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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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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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要说那话呢?范顿太太是他心中最遥远的人。

泰德把最后一叠非写作学生的档案扔进档案柜,关上抽屉,看着他的左手。绷带下面,拇指和食指之间突然开始灼热发痒,他把手在裤管上蹭蹭,但这似乎使手痒得更厉害。现在它又开始跳动了,那种剧烈的、火烤一般的灼热加剧了。

他从办公室窗户向外望去。

在道路对面,电话线上排满了麻雀,更多的麻雀站在学校医务室的屋顶上。当他看着的时候,又有一批落到一个网球场上。

它们似乎都在看着他。

“灵魂摆渡者。活死人的先驱。”

现在一群麻雀像一股卷着干树叶的旋风一样盘旋而下,落在礼堂的屋顶。

“不,”泰德声音颤抖地低声说,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又痒又热。

打字机。

只有用打字机,他才能摆脱麻雀和手上的热痒。

那种坐在它面前的本能太强烈了,无法抗拒。那么做似乎是非常自然的,就像手烫后想伸进冷水里一样。

“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傍晚前你必须开始动笔,否则你这狗杂种会后悔的,而且不止你一个人后悔。”

皮肤下那种痒痒的,蠕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从他手上的洞口向外扩散,他的眼球似乎与那种感觉同步跳动。在他的心中,麻雀的幻影更清晰了。那是在伯根菲尔德的里杰威克区,里杰威克在春天白色的天空下,时间是1960年,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这些可怕的、普通的鸟,这些灵魂摆渡者。在他看着的时候,它们一起展翅飞起,黑压压的一片使天空也黯淡下来。麻雀又飞起了。

在泰德窗外,电线上,医务室屋顶和礼堂顶上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几个到校早的学生在学校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看着鸟群飞上对面左侧的天空,向西飞去。

泰德没有看到这些,只看到他童年居住的地区变成梦中的死亡地带。他在打字机前坐下,深深的沉入昏暗的恍惚状态中。但是一个念头牢牢抓住他:狡猾的乔治能让他坐下来,转动IBM的钥匙,但他不会写那本书,不管发生什么如果他坚持这一点,狡猾的乔治就要溃烂,要么像一支蜡烛的火焰一样被吹灭。他知道这一点,他感觉到了。

他的手现在乱抖乱颤,觉得就像卡通片中被大锤砸过后的爪子。并不完全是疼痛,更像是后背中间一块你永远也够不着的地方开始痒起来,痒得你快要发疯了。不是那种表面的痒,而是深入骨髓的痒,痒得你咬紧牙关忍着。

但是甚至这种痒也显得遥远而不重要了。

他坐在打字机前。七

他一打开打字机,奇痒就消失了麻雀的幻影也随之而去。

但是恍惚状态还存在,在这状态的核心有某种强制的命令:有一些东西需

要写下来,他可以感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催促他做这件事,做完它。这种感觉

比麻雀的幻影或手上的痒更糟,这种痒似乎发自他内心深处。

他把一张纸卷入打字机,然后坐了片刻,感到遥远而又迷惘。接着,他把

手指放在中间一排键盘上按英文打字法的基本位置放好,虽然他几年前放弃了英文打字法。

手指颤抖了一会儿,然后除了食指,其余的手指都向后撤。显然,当斯达克真的打字时,他的方法和泰德是一样——一边寻一边打,当然,他只会这么打,打字机并不是他擅长的写作工具。

当他移动左手手指时,隐隐有点儿痛,但仅此而已。他的食指打得很慢,但文字还是很快就出现在白纸上。它简短得令人心悸。歌特式打字头旋转起来,用大写字母打出了十二个字:

“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

世界突然又回到它的核心。在他一生中,他从没感到如此惊讶,如此恐惧。天哪,它是如此准确,如此清晰。

“狗杂种从我家打的电话!他已抓住了丽兹和孩子们!”

他开始站起身,不知道他想去哪儿。他的手一阵居痛,好像一把慢慢燃着的火把被在空中猛地一摇,火一下蹿了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他龇牙咧嘴地轻轻叫了一声,又跌坐到IBM前的椅子中。在他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前,他的两只手已摸回键盘,重新敲击它们。

这次是十一个字: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他呆呆地凝视着这几个字。他一打完最后一个字母,所有的感觉突然一下

子切断了——就像他是一盏灯,谁拔掉了插头。他的手再不痛了,再不痒了,

皮肤下再没有那种蠕动感和被监视感了。鸟消失了,那种恍惚的感觉消失了,

斯达克也消失了。

除了他没有真正消失,对吗?不。泰德消失时,斯达克在看着他的家。他

们留下两个缅因州警察看守那地方,但那没有用。如果他认为两个警察就能阻

拦斯达克的话,那他就是个大傻瓜了。就是一队特种部队也没用,乔治.斯达

克不是一个人,他就像纳粹虎式坦克,只是看上去像人罢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哈里森在他身后问。

泰德跳起来,好像谁用针扎进他的脖颈一样这使他想起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克劳森插手与他无关的事因为泄密而被杀。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这话从打字机上的纸上怒视着他。

他伸手从纸筒上撕下纸,把它捏成一团。他这么做时,并没有回头看哈里

森离他多近——那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他并

不感到漫不经心,他感到自己快疯了。他等着哈里森问他他写了什么,为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把它撕下来。当哈里森什么都没说时,泰德说话了。

“我想我干完了。让便条见鬼去吧,在范顿太太知道前,我就会把这些档案放回原处。”至少这些话是真的除非范顿太太刚好从天上往下看。他站起身,暗暗祈祷他的腿别出卖他,让他又跌回椅子中。他看到哈里森正站在门口,根本没看他,耸了口气。片刻之前,泰德说哈里森就站在他身后,气都吹到他脖子上了,但其实哈里森再吃一块饼干,绕过泰德正在看对面几个闲逛的学生。

“嘿,这地方就像死了一样。”警察说。

“在我回家之前,我的家人可能已经死了。”

“我们为什么不走呢?”他问哈里森。

“好主意。”

泰德向门口走去,哈里森困惑地看着他。“天哪,”他说,“也许教授都这么心不在焉。”

泰德紧张地冲他眨眨眼,然后低下头,看到他一只手还紧握着那个纸团,于是把它扔进废纸篓,但他颤抖的手没有准头,纸团撞在纸篓的边上弹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它,哈里森从他身边走过,捡起纸团,漫不经心的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你连档案都不拿就要走了吗?”他问。他指指选写作课学生的档案,这些档案被放在打字机边,用一根红橡皮筋捆着。然后他又继续抛那个纸团,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泰德从折痕上能看到几个字:任何人他们

“啊,那些,谢谢。”

泰德拿起档案,然后差点儿就把它们摔到地上。现在哈里森会展开手中的纸团,他会这么做的,虽然斯达克现在并没监视他——泰德确信这一点——但他很快就会发现的。当他发现后,他会对丽兹和孩子们干些极为不利的事。

“别客气。”哈里森把纸团扔向废纸篓,它在边沿上几乎绕了一圈,然后摔了进去。“两分。”他说,然后走到走廊,这样泰德就能关上门。八

他走下楼梯,后面跟着两个警察。罗立从他办公室探出身子,祝他暑假愉快,泰德也向他表达了同样的祝愿,至少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正常。他觉得好像在自动驾驶仪上,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到自己的汽车旁。他把档案扔到乘客座位上时,看到了停车场边的公用电话。

“我要给我妻子打个电话,”他告诉哈里森,“看看她要在商店买什么东西。”

“你应该在楼上打,”曼彻斯特说,“那你就能节约二十五美分。”

“我忘了,”泰德说,“也许因为我心不在焉。”

两个警察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坐上普利茅斯汽车,在车里他们可以开着空调,并能通过挡风玻璃监视他。

泰德感到心脏似乎变成了破碎的玻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把它扔进投币口中。他的手在发抖,把第二个号码拨错了,于是挂上电话,等硬币退出,然后又试一次,他一边想:天哪,就好像米丽艾姆死的那天晚上,就像那天晚上又重现了。

如果没有这种记忆错觉,他可能就拨对了。

第二次他拨对了,他站在那里,把听筒紧紧压在耳朵上,压得耳朵都疼了。他努力让身体放松,不想让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知道出事了——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但他似乎无法放松肌肉。

电话一响,斯达克拿起话筒:“泰德?”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就像从嘴里吐干棉球。他能听到双胞胎在大声嚎哭,泰德发现他们的哭声让他感到安慰,这有点儿怪。这哭声不是温蒂从楼梯上摔下时的那种嘶哑的叫喊,而是迷惑的哭声,生气的哭声,但不是受到伤害的哭声。

但是,丽兹呢——丽兹在哪儿?

“什么也没干,”斯达克回答,“你自己可以听出来,我连他们宝贵的小脑袋上的一根毛也没碰,现在还没有。”

“丽兹”泰德说,突然被一种孤独的恐惧淹没,就像被寒冷的大浪吞了进去。

“她怎么了?”嘲笑的语气荒唐而又难以忍受。

“让她听电话!”泰德吼道,“如果你指望我以你的名义再写一个字的话,你让她听电话!”显然,在这种极端的恐惧和惊讶状态中,他心里的一部分仍是清醒的。他告诫自己:注意你的脸,泰德,你只是四分之三是背对警察的,当一个人往家里打电话问他妻子要不要买鸡蛋时,他是不会对着话筒吼的。

“泰德!泰德,老伙计!”斯达克听上去很委屈,但泰德惊恐地确信这狗杂种正咧着嘴。“你太看低我了,伙计,你太瞧不起我了,伙计!冷静一下,她在这儿。”

“泰德?泰德,是你吗?”她听上去痛苦而又害怕,但没有惊慌失措,不是很惊慌。

“是我,宝贝,你好吗?孩子们好吗?”

“好,我们还好。我们”她说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减弱了一点,泰德能听到那狗东西在对她说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她说是,好吧,然后又回到电话上,现在她听上去快哭了,“泰德,你必须去做他让你做的事。”

“是,我知道。”

“但他要我告诉你,你不能在这儿做,警察很快就会过来。他泰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监护房子的警察。”

泰德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怎么干的,但他说他干了而且我我相信他的话。”现在她开始哭了。她竭力控制自己,知道这会使泰德沮丧,如果他沮丧的话,他会做出危险的事。他紧紧握住电话,使劲压着耳朵,努力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斯达克又在背后低声说什么,泰德听到一个词:合作。难以置信,真他妈的难以置信。

“他要把我们带走,”她说,“他说你会知道我们去哪儿。记得玛莎姨妈吗?他说你应该甩掉跟着你的人。他说他知道你能做到,因为他能做到。他要你今晚天黑前与我们会合。他说——”她惊恐地抽泣了一下,然后努力把第二下抽泣咽了回去,“他说你要跟他合作,你和他共同写作,它将是最出色的一本书。他——”

斯达克又在低声说什么。

啊!泰德真想把他的手指掐进乔治.斯达克该死的脖子里,直到他的手指穿过皮肉,抠进狗杂种的喉咙。

“他说阿历克斯.马辛死而复生,比以前更强大。”然后她又尖声叫道,“请照他说的做,泰德!他有枪!他有一盏喷灯!一盏小喷灯!他说如果你敢骗他——”

“丽兹——”

“求求你,泰德,照他说的做!”

她的声音小了,因为斯达克把电话从她手中拿走了。

“告诉我一件事,泰德,”斯达克说,现在他的声音中已没有嘲弄,非常严肃,“告诉我一件事,而且你要说真话,伙计,否则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

“真的吗?因为她刚才讲喷灯的事是真的。”

“真的!真的,他妈的!”“她告诉你记住玛莎姨妈,她他妈的是谁?这是某种暗号吗,泰德?她试图欺骗我吗?”

泰德突然看到他妻子和孩子们的生命悬在一根非常细的线上。这不是比喻,这是泰德能看到的东西。那根线是蓝色的,像冰一样透明,像游丝一样纤细,几乎看不见。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到两件事上——他说什么,乔治.斯达克信什么。

“录音装置从电话上拆除了吗?”

“当然拆除了!”斯达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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