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略一思考之后,逐一地回答。
皇帝侧身倾听着,沉默不语,考生一个接一个地上前作答,从开始的紧张变得侃侃而谈,令这位自然而然散发出摄人压迫感的皇帝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虽然这些人回答的答案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比起三年前的那批只懂得拍马屁的庸才,今年的考生明显进步许多。
只有赵言钰一人还没有作答。
皇帝看向赵言钰。
赵言钰拱手行礼,声音润如白玉,“回皇上,以学生之见,而今天下,当以安抚百姓,与民休息,薄赋轻傜兴修水利,鼓励百姓开荒耕作最为要紧,去岁跟前年,各地遭遇大灾,边疆小国屡有侵犯之意,却不曾真正发兵,然,这两年来,朝廷税赋加重,征兵打战,欲一举夺下东胡各国。国内虽表面平静实则人心惶惶,许多良田都已经荒芜,百姓无心耕种……”
“依你的意思,难道是任由东胡小国犯境,而我们却什么都不做?”一旁的武官讥笑地讽刺问道,心想这赵言钰也不过如此,即使是皇甫先生的学生,也未必真的是有什么大才的,说的这治国策略,全是狗屁不通,减轻税收,国库怎么充实,国库不充实又怎么攻打东胡?
皇帝微微眯眼看着赵言钰,深沉睿智的双眼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他轻轻抬手,示意旁边的大臣不要开口打断赵言钰的话,“继续!”
“打仗,除了要有枪兵壮马,实际打的是银财,国库充实,则能打造强兵利器,简单而言,谁的银子多,谁才能取得最后胜利,如今大部分百姓不事生产,自然交不起赋税,要充实国库,必然赋税加重,长久下去,只会逼民为寇,内寇乱,外敌难抵,又何来乐泰民安?民不聊生,如何谈得上国强民壮?……先强内政,再御外敌,民,最为重要……”赵言钰望着龙椅上那位皇帝,他知道这位皇帝不事只听好话的君王,如今大周朝有不少地方正在旱灾,不少百姓已经有了怨声,相信皇帝是知道的。
“……以我朝的兵力,东胡突厥如今还不足为惧,无须倾尽举国之力攻打,不如韬光养晦,待国家真正强盛,国库充足,再一举攻下东胡。”如今并不是东胡和突厥在挑起战争,而是朝廷某些好战的派别一直主张攻打东胡,将东胡和突厥打到无法反击,才能一劳永逸。皇上明白赵言钰的意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么,对内又该如何执法?”
“明正典刑,劈除严刑峻法。”赵言钰对答如流。
“那么又该如何用人?”皇帝再问。
赵言钰回道,“既非乱世,自应才德兼备之人方可大用。”
皇帝看了赵言钰一眼,这么多的考生里面,只有赵言钰的建议和他心中所想的最是贴近,只是赵言钰始终不曾在朝为官,不懂治国,并非三言两语那般容易,慕容家掌握兵权,且一直主战,战争多了,国库自然空虚,国库空虚了,百姓自然受苦,不让百姓受苦,那要怎么办?
赵言钰今日的这番对答,可说是得罪不少人,也让不少原本对他嗤之以鼻的老臣刮目相待。
皇帝没有点评他们的回答,只是勉励了几句,便喊了退朝。叶太傅还没出宫,就被皇帝传到御书房了。
“叶太傅,你觉得赵言钰如何?”皇帝低头看着奏折,沉声问着。
“是大才!”叶太傅思虑片刻,才低声回道,叶太傅原就不赞成在大周朝未真正强盛的时候去攻打东胡等小国。
哪些小国虽比不上大周,但真要完全攻打下来,也不容易。
皇帝抬起头,充满智慧的眼睛露出赞赏之意,“是经济济世的大才,假以时日,他若能竭诚辅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妥协不委曲求全……那就是国家栋梁之才了。”
叶太傅心中震撼,隐约似乎摸着这位皇帝的心思。
皇上……是要替未来的新帝选辅国良臣吧!
“你过来看看,这是三甲的名单。”皇帝对叶太傅招了招收,将手里拟好的圣旨拿给他看。
叶太傅来不及想明白心中疑虑,接过圣旨,上面的第一甲的人名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皇上英明。”他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次日清晨,銮仪卫设卤薄法驾于太和殿前,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太和殿下两旁,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内两旁,各位王爷皇子按辈分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内,皆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诸贡士穿公服,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礼部鸿胪寺官在太和内东旁设了黄案,叶太傅捧皇榜置于黄案之上,而后,奏请皇帝出宫到金銮殿上座,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帝坐在龙椅上,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底下的众皇子们表面平静。却很想知道究竟谁才是新科状元。
昨日殿试之后,许多人都在猜测,赵言钰那一番话必然得罪许多人,皇帝可能会为了向某些人表明态度,而要放弃赵言钰这样的人才。
鸿胪寺官已经开始宣读圣旨,“永历十二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家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锦州人氏,赵言钰……”
赵言钰这位新科状元出班就御道左跪。
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也是皇帝表明的态度。
自从孝宗皇帝继位以来,并非不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治国,只不过根基不深,且又要安抚那些手握兵权的世家。
如今,是时候了。
第九十四章那位年轻的小大夫(上)
赵言钰在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成为了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
消息很快传到齐莞耳里,同时还有皇帝那日在叶太傅面前关于对赵言钰的评价,经国济世的大才……这是多高的评价?相信这句话传到许多人耳里,会有很多种意思。
不过这两天齐莞的注意力并不在新科状元上面,自从几天前她和老太爷谈完话之后,齐老太爷在次日便将齐正匡找了去,父子二人不知谈了什么,齐莞只知道当日齐正匡就去了宁家。
大概,和宁朝云的亲事已经到此为止,不会再提起了吧。
齐莞的心情难得轻松下来,将太后无意间提起她的话抛在脑后,继续和殷姑姑出去行医。
这次她们没去富贵村,而是出了京都的城门,在附近旁边的小村行走。
“眼见夏天去了一大半,这日头还这么猛烈,姑娘,要不咱们待天气凉些了再出来吧?”殷姑姑抬起手拭去额头的细汗,劝着好像不觉炎热的齐莞。
“你是南方人,所以不太习惯京都这边的夏天。”齐莞笑着说,伸手挠了挠脸颊。
殷姑姑急忙阻止她,“姑娘,别挠。”
指尖触碰的是一层与肌肤不同的触感,齐莞这才想起自己易容了,露齿笑了起来,“走吧,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好像有个村庄。”
殷姑姑摇了摇头,跟着齐莞一起进了那个村庄。
这小村虽然不大,但看起来似乎挺富庶的,而且还有不少庄子,应该都是哪些大家族在这里的产业。
“姑娘,你看山下那些庄子都不小,我们还是别在这里逗留太久。”殷姑姑低声说。
“嗯。”齐莞看到路边的石碑才知道这是什么村庄,齐家好像也有庄子在这边,只是她从来没来过。
两人正商量着不如离开,巷子里突然有个书生装扮年轻男子跑了出去,一见到殷姑姑举着白幡和铃铛,立刻大声叫了起来,“大夫,大夫,快看看我儿子……”
齐莞和殷姑姑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跟着那男子去了家里。
那书生的家就在巷子里面,是一个小院子,还没进屋,已经听到小孩的尖亮哭声。
屋里有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比较年轻,抱着大约有一岁大的孩子在哄着,旁边是一个比较年老的,想来应该是书生的母亲。
“母亲,娘子,我把大夫找来了。”书生大声地叫着,客气地将齐莞迎进屋里。
两个女人闻言一喜,只是那年老的一见到齐莞,脸色便沉了下来,皱眉斥道,“怎么是个铃医,不是让你进城里去请坐馆大夫吗?”
“母亲,孩子哭成这样,先让大夫看看孩子吧。”那媳妇温声劝着老人。
齐莞有些尴尬,没想到还没看病就被嫌弃了。
“是啊,母亲,这一去一回不知要费去多少时间,先让这位……这位大夫看看吧。”书生看了看殷姑姑,以为殷姑姑才是大夫。
妇人心疼地看了看还在啼哭不已的孙子,只好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大夫。”
齐莞在心里暗叹,转头沉声对那媳妇说,“先将孩子放到榻上。”
“怎的你才是大夫?有这么年轻的大夫吗?可别是骗银子的。”妇人大叫起来,不让齐莞上前查看她的孙子。
书生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少年才是大夫。
“大娘,我行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且先让我看看孩子,若我不会治,肯定不敢拿你孙子的命开玩笑。”齐莞温和地说道。
“母亲,就让他瞧瞧吧。”那媳妇听到儿子的哭声,就如刀割着心口,已经顾不上许多,只想着赶紧治好孩子的病。
殷姑姑寒声开口,“我们爷若是不懂得医术,怎敢出来行医治病,胡乱下药,那可是损阴德的事儿,我们做不出来。”
妇人听殷姑姑这么说,这才半信半疑地让开了身子齐莞上前为那还在啼哭不已的孩子的把脉,又试了试孩子的额头和背后,这大热天的,哭成这样了,还不怎么出汗……
“孩子身上这样热乎乎的情况多久了?”齐莞低声问着。
“昨天吃过午饭,就开始发热了,也没咳嗽流鼻水,精神头也好着。”媳妇急忙回答。
“给他喂水了吗?”齐莞又问。
妇人抢着回道,“喝了不少的水,也尿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昨晚上天气凉快些,孩子身上没那么热了,可今天又热乎起来。”
齐莞问,“可有呕吐?”
“没,没有。”媳妇摆手道。
“那还好!”齐莞微微一笑,“这是暑热症,小孩子最容易得这种小病了,只要没呕吐就不算严重,孩子身上不是伤寒,别给他穿那么多衣服,把窗口也打开样通风,屋里没那么热气。”
“诶!”媳妇点头如捣蒜。
齐莞让殷姑姑从药箱里取出笔墨,“我开个药方,你们去开几服药,水煎之后当茶喝。”
“这……药有三分毒,能当茶喝吗?”妇人狐疑地问道。
“这都是清暑益气,养阴清热的中药,不伤身的。”齐莞笑着回道。
书生接过齐莞的药方,见上面的字写得娟秀好看,不由讶异地深深看了齐莞一眼。
“谢谢大夫。”书生谢过齐莞,付了诊金。
那妇人对书生道,“快去抓药,顺便……顺便问问掌柜的,这药方对了没。”
书生点了点头,飞快去赴去抓药了。
齐莞和殷姑姑离开他们家,沿着巷子走了下去。
又给几乎人家看了病,其中有两家也是小孩得了暑热症,有位大爷是膝盖风湿,齐莞替他针灸治疗,花去了不少时间,待回去的时候,原来那书生已经抓药回来,孩子喝下一碗药茶之后,没有再啼哭了。
那妇人在门外见到了齐莞,千谢万谢,和之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齐莞心底突然有一股满足感。
离开村子的时候,齐莞感叹道,“我突然明白师父当时为何那般喜欢出去当铃医了。”
殷姑姑含笑望着齐莞,当初她只是因为赵夫人的吩咐才留在这位姑娘身边,她从来没服侍过像齐家这样的勋贵,以为定不好相与,然越与齐莞相处,越觉得姑娘的与众不同,赵夫人会这样重视她,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姑娘聪慧伶俐,又勤奋好学,难怪赵夫人说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殷姑姑笑着说,觉得自己后半辈子若能留在齐莞身边,其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我可没想要成为神医。”齐莞说,她学医术本来就是为了母亲,可是如今旧疾已经没再犯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还没能再孕。
没有为齐家生下嫡子,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心病,齐莞也不知道要怎么帮她,或许等师父到了京都之后,她再去请教。
殷姑姑指着前面的黄土小道,“出了这条路就是官道了,锡海在官道旁边的茶馆等着我们,姑娘,我们去喝杯茶吃些点心,然后再回去。”
“好!”齐莞点了点头。
就在她们走出小路的时候,见到在路口的大树下停了一辆松木马车,车辕上没坐人,车内却传出一道着急的声音,“老太爷,您怎么样?就要到城里了,小的立刻带您去看大夫。”
齐莞和殷姑姑相视一眼,这马车看不出华贵与否,不过既然用得起松木马车,想束非富即贵,自行医以来,齐莞都不太与这些富贵人家打交道,便想快步走过去。
车帘在这时候撩起,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见到殷姑姑手里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白幡,脸上一喜,“大夫,我家老爷突然腹吐不已全身无力,还请大夫为我家老爷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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