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长篇纪实文学)完整版- 第42部分

41、“顽固不化”

　　　审讯开始了。

　　　公安人员在开场白中严厉地说：“李万明，你应该明白，好多领导，特别是市里和移民办的领导对你都很重视、很关注，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争取从宽，才是唯一出路！”接着，公安人员开门见地问：“先交代你是怎样在给刘怀荣送报纸时同他密谋非法集会，并组织上访的？”

　　　　李万明回答说：“公安同志，我敢以自己的人格和党籍担保，我从来就没有让移民去召开什么集会，也不知道移民聚集在一起学习报纸的事……”

　　　　“狡辩！”公安人员一拍桌子，“先彻底交代你给移民送报纸的犯罪动机吧。”　　　　　　　　　　　　

　　　　“我用自己的钱给移民买报送阅，唯一的动机就是想让移民群众知道库区的腐败。”

　　　“放屁！你说库区腐败就腐败呀？老实告诉你，移民集会属于违法行为，这是由于移民阅读了你送的报纸，才形成的非法集会。所以，你要承担法律责任！”

　　　　“我给移民送报纸有没有错？算不算违法？”李万明又把问题绕了回去，办案人员不知其意，仍围绕移民集会的问题不放，“你送报纸的本意没有错，也不算违法，但移民集会属于违法，所以，你脱不了干系！”

　　　　　李万明笑道：“问你两个问题，张三栽了棵树，其本意是想让小树长大成材有所用场，但李四与人打架，却折断此树做棍，将人打伤致残。对此，法官能判张三栽树有罪吗？同样，菜刀厂制造菜刀，其本意是想让购买者切菜做饭，但购买者却持此菜刀杀人，你能追究菜刀厂制造菜刀的责任吗？”

　　　　　公安人员大怒，“诡辩！我们总会抓住你的罪证的！”

　　　　　办案人员很快掌握了李万明新的“罪证”。一天傍晚，正准备吃饭的李万明突然被提审，公安人员将两张《工人日报》往桌上一拍，“老实交代，为什么从你家搜出的《工人日报》与从移民家里搜出的《工人日报》版面内容不一样？哪一张报纸是你找人非法出版、非法印制的？”

　　　　　李万明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被抓住了“非法出版并私印报纸”的把柄，那可是够判几年大刑的麻烦！他连忙把这两张报纸的不同之处对照了一下，发现原来是两张报纸末版底边线下方所标示的印刷地点及印刷时间不一样，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用强硬的口气对办案人员说：“首先，我认为公安机关从我家以及从移民家里搜查并没收国家公开发行的《工人日报》的行为，是非法的。关于这两张报纸，一张是工人日报社在北京印刷，邮寄给我的；另一张是《工人日报》在西安代印，是我购买的。由于不在一处印刷，所以两张报纸的印刷地点和时间就不相同。另外，据说各省所发行的中央报纸，均是由各省代为印刷的，难道这也属于犯罪吗……”

　　　　　一个好不容易发现的“证据”又被李万明轻易否定，警察们很郁闷，办案人员一致认为，案子没有什么进展的主要原因是李万明受审态度问题。案件主办李某向上级汇报：这家伙简直就是花岗石脑袋，不肯改悔，顽固不化，极其恶劣。我们下一步的打算一是改变审讯策略，加大审讯力度，二是强化教育，端正和改变李万明的受审态度。

　　　　专案人员用尽招数，李万明的受审态度没有丝毫端正和改变。办案组那个年轻的办案人员气得一拍桌子指着李万明骂：你他妈的不伏法认罪，绝对没有好下场！

　　　　上点年龄的警察老张也说：老李呀，你是上级领导定下的“要犯”、“政治犯”，我们本想根据党的政策对你进行挽救，像你这样态度极不端正，极不配合，是要被抗拒从严的！

　连负责看守的治理公路车匪路霸联防队员也气得咬牙切齿，有个毛头小伙子摩拳擦掌地问警察：这家伙不开窍，需不需要我们协助审讯？

　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不需要联防队员的协助——他们不用动武就已折腾得李万明够受了——十多名警察实行白天三班倒、晚上两班轮，轮换着突击审讯了李万明几天几夜，将其审得身衰力竭，昏昏欲睡时，他们就呵斥其站起来交代问题。见李万明站着仍睡觉，警察们就在四边你一把我一掌地推搡他，一边推搡一边骂：“李万明，你他妈的花岗石脑袋怎么不清醒了！”李万明被推倒了，他们就一齐嘲笑：“一个反腐英雄倒下了……”

“反腐英雄怎能坐在地上呢？起来继续战斗吧！”李万明被楸起来站着，办案人员的呵斥声又在夜色笼罩下的拘禁审讯室里响了起来，“什么狗屁英雄，老实点认罪，否则，就对你绳之以法！”

李万明仍倔着性子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警察启发他：“你给移民送报纸，引起了移民非法集会，算不算扰乱社会秩序？”

“我想不通！”李万明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站起身在桌上猛地一擂，声音也高了许多，“市移民办领导违背中央的安置计划，把本应用于安置移民的土地送给其他单位，把移民资金买礼品、买奖品、乱借人、乱投资、乱入股，我把这些问题的真相让移民知道了，就是违法？移民群众看了报纸给中央写信请求查处腐败，就是破坏稳定？没有他们的腐败行为，哪有我的违法！我就是违法，也只是违了某些腐败领导的法，绝对没有违国家的法！”

　　　　大凡一个人精神痛苦、愤怒到了极点都会产生一种具有威慑的力量，令制造痛苦和愤怒的人望而生畏。审讯的王姓警察见牛高马大的李万明又是拍桌子又是吼叫，这种情形他以前还没有见过，不禁一下愣在那里，担心被他逼得发怒的李万明会扑上来卡住自己的脖子，王警察忙边收起笔录纸往外走边虚张声势地骂道：“妈的！顽固不化，不跟你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收拾”　的办法很简单——不准亲人与其见面，从思想情感上对其折磨。在近一个月的秘密拘禁期间，警察和市移民办封锁了关押李万明的一切消息。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李万明的爱人张安霞为了给丈夫送棉衣，托人到处询问，也没有打听到确切拘禁地址。万般无奈，她只有去找移民办主任郑博询问丈夫的下落。但郑博不理不睬，烦了，就喝斥；“他犯事了，你瞎打听什么？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张安霞不走，郑博声色俱厉地喝令：“你也想像你男人那样顽固不化？给我滚出去！”张安霞第三次踏进郑博的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郑博就从办公桌后跳起，冲过去连推带搡将这个柔弱而又“顽固不化”的女人赶出了门外。

李万明的亲友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他们守在移民局的办公楼外，通过几天观察，他们发现移民局的一辆小车老朝渭河滩方向跑，就断定此车肯定与李万明有关。于是，便通过关系去向小车的驾驶员打听，没有防备的驾驶员泄露了关押李万明的“天机”。李万明的哥哥这才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弟弟的关押地——但他去晚了一步，那天下午，当他赶到军事基地时，基地的人正神神秘秘地议论“一个重要犯人逃跑”的事。李万明的哥哥开初还没有在意人们的议论，他到基地办公楼内，向正收拾行李的几个公安请求探望弟弟李万明。一位年轻警察没有好气地骂道：“都他妈的逃跑了，你探望个屁！”

警察们治李万明的另一个办法是不准他“越雷池一步”，严格限制其人身自由——近一个月的关押中，除上厕所，李万明从未被允许走出过羁押室。即使上厕所，也是严加管束：拘禁室的正对面是厕所，中间的隔着一米多宽的楼道。李万明要上厕所时，得先向联防队员报告，然后由两名看守先从拘禁室出去守住左右楼道，一名看守在前面领路，第四名看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押解着进厕所。待完事后，这两人又将其前后夹着押回拘禁室，把守左右楼道的两名看守再撤回拘禁室。上厕所时间稍长点，看守便会侮辱谩骂，迫使李万明每次上厕所都得速战速决，不敢超时。

警察们还有一招是不准李万明换洗衣服，不准洗澡，不准理发修面，也从未刷过一次牙，从生理和形象上摧毁他的自信——李被关押时正值隆冬时节，无衣可换可加的李万明一直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衣服，几乎天天都冻得瑟瑟发抖，加之不准洗澡，不准理发修面，老长的头发和胡须里不时有虱子爬来爬去，他身上的酸臭味也越来越浓烈。看守们调侃说：李万明，你他妈的怎么越来越像华子良！

警察们的“收拾”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见不到家人使李万明长期饱受思亲之苦，失去人身自由后他终于懂得了专政场所的“规矩”，“疯子”的形象使他在感到受辱的同时学会了沉默而不再像当初那样“猖狂”——但这一切并没能使李万明彻底屈服，“不思改悔，顽固不化”的字眼仍常出现在警察们给华阴、渭南有关领导的报告中……

日子在李万明的“顽固不化”中一天天过去，十多天的审讯毫无结果，这样的结局使“参战”的办案人员难免大失所望而又无可奈何，审讯劲头也大受挫折，最后终于演变成一种磨洋工式的应付——每天把那些讯问了无数次而毫无无结果的问题重复一遍，记上几页审讯笔录，警察们就“收工”回城了——新年临近，老婆孩子都盼着合家欢聚，他们已没耐心为一个“不肯改悔”的案犯再耗在这荒郊野地，让那些花几十元一天雇来的治理公路车匪路霸联防队员陪李万明玩儿去吧。

警察的懈怠使李万明变得无所事事，每天只是坐在拘禁室里眼巴巴地看着窗户，直愣愣地望着墙壁……

没有警察的时候，联防队员们也失去了初时的敬业精神，他们的兴趣逐步转向了闲聊、打牌、下棋等娱乐活动，李万明上厕所时，他们不再戒备森严，更不跟进厕所守在“蹲坑”的李万明旁边，而只是把门开一个缝，不时朝里张望几眼。

这些对李万明来说无疑是在孕育萌生着一种难得的机会。每天晚上，看守人员熟睡之后，李万明便用警察“勒令”他写“交代材料”和“认罪检查”的纸笔偷偷地给中央领导人、纪监部门以及新闻单位写控诉信。把信写好后，利用上厕所的机会，设法将信和邮费交给在厕所里与他偶遇的军事基地人员，求其帮忙把信邮寄出去。

李万明所写的700多封举报信，有４封是通过厕所这一“渠道”寄出的……

李万明　“不认罪伏法”的必然结局是逃脱不了“法律严厉的惩罚”。一天，一看守幸灾乐祸地告诉他，“李万明，恭喜你，最近收拾一下准备转移吧，你要常驻看守所了！”

李万明知道长期关押的结局是什么：如果现在不尽快逃出，被转移到看守所就更插翅难逃了。

他决计寻找机会，冒死一逃。

机会终于来了。元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早上，漫天大雾。看守们大都回了家，留下的那个看守8点多了还赖在床上睡懒觉。

这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李万明当机立断，马上实施逃跑——9点，他拿着手纸假装上厕所，趁看守穿衣服之机飞快跑过了二十多米长的楼道，正准备从大门混出，突然，发现值班室有两个专案组的警察！他忙躲在柱子后，心中暗暗叫苦，“专案组的不是几天都没来了吗？难道是天要绝我！”危机时刻，李万明本能地想到暂时退回羁押室，今后再另找逃跑的机会。但他很快意识到，值班室里那两个警察的出现也许预示过了今天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

　正进退两难，一群基地人员说说笑笑走向大门，挡住了值班室公安人员的视线，李万明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迅速跑到军事基地后侧的围墙下，笨拙而吃力地爬上一棵靠近围墙的树，身子朝外一纵上了围墙，然后凭借惯力跳下了围墙。随着落地时发出的“咚”的一声闷响，军事基地大院内传来公安人员和看守的惊呼，“不好，罪犯逃跑了！”“追呀，快追李万明呀！”接着，嘈杂的紧急集合声、警笛的吼叫声在大院响起。李万明不敢怠慢，拖着摔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迅速冲进农田，消失在茫茫雾海之中。

李万明逃跑的消息很快报告到渭南市有关部门，领导们在电话里对华阴警方大发雷霆，严厉训斥，责令“务必集中所有警力，全力进行追捕缉拿”。

很快，一支由数百名警察、武警及联防队员组成的追捕大队开始行动了。一批警察赶到李万明华县赤水镇江村的老家，要他八旬老母“必须马上把罪犯交出来，不然我们就要给你定窝藏罪，连你也一块抓起来！”见李万明惊恐万状的老母实在不知李的下落，警察们便安排人在村里守株待兔，四天之后方才撤走。

得知李万明逃脱，渭南市移民办郑博主任等人对办案不力的华阴市公安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