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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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静思-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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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便上法院打官司,毕竟于法虽合,而于情欠妥。假如这种三言两语便可解决的小事,都要通过法院判断,法院若不增加几百倍人手,势将难以应付。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为了节约国家的人力,希望类此的事情不再出现。

“小评”老爷既然认为告状是合法的,却又认为告状有损法律尊严,不告状才是维护法律的尊严,不知道这算哪门子逻辑推理?如果说“小事”不应告状,“大事”才应告状,这就要回到过去谈过的话题,势必得请大法官会议,或“小评”老爷之类,组织一个委员会,为“小事”、“大事”下个定义,划个标准。大亨之辈,认为柏杨先生身首异处是小事,可是在我老人家看来,这事可大啦。同样地我认为你阁下恐怕非向法院请求惩凶不可。三两红糖涉及到儿子的人格——他到底偷吃了没有?和母亲的人格——她称错了没有?女主角显然不是追求面子和追求金钱,老板大人已拿出一千元请客矣,她追求的是一个“真”,这不是可哂的,而是可敬的。赵庭芳女士是如此的纯洁,相信法律保护弱者,不遗巨细,她单枪独马,以乱箭横飞中,向传统的酱缸挑战,虽然败下阵来,但更使我们崇拜——崇拜她执著的认真精神。

执著的认真精神是现代化的基本精神。一个认真的行为,竟被肯定为一种应受责备的小事,而且乞求上苍,希望它“不再出现”,这说明虽然经过西洋文明百年来的冲击,有很多人的意识形态,仍沉淀缸底。所以如此,可能因为下列两点:

第一是,“讼必凶”的观念,残存不退。专制时代谚曰:“屈死不告状”,这里面含着海一样的血泪。盖司法黑暗,“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有理无钱的小民,只好把自己屈死当成小事;有钱无理的大爷,当然更一口咬定小民屈死是小事。如果小民含垢忍辱,倒还罢了,如果胆敢把小事诉诸法律,于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那就死无葬之地矣。

第二是,大多数中国同胞,迄今仍没有培养出“对事不对人”的观察和判断的能力,而只习惯于“对势不对人”和“对人不对事”。酱眼朦胧,一片模糊。表面上看来,只是对所谓“小事”不屑理会,其实是没有能力分辨是非,对所谓“大事”,不但没有能力,同时也没有胆量分辨是非。而最好的掩护,莫过于对啥事都认真:“今天天气哈哈哈。”连艳阳天都不敢肯定它艳阳天,连倾盆大雨都不敢肯定它倾盆大雨,还能有肯定是非的能力和道德勇气乎哉也。

看一下台北人行道上的红砖,有几个是真正铺平了的?再看一下欢迎国宾时,夹道飘扬的旗又有几个旗杆是竖直了的?再看一个任何建筑,又有几个不是粗糙的?柏杨先生御驾驻跸的台北新店明德新城,就有一栋五层公寓当中裂缝,只因为当初填地基时,认为那是“小事”,没填结实。这还是被称为第一流的国泰公司产品,如果是第二三流的一些公司的产品,恐怕早塌他娘的啦。

一个螺丝不认真旋紧,可能使空中霸王在空中解体。一个钢板不认真焊接,可能使百万吨巨轮在海上稀里哗啦。核子发电厂的一钉一铆,如果认为它是小事,不去认真,请读者老爷想一想它的后果吧。

不认真,就无法发展精密工业,也无法建立精密思考和精密推理,中国就永远不能现代化。一直坚持和稀泥不求甚解,坚持对“小事”不可认真,认真就是“百般挑剔”,恐怕只能古代化。

愿孙淡宁女土的幼稚园早日开办

谚云:“行行出状元”。在只有一个最高层面的社会里,科举考试的状元才是真状元,其他行业有成就的状元,不过饿不死而已。事实上这句话是官场人物安抚小民的一句空话:你可别不满意造反呀,你也是状元呀。呜呼,戏剧界的状元,见了官场状元,都得蹶屁股以便挨板子。有谁听说过一个杰出的木工,能跟县官(更别说宰相啦)平起平坐乎哉。但二十世纪七○年代之后的社会层面,才真正开始“行行出状元”,一个“演戏的”或“唱歌的”影响力,能把官场人物气得冒烟,一个工程师,更受到人们更多的尊敬。

多元层面的结果是,每一场所可以想到的行业(小偷除外),都是康庄大道,不仅可以崛起状元,而且可以崛起巨人。官场不再是唯一的最高目标,“僚气”只能伤害自己,不能伤害别人;“酸气”更是使自己生气的工具;“洋气”的威力已日渐衰退,因为大家都洋气啦。

真正伤害国家的是“混气”、“戾气”,这需要赤子之心的清醒汤,才能治疗。

结语

八○年代十二愿陈述并补充已毕,不敢提出更多的愿,如果再提出更多的愿,恐怕玉皇大帝都要让座曰:“老头,我可招架不住,你来干吧。”不过事实上十二愿千言万语,只有一愿,愿中国人跳出酱缸,打破酱缸,在品质上彻底改善,然后中国才能强大,在世界万邦中,才能担任一个建设性的重要角色

一场恶梦

上个星期,柏杨先生参加一个旅行团,作草岭之游。游了两天,一直欢天喜地,然而,归途之中,在旅行社或游览公司的精密设计下,一头撞进了人间地狱,男团员两眼发直,女团员花容失色。好容易等到上了路,惊魂甫定,才敢相信所见所闻,如同一场恶梦。

车往草岭时,刚进南投县城,进入竹山镇境,就望见公路左侧,矗立着一座宫殿式原堂皇建筑——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实在像一座大高,上面挂着招牌:“中国功夫馆”。除了惊讶它的美奂美轮外,对在此荒野修炼的各路英雄好汉,充满仰慕敬佩,真想下来顶礼膜拜,略表寸心。于是车行如电,内心乃有戚戚焉。万料不到这戚戚焉支持不了好久,就在第二天回程,所乘的游览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码头。导游先生先行介绍该馆馆主某某某,曾到过外洋为国争取不光荣誉。天花乱坠了一阵之后,大声宣称:“带你们参观参观表演,开开眼界,不收分文。”

当时大雨倾盆,门前广场已停了七八辆游览车。一位彪形大汉,手拿着古代帝王御用的华盖伞,赶紧车门恭迎。进得山门,第一印象就是美女如云,穿着红色旗袍,高高的开叉,白白的皮肤,一个个面貌姣好,身材修长,不禁倒喘了一口气,这些老奶如果到了台北,恐怕电视台上大多数女演员,都得失业。

穿过山门甬道,六个可容纳一百人的“讲堂”,并列排列。每辆游览车的乘客,被配一间。我们被领到一间之后,在圆凳上落坐培根(FrancisBacon,1561—1626)弗兰西斯·培根。英,前面有一个讲台,对照台上摆着一盆熊熊烈火。当客人鱼贯而入时,一位大汉立刻扭动瓦斯开关,烈火更炽,水壶嘶嘶作响。我悄悄同团长冯志翔先生曰:“那可是给我们煮咖啡吃的?”他老人家大怒曰:“傻瓜蛋,明明是卖野药。”

我就不相信堂堂“中国功夫馆”会卖野药,可是不久就相信啦。一个大汉登台表演了“咽喉顶铁”、“手劈甘蔗”之后,壶水已经沸腾,另一个大汉吆喝而至,介绍该馆用万世相传的秘方,制出一种专治烫伤的神秘药膏。说着说着,掏出一罐,好像理发店用的“发乳”,状如白色浆糊,然后,把壶里滚水倾到一个大盆里,热气汹涌上升,好像原子弹刚试个爆。再然后,一位面带僵硬笑容的漂亮女郎,姗姗上台,“中国功夫”开锣。

首先是大汉用飘舀起滚水,让观众用手去摸。当然不是伸到滚水里摸,而是在瓢外面摸,摸的结果是一声哎哟,而大汉就是要你这一声哎哟,用以证明它热不可当的。接着那女郎微微俯下身子,伸出右臂,手背向着大汉,五指尖尖,作扇面形展开。她左手用手帕紧紧掩住面孔,我们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她的等候一项无惧。——这当然是事后想象,而在当时,只预感到她在等候一项无法摆脱的突发苦刑。这时,那大汉举起瓢里滚水,再次提醒观众它的热度,我大吃一惊,心想,不是把滚水泼向女郎的玉手吧,然而,大汉已做出姿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拍”的一声,那瓢滚水已泼向女郎手背。全场发出一声惊叫,那女郎距墙角桌子不过两步之遥,但她仍一个箭步跳去,把该馆秘方制成的野药,急忙涂到烫处。虽然我坐得很远,却看见她浑身发抖,面色苍白,泪珠在眼眶中打滚。刹那间,我又犯了神经病,夺门而出,在门前的大雨中,凝望着门上中华体育会会长先生题的“精汉堂”巨匾,心如火烧。不久,两位团员老奶,林秀华女士和娄纬芬女士,狂奔而出,泣曰:“老头,真是可怕,那女郎还强露笑容,向我们展示她的玉手,表示药膏的功效。”

在我们老少三人的探听下,更进一步地了解,当生意兴隆时,也就是当游览车云集时,每位女郎绝对真理,现象学负有建立绝对真理体系的神圣职责。这就,一天要挨滚水浇泼七八九次。她们只准笑颜承欢,不准愁眉苦脸。呜呼,当“中国功夫”名震世界的今天,冠冕堂皇的“中国功夫馆”,竟然不传授功夫,也不是研究功夫,而是在大卖野药,还有啥可说的。想不到天桥的把势,重见于台湾。而台北通化街一带,也多的是这种卖“虎骨追风酒”之类的地摊。唯一不同的是,把势地摊升格成琼楼玉宇,走江湖的郎中升格为有地盘的坐山虎。

不过,把势地摊卖野药,顶多弄一条响尾蛇,或弄一个穿山甲,以广招徕,对人没有伤害,而“中国功夫馆”却用的是滚水泼活人。呜呼,一种特效的奇药,在临床时,固然可用活人作试验,但既试验成功,却从没有听说过用活人做广告的。它是不是能治疗烫伤,要看它的配方成分,假如真像该馆宣传的天灵灵地灵灵,应该申请专利,独家发售,照样金玉满堂。假如不敢送请化验注册,而只靠滚水泼活人的噱头,包管有不可告人的重重黑幕。幸亏该馆“发明”的只是治烫伤秘方,如果“发明”的是治泻肚秘方,恐怕当场就要灌女郎三公斤污水矣。如果“发明”的是补皮秘方,那就更为可观,势必当场就要用小刀剥如花似玉的皮矣。呜呼,六○六专治梅毒,谁听说过洋朋友教活人害上大疮,当众注射,以推销针药乎载。

而且,即令该野药可治愈滚水之泼,也不能证明其效如神。盖一泼之下,滚水接触皮肤,为时不过十分之一秒,或百分之一秒,神经的痛苦远超肌肤组织的伤害,用市面上任何一种治烫伤的药膏——好比,达姆膏吧,都有同样效果,而达姆膏一盒才三十元,该馆野药却要五百元。事实上,野药所以马上止痛,不过麻醉性质药物的作用而已。如果它真的妙不可言,我愿狠狠地打上一赌,该馆馆主把自己的尊手插到滚水里两分钟试试,如果仍可治疗得天衣无缝,柏杨先生就头顶该馆馆主玉照,跪在台北闹市三天三夜,向该馆主道歉,并为该野药做见证。

那些女郎的玉手,麻醉剂固然可以消除一泼之下的痛苦,而肌肤组织固然因时间太短,来不及受到伤害,可是教育学上,反对死啃书本抽象知识的经院式教学,主张听任,它却有后遗症的可能性。一个人牙上有洞,就有患舌癌的可能,兽他阁下总是忍不住用舌尖去舐,天长地久,舌尖就会变化。而一只玉手,不断用滚水去泼,每一次都要引起精神恐惧兼血管充血,天长地久,谁敢写保票保证不引起心脏麻痹,或引起血管硬化,或引起皮肤砍杀尔乎哉。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如果发生,“中国功夫馆”就是在慢性地谋杀,林立的彪形大汉,都是凶手。

即令没有后遗症,在台湾宝岛上,却准许用滚水泼活人,也实在使人毛骨悚然。谁无儿女,谁肯教自己的女儿,每天被滚水泼上七八九十次?就在山门那里,一位观光老奶坚持认为女郎们都是“自愿的”。悲夫,当初宦官和童工的产生,也是这种性质的自愿,穷人也是人,穷人的女儿也是人,只是贫苦相逼,无可奈何。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未加思量,就是全无心肝。据说,一股强大阴森的势力在幕后支持这种罪行,恐怕那些如花似玉的红衣女郎,连辞职不干,逃出魔掌,都有困难。“中国功夫馆”遍天下,除了我们一头撞进去的南投县竹山镇一处外,在桃园县大溪乡和屏东县狮子乡,也呼有一处,恐怕同样有“滚水泼活人”的节目,不知道无微不至的警察老爷和卫生衙门,为啥没有吭一声也。现在政府正在雷厉风行管制密医伪药,口号喊得嗓子都哑啦,为啥独对“中国功夫馆”,装作没看见也。这里面恐怕学问大啦。我们希望卫生官马上去化验那些野药,如果是骗人的,就要制止它,如果是货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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