,连省试也敢误考,被乱棒轰出,恰巧被你阿娘瞧见,好心帮他,他却又在殿试时胡闹犯上,辱骂天子,被投下大狱。你阿娘怜惜他还算有些才气,将他从狱中保出来,留在府上做门客。不想这混帐东西却花言巧语诱骗你阿娘,你那胡涂阿娘鬼迷心窍上了他的当,竟然抛夫弃子也要跟他走。结果呢?你阿娘跟着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她说的咬牙切齿,恨意满溢。



墨鸾只觉得脑子里翁得一片空白,下意识捂住双耳。她的阿婆,竟这样描述她的爷娘,一个是混帐东西,一个是鬼迷心窍,名不正言不顺,好似在说一个恨不能洗刷干净的肮脏污点……双眼朦胧,她看见太后深重的恨,好似要生吞了她般,眼中全是血丝。



呵,难怪。难怪阿婆纵然什么都知道,却还能那般平静地赐她一把刀,叫她乖乖地,做个殉葬品。阿婆大概,从未期待她的降临,甚至,更希望她从不曾存在过罢……既然如此,不如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又何必千方百计让钟御医救她回来,莫非,便只是为了在她刚触及一丝幻想中的温暖时,忽然再刺她一刀么?何其残忍。



她浑身冰冷,凄惨和着泪一起洒落。



但她却听见父亲的笑声。



父亲竟扬眉笑了。“近二十载,世事变迁,人人皆非,想不到太后却还留在原地。”他的眸光陡然精盛起来,似有火光激烈腾起,“不错,当年我自视甚高,以为天下没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事实证明,那只是我幼稚的不可一世。我并不回避我的失败与无能,没能照顾好阿宓让她吃了太多的苦我更是难迟其咎百身何赎,但你却……你没有资格自说自话地否定我们的爱情。”他缓步走上前去,轻抚那刻下亡妻名姓的玉碑。



那一刻,墨鸾分明看见了,父亲眼中透出的暖意。天地俱寒又如何?至此一株火种,永世不灭。瞬间,竟有错觉,依旧是当年那睥睨天下笑谈风云的血性男儿,无关银丝风霜。



太后墨黑的狐裘随着她剧烈地颤抖簌簌作响,她面色青铁,嘶声喊叫:“爱情。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情。难道这世上除了爱情便再没有旁的重要了么?亲人呢?责任呢?她可曾替她的兄长想过?可曾替她的家族想过?蔺谦哪里配不上她?这样千挑万选的驸马她不爱,偏要跟个贱民暗生情孽,她便不怕为天下人耻笑么?”



“您莫再说了罢。”姬雍淡淡叹息,“阿宓已不在了,您又何必,再挖出旧伤来让他难堪。”



周遭骤然寂静,衬出树影下簌簌轻颤,尤其惊心。



墨鸾寻声望去,看见那立在树下的男人模糊的身影,他将自己整个笼在阴影中,唯有目光清澈,点点滴滴,落在那玉碑深刻的名姓上。



那便是……



她忽然害怕起来。不知为何,那诡秘情势令她几欲窒息,转身想逃。



然而,她却撞上一堵脆弱的墙。



她看见了蔺姜。



他呆愣愣地站在她身后,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眼中空荡荡的,全是碎片。



她不可抑制地惊呼,他却像个木雕童子,毫无生息。



“挚奴,去,拜见你母亲,再来,认过你阿妹。”太后终于回复往昔沉静,冷冷开口。



墨鸾在心底哀叫一声。



蔺姜微微哆嗦了一下,却将目光尽数给了那立在树影下的人。“阿爷……阿爷!”他什么也没问,只唤了两声,急促而恳切。



但却一片沉寂。没有人应他。



他眸色一虚,收回来,缓缓地,看向了墨鸾。他的唇抖了两抖,废足了气力,才低低地唤道:“阿鸾……”他忽然似想抱住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墨鸾躲开了他。



蔺姜肩头一震,僵了下来。他眼光闪烁不定,逐渐凝聚,化作了嘲弄。



那颜色刺的墨鸾揪心疼痛。“哥……”她轻颤着向他伸出手去,试图安抚。



他却猛挥手打开她。一刹那的冰冷,哂笑竟似怨恨。他转身跑得飞快,宛若茫茫雪野中逃泣的孤兽。



“哥!”不能自抑,墨鸾哭喊出声来,下意识想追去,却无力跌跪在地。



一地残红,漫天都是坍塌的悲鸣。



那之后,她再不能见父亲。她不知太后将父亲弄去了哪里。她只感到苍白的无助,两手空空。



蔺姜执意往西北凉州从军戍边。太后与蔺谦,都没有拦他。右禁军将军之职顺理成章落在白弈的堂弟白崇俭身上。



临行时,他终于来与墨鸾告别。



他取出那只碧玉簪,断碎玉簪早已用雕镂金箔镶好,别有精致。“阿娘留下的,你好好戴着。”他将簪子插在她髻上,万般惆怅,“你再喊我一声哥罢。”



“哥……”墨鸾低下头去,不愿临别还要给他看见泪颜。



“让善博带你离开这儿罢。将你的心里话都告诉他,我不信他忍心不顾。”蔺姜叹息,“我真弄不懂你们。”



墨鸾闻之不禁哑然苦笑。便是她自己也不能懂得,这究竟,都是为得什么?



正值三九,神都连降三日夜大雪,钦天监奏为瑞雪之吉。但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每一人都心知肚明。天寒地冻,中南湿冷愈加难耐,赈灾的冬粮却依然征不动,地方上纷纷有奏报来,灾民闹事,民变不断。国难天灾,又有何吉可言。



齐王李元愔当日于那胡姬酒肆惊吓中应承借粮,回了齐王府便翻脸不认,称病闭门,高挂谢客。李裕恨得牙痒,也是无计可施。



李裕变卖了魏王府上的骏马、金器,王妃胡海澜将娘家陪嫁的一支金翠屏也捐了出来,向神都富商寻价,明言所得钱财用以换购赈灾粮,不愿借粮者可与魏王府“卖粮赈灾”,如此高调散尽家资救民于水火的义举,一时广传为佳话,人人都称道魏王殿下宅心仁厚。



然而,当真敢与魏王“卖粮”者,却没有一个。纵李裕坐守金山,其实连一粒谷子也买不到手。



而朝中却渐渐有了非议之声,责李裕无能失职,奏请皇帝换将再征粮,保举吴王者不止一二。



毫无疑问,此时的齐王李元愔,已不是不愿借粮,而只是单纯的,不愿借给李裕。背后诸多种种,又怎为外人道。



皇帝犹豫再三,终于将李宏召至两仪殿问话。



未料李宏抵死拒绝,口称无德无能不能担承如此重责。



但太后直接降下懿旨,魏王裕督办征粮辛劳,责成吴王宏从旁协助,喧宾夺主之意,已不言而喻。



李裕本已着急上火,再惊闻此讯,认定了李宏从中作梗,盛怒之下冲上武德殿,撩下玉带问李宏讨粮。



“三哥若是要这功业、美名,说便是了,做弟弟的有什么不能让?不必仗着皇祖母耍这等心机!再这么耽搁下去,枉死的可都是无辜黎民!”



面对手足责难,李宏苦笑:“旁人也就罢了,莫非四郎你也要疑我?我六岁丧母,贵妃主养我,自幼与你在昭阳殿一处长大,三哥难道会害你么。”



李裕闻之,只是不信。



李宏看着弟弟,长叹低语道:“四郎,咱们该齐心才是。你我相争,到叫什么人得了好处去?”



“唷,敢情是东边儿唱得好戏了?”李裕戏谑嘲讽。



“四郎!”李宏情急,恨道,“你怎么就不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我李氏自高祖、太宗打得天下至今,只要咱们兄弟同心协力,那根基岂是几个竖子所能撼动的?可若是咱们自己先杀伐起来,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么?”



“亲者?仇者?”李裕冷哼,一瞬,他眸中窜出阴郁烈火来,冰冷而尖锐。“我说个有趣儿的不知三哥可要听?”他睨着李宏,扬眉,笑道,“阿棠嫁我这么些年了,缘何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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