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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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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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尤チ恕

  后来高苟科和赵泉一样,前后脚地第二年也去参军当了兵。当他从部队复员归来,重新再回到栗子坪村的时候,那场轰轰烈烈波及全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已经偃旗息鼓地彻底结束。插队的知识青年们都人去屋空地陆续返城,就象田野里刮过的一阵风似的,永远地离开了农村。

  高苟科在前些年随着打工的民工潮也进了城,给承揽建筑工程的包工头们当联系工程的业务员。不过他大多数时候是和任建筑公司经理的赵泉打交道,同周志明之间,倒并没有什么来往。


看到坐在床边的高苟科满脸不自在,一副欲言又止的难受模样。周志明知道,他肯定有不方便让母亲听见的话要说,于是两个人来到了不远处的渭河堤上。

  临出门前,高苟科提起放在床边的一个黄色帆布挎包,递给母亲说:老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给您拿什么好东西,就带来了一点山沟里的山货,让您老人家尝尝。

  一看那挎包鼓起来的形状,周志明便知道,里面装的肯定是山里的核桃。这是栗子坪除了毛栗子之外的另一个特产。

  这个印着“红军不怕远征难”字样的黄色军式挎包,他也还依稀认得,是小凤在公社的初中上学念书时用过的。记得在这个帆布挎包背带的里层,还有三个用蓝色钢笔水一点点粗描出来的大字:高来凤。

  周志明不由得又回想起当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小凤用它来装鸡蛋的情景。

  每一层鸡蛋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上下之间还覆盖着松软的麦壳。帆布软挎包被一点点撑得变成了四方型。小凤姑娘晚上小心翼翼地提着它,像只柔顺的小猫一样轻轻走出屋门,借着高悬在吴山峰顶的一轮皎洁明月,款款地穿过夜雾迷离中的场院,悄悄来到村子北头的知青宿舍里。

  最上面的那一层是我送给你的。跟前没有人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凑到身边,趴在耳朵上悄声告诉周志明,说:都已经煮熟了,你带在回家的路上吃。俺娘她不知道。

  周志明慌忙站起身来连声的推辞。因为社员家里攒几个鸡蛋不容易,集上又不准许卖,只能偷偷地拿给插队的知识青年换上几个油盐醋钱。

  可是小凤见他这样百般推让,顿时急得红了脸。她刷地从床沿边站起身来,扯着他的胳臂摇晃着死活都不依。周志明被她弄得没有一点办法,低头想了想只好托词说,这些鸡蛋混在一起生熟又不好分清楚,就是带在路上恐怕也吃不成。

  听了他这句话小凤才算放下心来。她松开扯着周志明胳膊的双手,用紧张地目光警惕地扫了扫门外,赶紧把刚才散下来的头发,用手轻轻顺齐到耳后。

  小凤调皮地冲周志明歪起脑袋,露出面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她先是得意洋洋的浅浅一笑,然后小心地从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轻轻放在床头的衣箱盖上。用纤细的手指灵活地一搓,两个鸡蛋带着嗡嗡的响声,分别直立着在箱盖上开始旋转起来。

  你这会看清楚了吧?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点着,像个小学老师似的耐心启发着他:那个转不了几个圈的呀,就是生鸡蛋。

  那一年小凤才刚满十八岁。

  湍急奔腾的渭河水,像一个着急赶路的匆匆过客,汹涌地翻滚着浊黄的泥浪,浩浩荡荡地从山城的中间穿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映在水面上,闪耀起一道道耀眼的亮光,仿佛是浮在河水中的一条白色金龙,光闪闪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哗哗作响的水声和着细细濛濛的水雾,在四周恣意地弥漫和升腾。涩涩的空气当中,飘荡着一种略带腥味的泥土气息。

  眼下正值秋汛,是一年当中水量最为充沛的季节,所以脚下的渭河水才会这样的狂荡不羁。其实在平日的大多数时间里,它表现出来的都是另外一番温存模样:宽阔的河床成了摆设,中间只有一条可怜的涓涓细流,在勉强地维持着河的形象。细细水流的旁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远处的河床泥沙裸露,一阵狂风吹过,便卷起阵阵遮天蔽日的黄色沙尘。

  此时的高苟科,丝毫没有心情去留意和欣赏周围的景致。在河堤的青石护坡上停住脚步,他神色开始变得十分的凝重。长时间地静静注视了一会,他突然语气坚定地告诉周志明,说他要把杀人凶手赵泉送进监狱,要替含冤死去多年的刘纯芳报仇雪恨。

  冷不丁听到他这番话,毫无思想准备的周志明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脸色诧异地呆站着,心里就像划过闪电似地猛然一惊。连忙用陌生和警惕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高苟科,并且很快掩饰地问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周志明的脑海开始飞快旋转着。从在农村插队的那个时候算起,这高苟科和赵泉就是穿连裆裤的,今天他又贸然地前来登门拜访,周志明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要留个心眼,可不敢冒冒失失地上了这家伙的当。

  想到这里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便开始装疯卖傻地和高苟科打哈哈:我说高苟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妈的可别忘了,那赵泉可是在农村习拳练武的时候,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大礼认下的师傅。

  他又回想起了当年那场叫人窝火的摔跤风波,禁不住用揶揄的口气解恨地戏谑道:这俗话说的好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小子忘恩负义,现如今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是不是?竟敢在师傅背后干这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勾当。也不怕老天爷发怒,哪天用雷活活劈了你这狗日的。

  什么他妈的狗屁师傅,王八蛋!恼羞成怒的高苟科,用充满不屑的口气愤懑地大声嚷道。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周志明不可能轻易就会相信他,于是便开始详尽讲述他和赵泉之间发生的那些恩恩怨怨。说到激愤之处的时候眼睛里甚至还流出了泪水。

  他既然能先对我不仁,那就休怪老子对他不义。高苟科咬着牙根恨恨地说道。周志明你是不知道,他赵泉这些年来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这狗娘养的表面上看能说会道、风风光光,可是在背地里为非作歹、心黑手毒。把他的老底要是给抖搂出来,准能把你吓个半死。赵泉这狗日的活生生就是一只狼,一只吃肉都不吐骨头的恶狼。

  高苟科义愤填膺的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把赵泉形容成是一只恶狼,这个比喻倒让周志明觉得有些新鲜和贴切。他在心里仔细揣摩回味了一下,从赵泉平日的所做所为上,也确实能让人体会到狼所具有的那种凶残、冷酷和狡猾。

  不过高苟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在农村乡下对他这种品行的人,大家提起来更是恨之入骨。有一首很形象的歌谣,恰如其分地刻画出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给瘸子使绊,领瞎子跳崖。

  周志明早就听说,他打着和建筑公司经理赵泉是生死朋友的旗号,在外面疯狂地招摇撞骗。许多从农村出来搞建筑的包工头,都不明就里地上过他的当。

  天理昭昭。这两个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同伙如今也终于开始反目了,这一点倒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尽管周志明对高苟科平日的为人深感不齿,此刻还是为他今天的到来,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兴奋。

  再说,让一直自命不凡的赵泉最终栽在高苟科这种小人手里,也是他罪有应得。并且这种叫人感到快慰的现世报应,还隐隐地暗合着某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天意。

  耳边奔腾喧嚣的河水声仿佛突然之间消失,周志明的心情却开始不平静地动荡起来。

  纯芳!纯芳!我们日夜祈盼的那一天,难道真得要来到了?

  他的心头,铿锵有力地响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

  我们的祖国,将要获得自由解放

  这是他和纯芳过去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曲。

  这首外国电影插曲,在纯芳冤屈地死后又成了对她最好的怀念与寄托。每当胸中充满愁怨和心情悲愤难平的时候,周志明就会饱含热泪地哼唱起这首歌。尤其是“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这一句,往往唱得他慷慨激昂、豪情万丈。

  现在赵泉这个狗杂种的末日,也真的快要来临了吗?

  盼望已久的这一天啊!曾经是那般的叫人刻骨铭心。可是此时此刻在周志明的心中,为什么又会感觉到异样的不安,并且还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沉重呢?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轻轻放松着呼吸,努力让心潮澎湃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然后又慢慢睁开双眼,深情满怀地眺望着远处岚霭之中那片绵延起伏的秦岭山脉,许久都没有再做声。

  他又想起了做为秦岭一条支脉的吴山,想起了那片葱茏苍莽的崇山峻岭,想起了春天象幽深海水一般碧绿青翠的茫茫林海。

  别以为这些年来赵泉看上去好象对你还不错。见周志明不再吭声,高苟科心里便有些着急,想尽快打掉他心中仅存的那点侥幸和幻想:实际上在他的眼里你和我一样,都只是一条狗。用他的原话来形容,是条扔根骨头就可以打发的癞皮狗。 

  周志明当然清楚自己在赵泉眼里究竟是什么位置。就象高苟科形容的那样,如果赵泉是只恶狼的话,他只能算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因为无论怎么不愿意去正视,现实依然不容质疑地摆在那里,他现在拥有和依靠的一切,不都是仰仗着赵泉的鼻息吗?

  现如今的赵泉,早已经今非昔比。

  虽然只是一个企业经理,可是凭着精明的手腕和金钱外交,再加上父母传下来的那些官场人脉资源,赵泉为自己精心编制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市中心豪华的涉外酒店里,他用企业的名义常年包房,专门为那些各路朋友提供享乐的场所。依靠着这张关系网,他在黑白两道上都能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尽管整个公司被他折腾得已经到了卖地皮度日的地步,但他本人却是全市知名的优秀企业家,还当上了政协委员。尤其是借着上面要求企业进一步深化改革的机会,又如鱼得水地来了个瞒天过海。不但摇身一变成了国企改民营的董事长,并且还空手套白狼,凭空拥有了公司上百万的个人股份。

  赵泉购买豪华进口轿车,挪用了职工的社会养老保险金,有些职工在市上告状不成,便跑到他的办公室去要说法。结果被保卫科雇佣的那些保安挥舞着警棍打得头破血流。知道是鼎鼎大名的赵总让动的手之后,辖区派出所接到110电话都没敢派人出警。

  别看我的文化水平不算高,可是当年在部队当武警的时候,我整整看守了三年的监狱,读过不少破案的书。高苟科见周志明还在沉思犹豫,便开始给他鼓劲打气: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的世面。不瞒你说,也干过不少井边打拳、球上挂镰的悬事。如今的高苟科已经不是从前了。就象在部队里打擒拿格斗拳一样,老子现在是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要击中要害、一招制敌。

  看到周志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高苟科停止了得意忘形的滔滔不绝。聊了几句不当紧的闲话,他狡猾地眯起眼睛突然转声问道:你还记得咱们村上的柳树湾吗?

  这句话把毫无防备的周志明一下子又给问懵了。他慌忙满脸惊讶地抬头望去,没想到却正好看到对方观察他反应的那种狡黠目光。 

  见到周志明下意识表露出来的吃惊神情,已经达到目的的高苟科禁不住抿起嘴,得意洋洋地朝天仰了仰头。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周志明的肩膀,继续诡谲地眯起眼睛冲他微微一笑,说道:柳树湾那块地,现如今已经归我姓高的了,是用上塬从张欢手里换来的。

  他平静的语气当中突然间又充满了愤怒:张欢那狗日的老东西比鬼都精明。猜着我要这块地有用处,他就象咬住手指头的王八一样,死活不肯松口,最后足足让我又搭上了几口袋麦子。

  在周志明记忆当中的张欢,那时候是栗子坪生产队的队长。他壮实的身上时常披着一件黑色粗布棉袄,上翘的嘴角总是浮着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虽然肚子里并没有多少文化墨水,可是论起为人做事的精明和算计,村子里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当时为了早一点离开农村,周志明给他送了两瓶西凤酒,这才算是拿到了宝贵的招工名额。不过让精明过人的张欢意想不到的是,酒瓶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名酒,而是周志明在城里偷偷灌的自来水。

  柳树湾那块坡地,怎么能和旱涝保收的上塬相比。高苟科瞪着眼睛朝周志明继续问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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