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瑞看着鲁山梅，就那么看，看，又把头低下去。
鲁山梅不解，说，我说的不对？你是大学生，跟你说话不像从前了，我心里本来就怯呢。
赵国瑞说，不不，梅子！你说得对，你让我感到意外和吃惊！
说出了心里的话，鲁山梅心里轻松了些。但是真的轻松了吗？没有，爱是不能忘记的，她心里还在爱着赵国瑞呀！
两人坐在沙丘上，沉默了一会儿。鲁山梅说，大漠挺好，你现在还感觉不到，时间长了就感觉到了。它荒凉，又不像戈壁那样单调；它幽静，没有城里的喧闹。你看，这高高低低的沙丘，蜿蜿蜒蜒的曲线，多像乐谱，还像很有韵律的诗。时间长了，你一点都不会感到寂寞。我就常常在月光下，一个人坐在这个地方，想事儿，什么都想，想骆驼驿，想你，想我爸，我弟，好多好多。其实没有声音，耳朵里就好像听见了音乐，曲调很美。你试试。
两人静静地坐在月光下的沙丘上，没有语言，就那么静听着无声的音乐……
这天，田卫兵开生活车来了，赵国瑞正端碗从食堂出来。
田卫兵喊，赵大学生，你的信。
是齐雯晖的信。赵国瑞回到宿舍，撕开信封，信笺第一页上没有一个字，印着个红色的图案。赵国瑞想不明白，他看到墙上的一幅女明星画，顿受启发——这是齐雯晖的唇印！他激动双手颤抖，把嘴唇贴在那唇印上。泪水打湿了信笺……
齐雯晖的信写得很长。她先提到梁子，说，他在电话中问爸爸呢，问爸爸啥时候回来。提到了严浩。说，他主张“一手抓勘探开发，一手抓基地建设”，在他的力主下，在市郊征了大片土地，建设高标准的石油生活基地。他的做法受到了强烈的反对，甚至状告到了石油部。反对意见一是塔里木的大规模开发才刚刚起步，这种时候应当集中财力物力在扩大生产，发现大油气田，而不应该分散精力搞什么生活基地建设。这其实是石油人早就讨论过是“先治坡，后治窝”还是“先治窝，后治坡”的问题。传统上正确的结论是前者，而不是后者。第二是大庆人的“干打垒精神” ，石油人艰苦奋斗的作风在新时期，在塔里木新的石油开发建设中还要不要？
齐雯晖说，她看出来，有时候，严浩真的很苦恼，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放半月前，在基地，齐雯晖这样说严浩，赵国瑞不知该多恼怒！现在，他平静了些。齐雯晖为什么要以大篇幅说严浩呢？赵国瑞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感受到了严浩的苦恼，而借严浩，齐雯晖在提醒他赵国瑞。
联想到自己，赵国瑞觉着可能真误解严浩了：人干成点事儿，真不容易。
齐雯晖还提醒赵国瑞，不要锋芒太露，不要焦躁，要有耐心，要沉稳，风物长宜放眼量，以实际行动慢慢证明自己。
齐雯晖还问起鲁山梅——这事儿赵国瑞在信里没有对她提及的，不是刻意瞒她，而是不知道怎么说，说了怕引起误解和胡思乱想，齐雯晖却知道了。她说，你曾经和梅子那么好，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走过来，我们俩却到了一起。不说有什么缘由吧，我总觉着对她内心很歉疚，有太多的对不起……
又是歉疚，又是对不起。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有这种心理。所以善良的人也活得很累。
齐雯晖还说，你要好好待梅子，像朋友，像兄长那样。
齐雯晖的话，让赵国瑞反思自己。他的职责超越了监理，把自己当成了井队的一员，近乎玩命地工作。他还把从学校学到的，和资料上查到的新的钻探技术用到工作中，钻井效率大大提高了。
但是，这一切，并没改变楚队长对他的看法，说起话来要不带火药味儿，要不带搭不理的。
楚队长和队友们都憋着一口气，要拿下接近沙漠腹地这第一口探井，它对于认识塔里木东南地下状况，有决定性的意义。钻杆继续向深处进尺。不料在接近4000米时发生事故——钻具断裂！
楚队长命令迅速起钻，可起出的钻杆还不到2000米！另外的1000多米钻杆留在了井下——那可是几十吨重呀！
事故的严重性，意味着寄托着极大希望的，在塔里木大漠深处打下的第一口井可能面临着报废！
性情张扬的楚队长，当时就一屁股坐在井台上，没话了，呆了，傻了！
第十二章 给曾相爱的人主婚
接到电报，严浩和齐彤，乙方钻井处长还有指挥部的好多领导、技术专家都赶来了。很快查清，这是一起明显的责任事故。钻这么深的井，应该使用强度高的S级钻杆，而被扭断的却是一根强度较低的E级钻杆！
钻井处长对楚队长发火，说，你钻井队长是干什么吃的！这样重要的关口，为什么不亲自把好关？钻杆为什么不一根一根检查？！
楚队长本来心里就窝火，天气干燥，炎热，严浩的话真是火上浇油。他忽地起来，把安全帽摘下砸在平台上，说，我干什么吃的！你啥意思？是我愿意！我故意！
钻井处长说，你知道这口井，对我们塔里木的大开发，多么重要吗？！
楚队长说，我不知道，是吧？我参加革命的时候，地球上还没你呢！我钻井的时候，你还戴红领巾呢！
钻井处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楚队长说，老子就这态度！
楚队长跳下井台，气呼呼地大步走了。
在楚队长和钻井处长争执的时候，赵国瑞在钻杆材料那边。严浩怒视着他，说，赵监理！他要发火儿，齐彤劝止了他。
齐彤说，严副指挥长，第一口井发生了事故，这真是不应该的，目前，我们是对事，还是对人呢？要赶快弄清原因，消除事故，尽快恢复生产，再追究责任。
严浩说，好吧，开会，开事故分析会！
赵国瑞走了过来，说，齐老师……
齐彤严厉地说，你身为大学生，身为监理，怎么能容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赵国瑞说，我……
齐彤说，你有什么可强调的？你是个普通的钻井工人吗？！大学四年，国家白培养你了！
赵国瑞沉重地低下了头。
要在井队办公室召开事故分析会。向营房走去时，楚队长快走几步，赶上了前面的赵国瑞。他脸色很冷，说，你在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到了。
赵国瑞还没反应过来，楚队长吆喝着后头人，说，大家脚底下快点，小脚女人哪！
鲁山梅说，妈的，死到临头了，还耍横！
赵国瑞说，你说啥呀？
鲁山梅说，真他妈不是东西，要不是鼠洞返工，断的就不是一根钻杆了！
这是个事实，当初要不是赵国瑞的坚持，真不知该酿成多大的错误！赵国瑞这才意识到，刚才楚队长的话，可能就是这意思。
赵国瑞斥责鲁山梅，说，什么时候了，你真有好心情！
会场气氛很紧张。严浩紧绷着脸，没人敢正眼看他。坐在他一侧的齐彤，平静中也难掩怒气。
严浩说，说吧，这根钻杆是怎么上了钻具，下到井下的。
楚队长坐在严浩斜对面，他的情绪还很对抗。韩大龙就坐在赵国瑞旁边，这人平常屁哄哄，这阵腿都在打哆嗦。
楚队长说，事故已经发生了，怎么处分我，我都接受。
严浩说，你这是正确对待事故的态度吗？要追查的是，为什么会发生？怎么发生的？什么原因造成的？是谁造成的？！
楚队长说，严副指挥长，你们不就是看我们这些人，文化低，没头脑，工作作风粗暴，管理方式落后！我们上玉门，开发克拉玛依……
钻井队长克制不住，说，楚队长！
楚队长忽地站起来，说，不就是撤职吗，要撤就撤，给句干脆话！
气氛紧张，一时没人说话。严浩要说话，齐彤摆手制止了他。
齐彤说，一场事故，我们不能让它发生就发生了，要追究出原因来，找出解决的方法来，查出事故的责任来。楚队长，耍性子，摆资格，是吧？
楚队长说，齐总，我不是……
齐彤严厉了，说，你不是什么？你三十多年的老石油了，石油人的作风是什么？对待事故的态度是什么？严肃严谨，实事求是，一抓到底，绝不放过！
楚队长低头不说话了，就没人说话了。
齐彤说，赵国瑞，你先说说。
楚队长立刻抬头，看着他。韩大龙、鲁山梅也看着他。大家都看他。
赵国瑞说，没能分辨出钻杆强度级别，是事故的直接原因。但是，工人们自从进了沙漠，就再也没有出去。提出的口号是，不打到设计层，不见油气，不出沙漠！烈日，风沙，睁开眼睛就一片苍黄，严重影响了视力和情绪。
严浩说，赵国瑞，你这完全是强调客观原因。
赵国瑞说，身为监理，没有把好关，我要承担主要责任。客观原因也是原因。风沙把E和S的标记吹得模糊不清……
严浩大声说，我说的是主观原因，是直接责任，是责任者！
赵国瑞说，严副指挥长！你看看这些工人，你问问他们，三个月了，谁离开过大漠，谁洗过澡！
严浩和齐彤等人都受了震动，一时不说话了。
楚队长说，国瑞，你别说了。
楚队长这是第一次这样称呼赵国瑞。这是对他认可的开始。
楚队长对严浩和齐彤说，我是领导，当时我就在现场。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
韩大龙这才说，当时我，那根钻杆……
现在，当楚队长和韩大龙两人出来承担责任时，严浩的火气，刚才已经对楚队长和赵国瑞发泄完了。其实他心里也承认，赵国瑞强调的虽然是客观，但客观未必不是原因。
严浩说，把井修复了，根据修复情况，造成的损失，耽误的进度，我们再决定处理意见。
从会场走出来，楚队长又追上赵国瑞。
楚队长说，国瑞，你行！
这往往是井队上最高的表扬了。
韩大龙凑上说，你才知道呀。三岁看大，七岁知老。赵国瑞从小就不一般，就是不一般。
楚队长说，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比你那玩意大，是吧？
韩大龙说，我说正经话呢。
楚队长说，你有正经？滚一边去！
韩大龙说，哎，队长，讲点良心吧，那鼠洞，当初要不是赵国瑞和我顶着，不返工，你这队长职务算个球呀，这口井都真报废了。
楚队长承认，说，是呀是呀。
赵国瑞说，楚队长，这件事情上，我们要接受个教训了。
楚队长说，你说。
赵国瑞指着那副标语说，我建议，把它撤了。
楚队长说，撤？这是我们井队的精神，是决心，不能撤！
赵国瑞说，不能再让工人们这样干下去。
楚队长说，那你说怎么干？
赵国瑞说，按照指挥部的规定，轮休。
楚队长说，你说啥？休息？任务完不成不下火线，这就是我的作风，也是石油人的传统！我姓楚的自打一进了石油，更往前说，从参加革命，脑袋里就没有休息两个字！活着干，死了算，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全队就数我老楚岁数大，我都能顶得下来。你们年轻人哪，一句话，就是怕吃苦！
赵国瑞说，楚队长！这跟吃苦没有关系！大家有权利休息！
楚队长说，你要怕吃苦，你走！我刚对你心才热乎起来，没想到，哼！
赵国瑞说，什么时候工人们可以回基地休息？
楚队长说，啥时候把这口井打到设计层。
赵国瑞说，现在停钻了，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能打到设计层？
楚队长又火儿了，说，赵国瑞，你！
楚队长气哼哼往前走去。鲁山梅跑过来叫他。说，队长，严副指挥长叫你。
楚队长又回头走了。鲁山梅过来。埋怨说，刚才你就不该说那些话。
赵国瑞说，怎么？
鲁山梅说，撤了他才好呢！他是个疯子，自个儿工作不要命，让我们也陪绑。我几个月没洗澡了，是啥感觉！
赵国瑞说，不能这样下去，绝不能！
楚队长被严浩叫回去，是因为刚才散会，几个领导和专家暂短地议论了一下，都认为赵国瑞的话不无道理。事故发生了，有主观原因，也要承认客观原因。严浩要跟楚队长谈谈。楚队长进来。严浩问他，说，你怎么认识刚才赵国瑞的话。
楚队长说，他才来了多少日子，他能了解啥情况！事故发生了，我们绝不强调客观原因，从思想深处找根源。
严浩说，我说是工人们需要休息！
楚队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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