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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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静思-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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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共产主义运动活动家,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建者和领导者之一。,“相轻”也就成了没权势知识分子的注册商标,动不动都会有聪明才子,掀起盖来让大家瞧瞧。中国的艺术批评,包括文学批评,以及严格的批评态度,始终无法建立,原因全出在这个注册上。你只要胆敢批评某一幅画或某一部书,对方只要一句话就可一手遮天,先作心平气和状,然后悠悠叹曰:“这不过是文人相轻罢啦。”一切公论,全付落花流水,甚至还可能惹得一身膻腥。

问题是,偏偏也有不相轻的。夫一个真正的作家——不是炉火中烧的作家——他实在没有时间去轻视别人。然而在“无行”和“相轻”两块巨大的夹板之下,没当官的知识分子,遂倒了八辈子霉,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不敢碰一个石子,否则正义之士和文坛打手,前击后攻,无不大败。

不过,时代已大大的不同,教育普及的结果,人人都成了知识分子。柏杨先生的一个朋友,老年丧妻,想找一位老伴,共度残年。有些朋友建议他最好找一位不识字的婆娘,以免她阁下挑三嫌四,胡思乱想。朋友辛辛苦苦找了几年,不得不悲哀地发现,要想找一个不识字的,可真不容易。这年头连五六岁的娃儿,用注音字母写起信来,都长篇大论。

每一个人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特别不起来,不能构成一个阶层。当官的知识分子既非荣耀不凡,不当官的知识分子就没有资格被封为“文人”。在私人公司当绘图员的博士,在计程车上当司机的大学生自然辩证法关于自然界发展最一般规律的科学。马克思,你总不能说他们是文人吧。嗟夫,教习就是教习,作家就是作家,“文人”跟“进士”一样,早已绝种,所以,这个法宝最好少祭,动不动就念念有词的正义之士和文坛打手,就得先把自己的尾巴夹起来,才不会被别人踩得哇哇叫

恶补大国

任何一件存在的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社会条件。有了这些条件,它一定诞生,一定成长茁壮,搬块大石头压也压不住。没有了这些社会条件,你就是敲锣喝道,它还是不出来。君不见到处都有美容院乎,鼓其如簧之舌,保证满脸皱纹的阿巴桑,只要花上几两银子,被它那么一搞,立刻就千娇百媚。柏杨夫人前些时忽然冒出返老还童决心,不断向我伸手。而我是视钱如命的,岂肯乱用到那些骗子婆娘之手。柏杨夫人嚎曰:“老头,你不愿你老婆如花似玉呀?”凭天地良心,天下哪有丈夫不愿自己妻子如花似玉的哉?不过据我的考察,就是把五十吨的密死佛陀堆到柏杨夫人头上,恐怕她阁下也如花似玉不起来。但是她老人家仍是往美容院猛跑,我虽然引经据典,并且弄了些洋书和洋大人的名言隽语,以张声势,结果他老人家猛如故。一年下来,尊颜未改,而我的稿费单却常常失踪,良堪痛心。

于是柏杨先生发现,世界上似乎只有美容院,却没有丑容院,不禁恍然大悟,假使有位学问庞大的朋友,在台北开一家丑容院,宣称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把一个如花似玉变成一个阿巴桑,恐怕能把他这个老板饿得死去活来。这道理连三岁娃都知道,人有爱美的天性,不但女人有爱美的天性,男人爱美的天性更为勇敢,所以女人为了漂亮而花再多的钱,臭男人都付得起。这种形势,连飞机大炮都挡不住。如果开了丑容院,同样的,用飞机大炮,也不能把太太小姐轰进去。

恶补——恶性补习——也是如此。记得三四年前,或五六年前,某报社论突然宣布我们是“文化大国”。可惜自从猛叫了那一声之后,除了柏杨先生印象深刻,忍不住偶尔响应两句之外,已没人再提,大概是不好意思之故。我想,文化大国似乎太谦,事实上我们是“恶补大国”,台湾补习班之多,实习班之大——高楼巨厦,冷气电梯——以及教习待遇之高,使有些官办的学堂,黯然失色。补习班老板一个比一个阔,有的脑满肠肥,有的身揣绿卡,有的还在加利福尼亚海滩,别墅焉、地产焉,好不风光。一些“恶补大王”型的教习,更是身价非凡。柏老就有一位朋友,身在台北,每星期去台南一天,由台南补习班敬送往返飞机票,早上呼呼飞往,晚上呼呼飞返,机场有人恭接,休息有高级旅馆,虽拉阿伯王子下东洋,也不过如此,好不羡煞人也。

但各位读者老爷千万不要认为这也不错呀,补习班真是尊师重道。事实上补习班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的商业机构,在这个现代化商业机构之中,财神高高在上,既没有“师”强调人要以行去体验道的存在。主张以“用”见人之才能。反,也没有“道”,所以也就根本无法去“尊”,更无法去“重”。补习班里只有“推销员”和“主顾”,推销员是教习,主顾是学生。也可以说,补习班就是马戏团,教习就是小丑,学生就是观众。你能招待观众,你就是大牌红星第一等角色,不要说坐飞机,就是坐火箭,老板也千肯万肯。可是一旦你黔驴技穷,不能叫座,或年老色衰,门前冷落,彼时也,别说坐飞机,你就是甘愿坐钉子,老板也没钱买。

半年之前,一个回国不久,在某大学堂教数学的打狗脱,前来拜访,他深知柏老神通广大,拜托介绍教补习班。他是一个老实人,愁眉苦脸曰:“老头,你看我,靠大学堂的薪水,捉襟见肘。”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就帮了他一个忙,结果不到两个星期,面无人色地被赶出大门。呜呼,补习班的教习,跟一般学堂的教习不同,学问大不值一个屁,主要的必须能招蜂引蝶。学生跟教习之间,既没有师生名分,更没有师生感情。普通情形之下,银货两讫,交易而退,谁也不欠谁的。盖学生老爷没考上联考,掏出银子,来收买两套本领,准备明年再士,如果教习不能给他两套结结实实的考试功夫,学生们总不能让银子泡汤,当然拍拍屁股就走,去别的店铺打员有没有更好的货色。嗟夫,学生就是饭碗,饭碗生脚,教习能不生脚乎哉。

补习班老板,把教习当作摇钱树——对不起,越比喻越不像话,这当然不是说你阁下,请别多心。而只是,谁能为他摇钱,谁就是活宝,恶补老板抢着重钱礼聘,活宝一咳嗽,老板就掏阿斯匹林。如果摇不出钱来,就是爱因斯坦先生也不行。两节课下来,一看你讲的不见得抓住联考题目,学生立刻散了一半(没全部散掉已够面子啦),老板的脸色就像刚挨了破鞋底,如果再不知趣,第三堂仍敢走进教室,那恐怕真是世界上第一流胆大包天的冒险家。

补习班里,一切都是买卖,而且是无情的买卖,学生跟教习之间冷若冰霜,老板跟教习之间也冷若冰霜功之学”,反对空谈心性义理,提倡“王霸并用,义利双行”。,而教习跟教习之间,同样冷若冰霜。柏老曾参观过台北最大的补习班之一,看到下课时的奇景,不禁吓了一跳。诸教习像沙丁鱼一样地挤在休息室,乌黑一片,却鸦雀无声,大家面目痴呆,筋疲力尽,互相间不交一语,不但谁也不知道谁姓啥,简直是谁也不知道谁是男是女。盖正式学堂上课,教习可慢慢地讲,扯扯闲话,发表发表属于自己的见解,训训学生出口自己的闷气,而补习班却是严阵以待,教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真刀真枪,一有冷场,就要卷铺盖,话题稍离考题,也得卷铺盖。严格说来,挣那份银子可真不容易,那不能称这为教书,只能称之为拼命。下得课来,自然奄奄一息。

有些恶补大王一星期能教五十六小时的课,不分昼夜,埋头苦讲,连星期天都不休息,目的不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而是奋不顾身地赚钱。于是,台湾的教习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恶补教习,小焉者生活宽裕,悠哉悠哉,大焉者除了没有私生活,没有人生的情趣外,其他应有尽有,汽车焉,洋房焉,有的甚至跟恶补老板比美,此乃第一等人物,使人起敬起畏。另外一类就不必提啦,只靠固定薪津的正规教习,面有菜色,迂不中及。

——其实当教习的,还有两条大路发展:一是搞上一个有钱或有权的腿抱之,弄个顾问、委员、董事、监事之类的名堂,一旦奉命,立即提笔上阵,搬出学术理论来支持大亨怎么搞都是正当的。另一个钻个官做做,“学而优则仕”,中外如此,谁也没啥可说。

问题是,教习老爷岂真愿当恶补大王哉,乃不得已也。现在的待遇,初级中学堂的教习,每月大约六七千元。高级中学堂的教习“非命”观点,强调“强力”、“功利”,提出“取实予名”、,每月大约八九千元。大学堂的教习,每月大约一万余元。我们说“大约”,因为教习每月到底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教习自己也不知道,恐怕请主计会计的朋友张口,也一言难尽,盖数目无几,却名目繁多。倒转过来说,虽然名目繁多,却数目无几。生在笑贫不笑娼的工商社会,五口之家,真得有点挺劲。要想进一步的温饱——台湾亚热带气候,夏天长而且热,应该改为要想进一步的凉饱,如买个电风扇,或雄心万丈,买个二手货的冷气机之类,既然没有别的妙法,只好乞灵于恶补矣。

学生老爷恶补的唯一目的是考上学堂,教习老爷恶补的唯一目的也是使学生老爷考上学堂——学生老爷必须能考上学堂,教习老爷才有钱可拿。补习班老板像月下老人,把双方撮合在一起,两情相愿,各取所需。跟美容院一样,有它存在的社会条件,再大的力量都无法把他们拆散,更阻挡不住它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借书不还,天打雷劈

一个国家的文化水准,从它的国民阅读水准上,可以判断出来。你阁下如果不幸落到吃人部落的朋友们之手,战栗四顾,恐怕看到的全是悬挂高竿的头皮,绝不会看到一本书。假设你竟然看到一本书,请来个电话,我就输你一块钱。中国虽是文明古国,最近并且面不改色兼气不发喘地自封为文化大国,当然比新几内亚吃人部落要高三级,所以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把“书香世家”作为最优秀的家庭。柏杨先生说你是“书香世家”,你一定龙心大悦;柏杨先生说你是“小偷世家”,恐怕有揍可挨的。盖“书香”也者,在古时代表现实的权或潜在的权势,在现时则代表高贵气质。可是,套一句有学问的话:“自欧风东渐”,书香随书橱而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酒香四溢的洋大人的酒柜。

柏杨先生去拜访朋友(几乎每一次都是借钱),进得客厅,迎面而立的准是一个酒柜。客气一点的,酒柜则放在左右两厢。上面摆着写满了英文的“喂死剂”、“白烂弟”、“拿破轮”,把人看得如醉如痴。好容易屁股坐定,左张右望,虽然没有看到悬挂高竿的头皮,却也没有看到一本书。——不但没有一本书,有些家庭,简直连一份报也没有,谈起来太空人登陆月球的消息,全家都用一种嘲笑的眼光看着我,意思是说,借钱就借钱吧,撒这种谎干啥。

不看报还可称为“古之人也”,一切知识来自道听途说。不看书则比“古之人也”要更进一步,成了“吃人部落之人也”。进入这种人家,不见书橱,只见酒柜,没有书香,只有酒香。于是乎“书香世家”,变为“酒香世家”。

日本吸收外国文化,吸收的是精华。——注意一件事情,当八世纪他们“大化革新”,全接受中国文化时,事无巨细战争中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照单全收,却扬弃了中国人最自豪的科举制度。这真是绝顶聪明,使他们免去了由于科举制度而产生出来的“官场”浩劫。中国吸收外国文化,吸收的只是洋大人身上的汗珠,用舌头舐那么一舐,就心花怒放,傲视群伦。酒柜大兴,不过现象之一。柏杨先生想当年阔的时候,客厅之中,就也有酒柜在焉,因为我老人家是不吃酒的,所以买了些洋文招贴的空酒瓶,里面灌上洗澡水,俨然一个伟大的西崽,来访客人,无不肃然起敬。偶尔有老朋友,硬要来一盅,我就请他来一盅,结果拉了肚子,病不瞑目(没有灌上尿,正是我老人家忠厚之处,读者老爷不可不知)。

这问题就出在眼光太短上,保看见了洋大人的酒柜,没有看见洋大人固是家家有书橱的也。大家努力崇洋,却只崇了一半,不知道我们为啥连日本朋友都不如。大概物极必反,最近酒柜有开始撤退的迹象,若干家庭的客厅,或有书橱出现,不能不说是中华民族还有蓬勃的生机。不过有些摆的是美国版的大英百科全书,有些摆的是连断句都没有的二十五史,虽然从没有人翻阅,但用以炫耀主人学问庞大,已经足够。据报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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