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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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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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如瑶泉一般标致隽永。」
  端木欣未听他提起过这麽一号人物,又觉这称号颇为奇特,竟被人称为瑶泉,难道此人书法真有这麽好?
  於是少年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问:「师父见过他所写的书迹?」
  端木瑢予看了看他神色,轻轻笑道:「自然见过。吴瑶泉的草庐七言帖可是赫赫有名,为师曾有幸一观。」
  「……以前从未听师父提起有这麽一位朋友。」
  「为师与这位朋友久未联系,你不知也是应当。」
  「原来如此。」
  端木欣有些遗憾,他倒是想见一见这吴瑶泉,可是听师父的意思,两人似乎相交不深,自己也不好冒昧前往拜谒。
  端木瑢予却似看透他心思,笑道:「有机会倒可以带你去见见这位吴瑶泉,不过他这人也是行迹不定,得先托人到他老家打听一番才成。」
  端木欣口中称谢,却也不强求。人与人的缘分皆有定数,能见到固然可喜,见不到也不用过於惆怅失落。
  何况他不过对此人有些好奇,见与不见,并无太大分别。
  话告一段落,端木瑢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依旧在书房里徘徊不去。
  端木欣奇怪起来,沉默了会儿,缓缓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有什麽话想跟徒儿说?是不是因为上午那件事……」
  他暗指他无意在院中撞破端木氏为男子一事,却见端木瑢予抬头望来,纳闷地反问:「上午那件事?什麽事?」
  发觉端木瑢予一无所知,少年话语一滞,立即反口道:「没什麽……只是一件小事。倒是师父您要跟我说什麽?先前您几次突然喊住徒儿,应该也是有话要说吧。」
  端木瑢予蹙眉不语,来回踱步。反覆来回几次,在又一个转折时冷不防停脚,迟疑地道:「欣儿你……」
  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他想这麽问,可一个紧张,说出口的话也跑了题:「……三月有场论剑会,是几位武林同道在太华山所召开,为师到时有意前往,欣儿你……可愿同行?」
  端木欣闻言沉默了。
  师父几度欲言又止……就只是为了问他愿不愿意去论剑会?
  他瞅了端木瑢予一眼,忽发现他神情似乎有些尴尬懊恼,恍然明白这并不是他原来要说的话,却又琢磨不出是什麽事让他如此难以启齿。
  但他虽觉端木瑢予态度反常,仍道:「能够藉此机会见识各方武林同道,徒儿求之不得。」
  然後他想有什麽话师父也该说了,却没想端木瑢予说了一句「那挺好」,就满腹心事地走了,徒留少年在书房里错愕又迷惘。
                
        

  端木骥与其妻鹣鲽情深,多数时候都是形影不离,在这日之前,端木欣未曾单独见过端木氏。可这天在後院偶遇,这乔装为女子的奇人却把端木骥支开,说欲与他单独相谈。
  端木欣仍记得数日前所撞见的情状,要说没一点尴尬,是假的,但从小在倚红楼长大的端木欣已习於将情绪内敛,因此在两人独处时仍能挂著得体的微笑。
  「那天,你看到了吧。」仍作女子装扮的人率先打破沉寂。
  端木欣有些答不上话,微微沉默後点了点头。
  「如你所见,我确实为男子,也确实嫁入了端木家。」敛起了平日女子的伪装,露出真性情的男子神色淡淡,少了乔装为女子时的柔美,添了一丝冷沉。
  「让你再喊我太师母,只怕你是喊不出吧?我本名宋师儒,私底下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端木欣垂眼略作思索。这人乔装成女子维妙维肖,师父也不直言说破,恐怕其中另有缘故,或许是有什麽苦衷,於是他神色从容地道:「哪有什麽喊不出的?晚辈不敢逾矩,仍旧称您太师母吧。」
  宋师儒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
  「你确实十分伶俐聪慧,我没看错人。」
  「太师母谬赞了。」
  端木欣晓得在这人面前,再故作谦冲只显得虚伪,於是也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并且将那句颇为尴尬的称谓喊得极顺溜,表明自己的态度。
  宋师儒淡淡一笑,忽道:「你不用防备我。」
  端木欣直觉想为自己辩白,却听那人又道:「我看得出你吃过许多苦,也明白你对予儿的心思,我也不想阻止你,只是要跟你说个故事。」
  少年心思被戳破,脸色顿时乍青乍白,他望向对方想反驳些什麽,却在那清冷锐利如同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对视下,感觉自己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强烈的不安感让敏感的少年顿时更加警惕谨慎。
  可对於他更加戒慎的态度,宋师儒似不以为意,迳自说起自己的往事──似乎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他说话的人,而少年恰恰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宋师儒所说的,是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段旧事。这个故事该是漫长的,可是在宋师儒的轻描淡写的讲述下,似乎还未过一盏茶的时间。
  那年宋师儒十五岁,与端木骥相恋,男子相恋有违阴阳,自然不为世人所容许;端木骥的父亲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暧昧,自是毫不留情拆散,并且要端木骥早日择一名家世良好的女子过门。
  端木骥爱宋师儒至深,自是不肯,最後被逼急了,居然与宋师儒合谋,让宋扮为女子嫁入端木家。虽然是委屈了他,可至少两人仍能瞒天过海在一起。
  宋师儒说到当时的应变办法时,自己嗤笑道:「你正在想我们很愚蠢是不是?……确实,若不是如此愚蠢,也没後来那麽多事。」
  宋师儒乔装易容成女子顺利嫁入端木家,或许谁也想不到他们这麽大胆,所以谁也没怀疑过宋的女子扮相。
  可最後依旧东窗事发。这种事本就难以久瞒,当时的他们虽也想过,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一日过一日,将就著过下去。
  於是当老爷子晓得自己儿子娶了个男人,出奇愤怒,一口气喘不过来,竟是被两人给活活气死了。
  端木骥的娘知道後哭嚎不已,既心痛自己的儿子忤逆,又伤心自己老伴早早去了,没几日就重病下不了床。
  老夫人弥留之际,把两人叫到床前交代,自言人老也看开了,让两人自己好好过日子,但儿子娶了男妻的事不要往外宣扬,端木家还丢不起这个脸,其他就随他们了。说完这番话,老夫人便闭了眼。
  忆起往昔,宋师儒眼睛里飘盪著淡淡的悲凉,沉沉地道:「如果不是我,二老也不至於如此。我亏欠端木家如此之多,就算我一辈子以女子装扮过活,继续维持著这些假象,许多事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端木欣只是沉默,也只能沉默──做出了抉择,便要承担後果。如此而已,旁人无从置喙,所以宋师儒与端木骥两人的旧事,他无必要也无从去评断对错。
  宋师儒似乎陷入那段往事,眼睛虽望著眼前少年,目光却缥缈不知往何处,端木欣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两人就这麽沉默著对望。
  过了许久宋师儒方回神。他慢慢收拾起那残馀的些许感伤之色,神色恢复平和,眼睛泛起了柔和的光──就如同他乔装女子望著端木欣的慈和目光。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世人无法理解我们,无法理解两个男子怎会相恋,可尽管如此,我们也不会插手你与予儿的事。」他笑了笑,「那个孩子,我们只要他自己过得舒心合意就好,旁的也就不用说了。」
  端木欣暗暗自嘲:还真是从里到外被看得明明白白。
  被人看穿心思并不好受。可宋师儒对他坦诚以对,他也明白对方并无恶意,且说穿了,不管他是男是女,依旧是他师父所敬爱的一位长辈,不是他能得罪的。
  於是他偏头想了下,略带宽慰意味地道:「能一世相守,已是莫大福分。就算过去有什麽苦痛,好歹也是两人一起承担。」
  虽说因为师父的关系,端木欣心里自然偏向两人,可这几句话,倒也是出自真心实意。
  宋师儒却是意味深长地笑笑。
  「你说的不错……倒希望你自己也明白才好。」
  「……晚辈该明白什麽?」
  宋师儒沉吟一会儿道:「你虽佯作对自己出身毫不在意,可真一点不在意吗?你越是掩饰,也就越耿耿於怀。你在予儿面前,也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你既然倾心於予儿,为什麽还要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模样?如果你真想跟予儿在一起,你心里的痛,终究也是要你们两人一起承担的,何不早些说出来?就算最终没走到一起,予儿也依旧是最关心你的人,是你的师父。」
  ──那一字一句并不严厉,甚至宋师儒的语调也是温和的,可是那些话钻进端木欣易感的心中,却生生泛起了针扎似的疼。
              
        

  端木欣记不清宋师儒何时离开,恍恍惚惚地度过一个白日,入夜,在满室寂静里,躺在床上的少年脑中反覆回盪著宋师儒白天说过的话。
  他真的对自己出身毫不在意吗?那肮脏耻辱的身世?端木欣扪心自问。
  不,他在意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是拒绝看到他人眼中的同情;他掩饰自己过去,是怕被人藉此来要挟攻击自己;他倾慕端木瑢予,於是装乖卖巧,想让他忘了他曾在倚红楼看到的那个逢迎卖笑的小倌……
  他没有办法把他受过的那些痛跟任何人说,是因为倚红楼里遭遇的一切,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
  端木欣憎恶拥有这样过去的自己,憎恶对男子有情欲有感情的自己。
  他倾慕著端木瑢予的同时,也深深憎恨为什麽他喜欢的不是女子,难道在倚红楼的经历还不够?
  他故作平静,想将一切粉饰太平,掩饰他的情感,掩饰他的欲望,掩饰他的不堪。
  可他的伪装,却又在今日,轻易地被宋师儒血淋淋撕开。
  ──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却欺骗不了自己。
  心魔不断在他心底盘桓。
  端木欣最大的痛苦,在於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端木欣与宋师儒谈过後,表面看来一如往常,可与他最为亲近的端木瑢予却隐隐感觉他有些消沉,并且为此感到忧心。
  恰好二月初,端木瑢予收到了老友江南涛来信,信中提及三月太华山论剑会一事,言道由於他另有要事不能成行,拜托有意前往的端木瑢予帮忙看顾他徒弟,秦隼不日将至府上,与端木瑢予师徒二人同往太华山。
  端木瑢予看完信後如是想:藉著这机会出去走走看看,欣儿心情或许会好些,何况还有同龄友人陪伴,多少能宽慰他心思。
  於是翌日端木瑢予与少年提起此事,两人早早把行李收拾了,等著秦隼一来便出发。
  但过了五、六天,据说「不日将至」的秦隼却连个影也没见著。而在师徒两人怕路途会有耽搁,赶不及论剑会,打算留口讯给秦隼时,这人却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身边还带了个娇憨少女。
                
        

  天高气爽,正是三月豔阳天。
  笔直官道上黄土漫漫,道路两旁芳草绵绵。在州界交会处,恰有一个茅草搭就的茶坊,里头摆了几张木桌、几板长凳,坐著三三两两的过客,或低声细语,或高声宣扬。这茶坊不过方寸之地,堪堪可以让行人旅客稍作歇息。
  也许是往来行人稀少,没啥稀奇事。茶坊里的那五、六十岁的老茶博士招待完茶水,坐在门口给那暖暖清风吹得直打盹。
  正当这茶博士好梦正酣,忽然传来接连不断地得得马蹄声鼓动耳膜,老人一个激灵,抬起眼皮子循声望去,东边官道烟尘滚滚,马蹄声也越来越响。
  看该有客上门,茶博士揉揉昏花的老眼,赶紧起来准备茶水,没一会儿果见四匹骏马停在茶坊外,从马上下来三男一女,个个相貌俊丽,腰配长剑,看得茶坊中的客人皆是眼睛一亮。
  四人中年纪最长的男子丰神俊朗,眉目柔和带笑,徐徐步入茶坊中的姿态如一道春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折不已。
  再看另外两名少年也是不俗,一个灵秀沉静神色淡然,一个面带桃花潇洒恣意,少年风韵各有千秋。
  而四人中唯一的少女,也是婀娜多姿,身著草绿短袄嫩黄衣裙,更衬肤色白皙,体态轻盈。
  茶坊里一下没了声音,十几只眼睛都盯著门口的三男一女,待四人到里边入座,众人方又交头接耳,却仍旧时不时往四人那桌偷觑一眼。
  「已经过了潼关,再几日就到华阴县了。」
  「距离十五时间还颇充裕。」
  「端木师叔,可要叫些点心?」
  「既然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四处走走看看……」
  不消说,这四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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