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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娘就要去深圳了，晚上一定要偷两个，一个让娘在火车上吃，还有一个让娘捎给父！泥鳅好像看见娘在吃西瓜，红红的瓜瓤镶着一粒粒黑籽，娘每咬一口都会溢出红红的汁来，满火车的人眼巴巴望着娘啃西瓜，田婶居然拿出健力宝要跟娘换一片西瓜。泥鳅想着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泥鳅你笑么事呢？狗子不解地问道。
这是秘密，不能说！泥鳅幸福地望了望月亮，说，那瓜地要到了吧！
嗯，快了！我们走快点！
晚上的河水冰凉冰凉的，泥鳅跟狗子悄悄下了河。游到河对岸，猫着身子爬上岸。泥鳅和狗子跟解放军一样匍匐前进，一点一点地靠近西瓜地。爬到地塍梗，泥鳅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瓜，啊，西瓜地就在跟前了！圆鼓鼓的瓜，让月亮照得水灵灵的。瓜地中央架个棚子，一盏灯摇摇晃晃闪着微弱的光，隐约中泥鳅听见咳嗽声。泥鳅趴在狗子耳边哆嗦道，有、有人，怎、怎么办？泥鳅听见狗子不断地吞痰的声音，喉咙好像藏了只青蛙，半天还吱唔一句，那、那我等人家睡了，再、再偷吧！
于是，泥鳅跟狗子悄悄退到河边。啊，好吓人呀！泥鳅长长出了口气，枕着胳膊，泥鳅看见满天的星星正瞅着他笑呢！月亮悬在半空，好像一艘小船慢慢向他驶过来。狗子，我们回去吧！泥鳅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你又变卦了？
我娘要是晓得我偷东西了，会不高兴的！泥鳅指着星星说，星星望着我们呢，等我念好书出息了，我就跟细猫他父那样，买好多好吃的给我娘、给我父和我奶！
那要等多少年呀？
四年级、五年级、初一、初二……我娘说了念完中专也就等八年，毕业了我就能帮家里挣钱了！泥鳅一想到八年后能挣钱了，他忍不住笑了，眼睛笑成弯弯的缝，好似弯弯的月芽，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泥鳅娘去深圳了。泥鳅内心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成天无精打采。他想念南方的娘和爹，晚上睡觉总会情不自禁地抹眼泪。那天太阳快落山，泥鳅坐在碌磙上发呆。晚霞从树缝漏下来，轻轻落在泥鳅奶奶发梢上，一下一下地跳动，好像一对对粉蝴蝶在飞舞。泥鳅跷着椅子，嘎吱嘎吱地响。泥鳅若有所思地晃动脑袋看奶奶挑黄豆。奶奶在锅盖一般大的箥箕倒上一升黄豆，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箥箕来回抖动几下，豆叶和豆梗抖到地上，然后，奶奶把黄豆赶到箥箕一端，一头高一头低倾下来。饱满金黄的豆子跟吃了兴奋药似的，从高处呼啸而下；而那些瘪豆土疙瘩小石子没跑几步就跑不动了，泥鳅奶奶把黄灿灿的豆子一点一点地扒到篾篓，泥鳅听见黄豆在篾篓里窸窸作响，好像一群不知名的虫子在窃窃私语。
泥鳅问他奶，娘去深圳一个多月了，么还不打个电话回来？泥鳅奶瞥了他一眼，说，想你娘了呀？前些日子你田婶不是打电话回来，说她们在深圳挺好的么，打电话花钱，你不心痛钱你娘可心痛呢！听奶奶这么说，泥鳅不吭声了。十月的风吹过来，就像有双小手抚摸你的脸，暖暖的柔柔的。
泥鳅，作业做完了没有？
老早就做完了。
哦，好生念书，要不然等你娘回家要挨屁股板子的哟，泥鳅呀，到里屋把筛子给我找过来。泥鳅奶说着直起腰，捶着肩膀，看见院落几只鸡扑腾翅膀，就咕咕、咕咕咕地吆喝。老母鸡听到吆喝伸直脖子四处张望一番，然后不紧不慢朝泥鳅奶走过来。泥鳅找来筛子，正准备进屋给奶倒杯茶。狗子和蚕豆滚着铁圈进来了，铁圈与铁勾发出一串串叮叮的音，一下子把空荡荡的院子塞着满满的。
蚕豆沿着墙角边滚圈，试图让铁圈贴着墙根奔跑，好像那样就能显示他滚圈的水平高，可铁圈没给蚕豆争脸面，铁圈好几次叮当一声摔地了。泥鳅朝蚕豆喊道，嗳，蚕豆你干嘛呀，把鸡吓得到处乱飞，一个破铁圈，滚、滚什么呀？狗子的铁圈子挂在肩上，一手捏着勾子，他讨好地回应道，就是，蚕豆，你那点臭水平显摆什么呀，别滚了，泥鳅，你家水桶还没散架子呀！
你家水桶才散架子呢？泥鳅把茶递给奶奶，他朝狗子狠狠剜了眼。
狗子揉揉鼻子，他反问，上次你不是说水桶散架子，就有了箍水桶的圈，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滚铁圈么，你还说到时我们成立一个车队，叫什么英的……
英雄帮！蚕豆一撸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他说，英雄帮，对吧，泥鳅。
嗯，就是英雄帮，我记起来了！
泥鳅鼻子一哼，骑在碌碡上，他说，什么英雄帮呀，我早就不想那个了，我娘说了，只有把书念好了，比啥都强！蚕豆说，泥鳅你娘出去好久了，咋不见她给你打电话？
打不打电话关你什么事呀，我娘在大城市干活哪跟你娘那样，成天扛个锄头就晓得锄草、耙地，我娘见大世面去了，忙着呢！泥鳅把脸扬得老高，嘟起的嘴巴差一点就碰到鼻尖了。
嗳，泥鳅，刚才我路过拐子爷门口，看见他在修水桶，没准会多个铁圈呢，要不要我们去瞧瞧？狗子还在为英雄帮的事犯嘀咕，要是你有了铁圈，我们英雄帮一定要盖过猴子那个雪山帮，是吧，蚕豆！
嗯，一定把他们雪山帮比下去，踩死他们！说着，蚕豆狠狠跺了跺脚。
拐子爷有多的铁圈又不会给我，我不去！
狗子说，去吧，拐子爷老向我家借犁，他要是不肯把多余的铁圈给你，我就跟拐子爷说，以后我家就不借他犁了！
得了吧，拐子爷会听你的？泥鳅的脑袋摆得跟槌浪鼓似的。
要不然，我们就替他放几天牛！蚕豆瞪圆大眼，憋足了气跟泥鳅说，拐子爷最讨厌放牛了，只要他肯把多余的铁圈给你，我们就替他放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节
泥鳅他们是在去拐子爷的路上碰到细猫。细猫耷个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细猫说他刚被他父抽一顿刺条子，这会儿屁股墩还痛呢。细猫问泥鳅他们去哪？蚕豆嘴快，说他去拐子爷那里要铁圈去。细猫听说他们是去要铁圈，就笑了，他说拐子爷那么抠门，还能把铁圈给你们，我看没戏！细猫这么一说，泥鳅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要熄火了！
泥鳅要打退堂鼓，他说，听我奶说拐子爷过日子抠得很，去了也白搭，我还是回去！
狗子瞪着细猫说，就你臭嘴，你怎么就晓得拐子爷不会给我们铁圈呢，泥鳅，拐子爷肯定会给我们铁圈的，蚕豆，你说是吧？我们走吧！
蚕豆挠挠头壳，吞吞吐吐说，我也不晓得拐子爷会不会给铁圈！
泥鳅瞥细猫一眼，说，铁圈又不好玩，叮叮响吵得心烦，是吧，细猫。泥鳅想得到细猫附和，他晓得细猫也没有铁圈，两个没有铁圈的人现在站在一起就要拧成绳。
铁圈有什么好玩的，一个“大零蛋”么，成天玩“零蛋”，哪天成绩单就滚成圈圈了！细猫说着左右手的大拇指食指相互一顶，一个空荡荡的圆在泥鳅眼前晃摆起来。
泥鳅扑哧一声笑了，他乐得直拍巴掌，狗子你们滚圈吧，我不去拐子爷那里去了！蚕豆和狗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蚕豆吱唔半天，讨好地把手中的铁圈递给泥鳅，泥鳅，给你玩！狗子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他也把肩上圈子递给细猫玩。
泥鳅刚开始还不肯接狗子递过来的铁圈，倒是细猫那几句话让他心安理得地玩起铁圈来。细猫说，玩少一点，没准成绩单屁股后面会多冒个零呢，10分不就变成100分了嘛，狗子我玩一会儿就还你！
泥鳅跟细猫叮叮响滚着铁圈，蚕豆和狗子在后头起哄，他们扯着喉咙喊，加油加油！泥鳅必胜，细猫第一！这样乱七八糟地瞎喊，招引一些大人从里屋探出头瞅个仔细，看是泥鳅他们忍不住摆摆头嘀咕一句，原来是这些精怪啊！
快到村口时，泥鳅的铁圈让一块泥疙瘩磕倒了。狗子看泥鳅先铁圈先熄就收起圈，乐呵呵地揩拭额头，气喘吁吁地说，泥鳅，我、我赢了！
赢就赢了呗，有什么稀奇的！泥鳅把铁圈还给狗子，在树下挑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他说，肚子饿没劲了，要不然我才不输呢！
我肚子也老早饿瘪了，你听还咕噜咕噜叫唤呢！狗子摸着肚子，见泥鳅盯着他，就说，咋的你不信，不信你贴着肚皮听，咕噜响呢！
要是有个苹果桔子吃就好了，一咬一个坑，一口一个甜！蚕豆咂巴嘴喃喃自语，晚霞照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红通通的，圆圆的脑袋瓜就像个硕大的苹果。
馋虫，哪有苹果桔子呀，做梦了吧？
蚕豆说，你才馋虫呢，桔子？黄瘸子的园子里结满了！一个个圆圆、鼓鼓的，跟小灯笼一样挂满树桠，上次黄瘸子还摘了一个给我，比红糖水还要甜，黄瘸子说他家种的是蜜桔，蜜桔你们晓得啵？
什么蜜桔，不就是桔子么，咋还叫这个名呢？细猫凑到蚕豆跟前，眨巴眼说，蚕豆你不是在吹牛了吧，黄瘸子凭什么摘桔子给你吃呀，还蜜桔呢？
我、我没吹牛，黄瘸子真摘桔子给我吃了，我家还有桔子皮呢，不信等会儿你到我家去看，我娘说那桔子皮晒干了泡茶喝香着呢！蚕豆见细猫不信他说的，一下子急了，他站起来接着说，上次，我父到黄瘸子家收粮代金，我跟着也去了，人家黄瘸子说那蜜桔熟透了跟蜜一样，又甜又面，还养人呢！
狗子掐死一只黑蚂蚁，吐口痰把黑蚂蚁淹了。狗子操起铁勾敲打铁圈，叮叮——叮叮叮——叮叮，响音跟学校敲出的下课铃一样。狗子说，别吵了，蚕豆你不是说黄瘸子家的桔园挂满了果子嘛，那你带路，我们几个钻进去摘几个尝尝，看是不是比红糖水还要甜！
蚕豆结巴起来，他说，我、我可不、不敢！
我就知道你在说慌，不敢了吧，什么蜜桔呀，黄瘸子还摘桔子给你吃，呸，我呸呸！狗子朝蚕豆扮鬼脸羞他，泥鳅，我才不跟牛皮大王玩呢，细猫你呢？
牛皮大王，吹破牛皮羞死人，哟、哟哟！细猫食指往眼睑上一拔，眼黑一下子跑没了，白白的眼球盯着蚕豆乱转。
蚕豆额头泌出几滴汗珠子，跟蚂蚁一样慢慢爬下来，他说，黄瘸子园子里有狗，狼狗！你们不怕呀？
狗子说，不怕！
泥鳅，你怕不怕？蚕豆看见泥鳅眼光忽闪忽离的，他知道泥鳅上次去偷西瓜让狗咬过，就说，黄瘸子家的狗是狼狗，跟警犬卡尔一样，凶着呢！
泥鳅又不怕狗，只要你带路，我们都去，不去就是胆小鬼，就是这个。狗子巴掌翻过来，手指头一紧一松像王八在爬行。
第七节
马垅村像茄子形状分布百来户人家。黄瘸子家位在这茄子尾巴边上，泥鳅他们这会儿正从茄子蒂处往茄子尾赶，路上他们都商量好了。蚕豆在桔园外面放哨，要是碰到有人走近就学猫喵喵叫。泥鳅、狗子和细猫进园子，泥鳅和狗子摘桔，细猫只管盯紧那条狼狗，来了就扔石头蛋子，叫狼狗在大家逃离桔园前不能近身。
经过拐子爷门口，泥鳅看见门墩搁着一截铁丝和一把老虎钳，刷了桐油的水桶倒扣在檐下。狗子凑上去手指头一划，嗯，好滑好香哟，泥鳅，你晓得啵，这桐油要是糊到头上，头发就钻不出来了，听说和尚脑袋上都糊桐油的，明亮亮的脑壳是让桐油浸的！
就你晓得，我老早就听我父说过，这桐油糊哪哪儿就不透气，脚盆面盆都糊那个油！细猫一撅嘴，不服气地顶了句。
泥鳅不理睬他们，他盯着那箍在桶腰间的铁圈。铁圈让日头照得闪闪发亮，馋得泥鳅恨不得立刻扒下那铁圈，他才不管成绩单上的零蛋呢。泥鳅昨天做梦都梦到自已滚着铁圈，把狗子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狗子他们在身后拼命追，累得他们拄着膝盖头大喘气。一想到这泥鳅忍不住笑出声来。
泥鳅，笑么事呀？狗子搡泥鳅一把，泥鳅一踉跄，他这才从幻觉中走出来。泥鳅说，我们快走吧，天要是黑了，会瞧不见桔子的！泥鳅现在巴不得一下子钻进桔园，到时他一定要多摘几个桔子，他想要是拿桔子跟拐子爷换铁圈，没准拐子爷就会同意的。泥鳅这么一想精神气就蹿出来了，大跨步的脚好像要飘起来了。
黄瘸子家的桔园其实算不上什么桔园。四年前黄瘸子盖新房，将后院收拾出来用篱笆一围，裁了十几棵桔子树。起初村里人笑他，说他不务正业，人家后院前院收拾利落用碌碡一滚，平平整整的晒稻子、落花生什么的都方便。可黄瘸子说裁几棵桔树来年能换点油盐钱，村里人就说他不光是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