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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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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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君嫁给呼韩邪单于,是汉武帝击败匈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大汉国力如日中天,匈奴却数度分裂,呼韩邪单于是靠了大汉才不被郅支单于消灭而苟活下来的。昭君虽然出塞远嫁,却远非汉初和亲的屈辱与无奈可比。”

    “那长公主……”

    我宁和了口气,叹息道:“若能接回朝来,就是好的。若不然,就怕太后会深责皇上和皇后,后宫就永无宁日了……”

    芳馨和我在镜中对视良久,说道:“倘若真是如此,皇上为了灭燕,与太后……又舍了嫡亲的小妹,这究竟值得么?”

    我拿了眉笔对镜精心描摹,也不隐藏斜逸的眉峰带来的些许锋锐。“汉光武帝刘秀起兵时,在小长安战败,逃跑的路上遇见姐姐刘元,刘元不愿拖累弟弟,不肯上马,最终死在乱军之中。大哥刘縯又被更始帝处死,刘秀虽然每天哭湿枕头,却不敢为哥哥吊孝。可见为人君的,就要能所不能,忍所不忍。若不能舍,又忍不住痛,怎能成就大业?利剑虽好,也有两刃,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视乎你要用哪一边罢了。”

    芳馨眉心一跳:“从未见到姑娘这样疾言厉色过。”

    我一笑:“今日的眉毛画得不够柔和罢了。华服不能穿,便在这上面下些功夫也好。”说罢扶了芳馨的手站起身来,“走吧,该去会会那位乔大人了。”
玉机词(七二)下
    掖庭属在外宫的西墙之下,办公的地方是南北向的两进院子,朝东开了两扇侧门。北面另有一进很大的荒院,里面有两排低矮的房子,便是掖庭狱。刚刚出了内宫西门,便见掖庭属的北侧门外,李瑞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见我来了,忙上来迎接道:“朱大人来了,下官恭候多时。”

    我连忙还礼:“乔大人这会儿可在么?”

    李瑞笑嘻嘻的道:“在的在的。这会儿正在发落几个小内监,恐怕大人要稍待一会儿。”

    红芯冷笑道:“你们乔大人当真是贵人事忙。”

    李瑞红了脸道:“昨儿有几个小内监当值的时候跑回舍监饮酒了,被人告发,这才不得不发落。”

    我微笑道:“本官便等等也无妨。”说着随李瑞走到正堂下站着。正堂大门紧闭,里面传来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脆响和此起彼伏的尖细惨叫声,听得人心惊不已。我心跳加剧,抚胸而立,忽然一阵眩晕,身子向左一歪,芳馨连忙扶住我。李瑞见状,忙命人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请我坐下。院子里连一盆花一棵草也没有,大风扫过,卷起漫天的灰尘。我展开帕子遮脸,被呛得咳了两声,越发喘不上气来。

    芳馨见状道:“李大人,这板子要打到几时才算完?能否劳烦大人进去瞧瞧?”

    李瑞低头见我面色不好,忙道:“应该差不多了。”脚却纹丝不动。

    红芯哭笑不得,抢白道:“李大人,您是从七品左丞,乔大人是从七品右丞,您怎地这样怕他?连进去瞧瞧也不敢!?”

    我低低喝道:“红芯,不得无礼!”

    李瑞苦笑一声,躬身道:“下官和乔大人同是掖庭丞,乔大人是掌事之人,下官却是个无关紧要的闲人而已。姑娘若说下官怕他。却也不算错。”

    我温言道:“李大人初来乍到,自然要习学一阵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正说着,门开了。两个青衣小厮架了一个一丝不挂、下半身鲜血淋淋的人出来。芳馨惊叫一声,连忙伸手遮住我的双眼。自己也别过脸去,口中说道:“要死了要死了!”

    李瑞连忙背转身子挡在我面前,良久方道:“好了好了,他们已经都出去了。”

    芳馨自己先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这才拿开遮在我眼睛上的左手,松一口气道:“好了,姑娘可以看了。”

    我瞧着地上几道鲜红的血痕,一直拖到侧门口,心中不忍,扭过头去平伏了好一会儿方道:“掖庭属喜欢剥——这样打板子么?他们这又是去了哪儿?”

    李瑞轻声道:“他们挨了板子。要去掖庭狱坐牢的。那里闷热,蚊子多,故此乔大人罚他们裸身进去。”说罢低头不敢看我。

    我心下不悦,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罢了。姑姑和红芯随我一道进去吧。”

    刚刚站起身来。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高瘦男子走出来迎接我。他身上的一件宝蓝色圆领官服似是挂在肩头上,周身衣衫乱摆,行动带风。他面色白中泛青,双目溜圆,精光四射,活像一个发霉的长面团上嵌了两颗琉璃珠子,下面的口鼻是可有可无的。他一笑起来。两颗硕大的门牙如空洞的门户上高悬的两只不合时宜的黄旧桃符,这一副“无可无不可”(注1)的相貌,当真令人望之生厌。这便是掖庭属右丞乔致。

    乔致道:“朱大人惠驾莅临弊属,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罢迎我进了大堂。

    但见几个小厮还趴在地上,仔细擦去地上的血迹。淡淡的血腥气味如萌发的幼芽,笃定而微弱,久久不散。乔致请我在堂上主位坐了,自己陪坐在下首。李瑞跟了进来,然而乔致只扭头瞧了他一眼。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乔致满脸堆笑道:“下官乔致,拜见朱大人。”说罢弯腰行礼,“下官原本打算今天一早要进宫拜见大人的,只因那几个十分不成器的内监,才被绊住了。大人在内宫侍奉,当真辛苦,何况身子又不好,又何必亲自出宫?何不在宫中将养,待下官进宫请安罢了。”

    我知道因为心悸的缘故,我定是面色苍白,故此他笑我身子弱。我在上眼见血迹被一点一点擦净,露出下面磨得溜光水滑青石砖地,心中的厌恶无以复加。进宫以来,虽然也曾见过一些悍妒无知、无风起浪之人,但如此变态猖狂的丑恶之人,当真闻所未闻。

    我微微一笑道:“本官知道乔大人管着整个掖庭属,自然是忙些。只因皇后娘娘有懿旨,命本官和掖庭属一道查当年俆女史的案子,这桩差事却是耽误不得,故此本官来寻乔大人商议。本官初涉此案,还望乔大人不吝赐教。”

    乔致道:“宫里确有皇后懿旨到掖庭属。并非下官不从皇命,只是……下官也有下官的考量。一来,查案辛苦,又费思量,恐大人贵体纤弱,担不起这份辛劳。二来,此案已查到了大人尊亲身上,大人当回避才是。”

    我知道他瞧不起我,遂冷冷道:“依乔大人的意思,本官当不理会皇后娘娘的懿旨,任凭大人去查?”

    乔致依旧笑嘻嘻的道:“大人在内宫只管安坐,待本官查出真凶,自然归功于大人。这样便不算罔顾皇后懿旨了。”

    我坐直了身子,定定看着他道:“多谢乔大人的美意。只是……一来皇后娘娘的懿旨,本官不敢违抗,自然要亲力亲为,这是尽忠;二来俆女史是本官的至交好友,为友洗冤,是义气使然,本官更是不能置身事外。倘若乔大人怕本官徇私,本官大可日日来掖庭属办公,由乔大人和李大人一道监督着,乔大人当可放心。若乔大人连这也不肯成全本官,便是要本官做个不忠不义之人了。”

    乔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中闪出狡黠狠戾的光芒,看得我心慌害怕。然而我不愿示弱,且红芯和芳馨并肩站在我身后,多少也能壮胆,于是我口角含笑,和他对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下官惶恐,不知大人要如何行止,还请示下。”

    注:

    1,出自《论语?微子篇第十八》,原文为: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ps:

    关于和亲和成大事的分析真是太~深刻,太~透彻了!远远超越涨姿势的层次,到了提高读者的觉悟的程度,真是造福大众啊!——不是我说的啊。
玉机词(七三)上
    当天晚膳之前,嘉秬的供词和她亲手所绘的凶手肖像已经呈放在我面前。

    绿萼研墨,红芯斟茶。芳馨看着小丫头们收拾碗筷,转头见我正展开画像,遂笑道:“这个乔大人先前不肯给,姑娘一去掖庭属,他也就乖乖补上了。”

    嘉秬平常善画写意,因此这幅肖像画得并不精细。但仍能见画中的面孔下颌略宽,眉弓略高,双目有神,双唇薄如刀裁。虽然只是匆匆一笔,仍见有些许凶厉之气笼罩在他脸上,然而除去这个,这张面孔可说得上颇为俊秀,且英气十足。原来凶手竟然是一个美男子。

    我看着画道:“乔致好歹也是从七品右丞,说话做事都要照着官场上的规矩来。我是他的上官,他就算心中一百个瞧不起我,皇后娘娘的话他却不敢不听。”

    绿萼在一旁笑道:“奴婢曾记得姑娘教过,子曰,色厉而内荏(注1),什么小人什么的……这个乔大人就是这样的小人,是不是?”

    我淡淡一笑道:“子还曰,小人,再凶再恶再狡猾,也不过是灯笼纸糊的老虎罢了。”

    绿萼和红芯相视而笑。红芯指着画道:“姑娘您看这人,为什么身上头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答道:“深夜行刺,自然要穿上一身黑衣,才能将身子隐在黑夜之中。徐大人说,因为夜风吹进屋子,挂在窗边吊鹦哥的金钩荡起来,扯下了他的覆面之物,方才无意中露了真容。即便如此,这人轻身功夫甚好,一眨眼便逾墙而出。徐大人自幼养在深闺内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只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晕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唤起人来。大家又只顾着查看皇后娘娘。因此待搜索内监侍卫的监舍和值房时,天都亮了,早已失了先机。虽然后来又在内宫密查,哪里还能查到什么证物?”

    芳馨好奇道:“徐大人还说了什么?”

    我重新翻看了嘉秬的证词:“只说那人身材高瘦。脸色发白……那一夜徐大人自己也吓得不轻,能记起那凶手的容貌已是不易,哪里还能说出别的来。”

    芳馨迟疑道:“如此……姑娘还能查得出来么?”

    我叹道:“恐怕是难。”

    芳馨道:“那姑娘是要提审那位文澜阁的韩管事?还是差人询问朱总管呢?”

    小丫头收拾了残羹碗箸,鱼贯而出。我合上卷宗,闭目揉着眉头道:“让掖庭属审问韩管事,自是不难,可若此事真与韩管事有关,除了惊走凶手,于事无补。倘若他坚称无辜,依照乔右丞的性子。恐怕逃不过严刑。纵然我白日里在掖庭属看着,那么夜晚又如何?将来他在皇后面前翻供了,而真凶又逍遥法外,我和乔右丞都得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若去询问我的父亲,就得去长公主府。长公主府不比别处。可以擅自讨要,必得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才行。何况若让长公主知道皇后疑心于她,恐生风波。因此,这两人要暂且放一放,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动。唉……且让我好好想想。”

    芳馨点头道:“也是。熙平长公主一向甚得太后的欢心,太后这阵子心里正不痛快。若长公主将此事闹到太后那里去,合宫都不得安生。”

    我轻轻抚着那只从掖庭属送过来的红色樟木箱子,绿萼为我精心修剪的长甲只涂了薄薄的一层蜡,莹润有光。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微微使劲,指端现出隐隐的白。“这些案卷我只看了一日而已,若仔仔细细的多看几次。说不定会找出些端倪。最要紧,是不能泄气。”

    芳馨走到书案前,将案卷收了起来,放到箱子里,说道:“姑娘。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今日是徐大人的忌日,瓜果香炉都已经摆在院中了,请姑娘移步。”

    一轮明月悬在窗下,我含一丝惘然叹道:“年年都祭,我一直都想对嘉秬妹妹和红叶姐姐说,我必为她们洗雪沉冤,讨回公道。不知今年,我可以这样说么?”

    芳馨恭敬道:“姑娘什么也不必说,待查出真凶,徐大人和红叶在天之灵,自会知晓。”

    第二日午后,我终于将十七封奏疏看完。因为没有午睡,颇有些倦,想去睡一会儿,又已经走了困,有些头痛心闷。正迟疑间,却听侍立在一旁的芳馨温和道:“姑娘这两日又看案卷又看奏折,着实累了,不若去别处逛逛再回来接着看?”

    我支颐侧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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