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传奇- 第1部分

第一章　背叛
漫野的虫鸣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夜色兜在里面，将大地紧紧缚住，然后，轻轻地颤动，摇晃。

　　柔和的月光轻抚着它所能关照到的每一个物体的每一寸肌肤，就像是情人亲昵地偎依着时温和气息的缓缓流淌倾泻。

　　良辰美景，佳人有期，老白的心早已乐得开了花。

　　今天，他，结婚了。

　　新娘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小巧。

　　他觉得，这时的他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而已，也许，当他做父亲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最幸福？

　　不，不是哪一刻感到最幸福，而是，只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最幸福。

　　祝贺的宾客醉得东倒西歪，他微笑着摇头。想闹新房？做梦去吧。

　　迈步走近新房，老白略微迟疑了一下，万一新娘久等不耐生气了怎么办？

　　手推开了门，脚跨了进去，步子太大差点摔倒，脱口而出的话也顿了一下。就算用内力逼出酒气，十几坛特制的原酿也让他头有些晕，情绪有些不同寻常的活跃。

　　“让，让你久等了。”

　　盖头下面噗嗤一声笑，清脆悦耳犹如银铃的声音佯嗔道：“看你猴急的样儿！”

　　“醉了，醉了，我真的醉了。”老白以一种让他自己觉得肉麻兮兮的声调说道，“俗话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最醉人者是美人，娘子，喝过交杯酒，咱们就早些安歇了吧？”

　　新娘一把掀了盖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诧异地问：“你是老白？”

　　老白嘻嘻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新娘掩着嘴笑，低声问：“你怎么变得这样油嘴滑舌，头发也全变黑了？”

　　老白得意地挠挠头：“我呢，早就有一种可以使头发变黑的秘方，但我不用。我要用这少白头迎娶你进入我老白的家门。我要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大美人崔巧巧是一个喜欢好汉而非美男子的贤惠淑良的好女人。”

　　“呸！你就臭美吧你！好汉、美男子都与你无关。”崔巧巧眼中含笑，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来，这叫做合卮酒，不叫交杯酒，记住没有？”

　　“好啊，好啊，喝了交杯酒，夫妻交心久，交心又恩爱，携手到白头。”老白说着不知从哪里听到的吉祥话，像见到礼物的小孩子一样踊跃向前，十足的迫不及待模样。

　　崔巧巧哼了一声：“可惜你自打生下来就白了头。”

　　欢蹦乱跳的老白顿时蔫巴了。

　　老白一点不老，十六岁的生日还没有过。人们叫他老白，固然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顶门立户，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那一头几乎全白的长发。

　　对老白而言，一头白发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俗话说得好，少白头，先住瓦房后住楼，少年白发是有福气的表征。但是，他却不容别人调侃他的白发。人就是这样奇怪，自己可以拿出来调侃的事情别人是万万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敬的，夸一夸倒还可以。　　　　

　　何况崔巧巧说的是别人都不知晓的事情，他只对她说过。生下来就白了头，事情显得有异常妖异，与少年时期熬白头是截然不同的。养父曾密嘱他不能让外人知道，崔巧巧虽然不是外人，但她若是这样漫不经心，不定哪一天就传的世人皆知了。

　　更何况，未曾白头却白头，即便是事实，新婚之夜也不该以这样一种方式说出来吧？他说了一句携手到白头，她就接了一句这样的话，多不吉利！

　　见老白脸色有些暗，崔巧巧的手轻微地抖动起来。

　　老白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再提我的白头发，我的头发以后都是黑的。”

　　“好吧，咱们喝酒。”崔巧巧暖暖地笑着，笑得老白又醉了。

　　喝过酒，老白从衣襟下翻出一本画册，崔巧巧凑过去看，脸瞬间红透了，圆圆的脸庞上布满红晕，看起来就像旭日东升时的朝霞悄悄爬到了她的脸上，老白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慌忙将画册扔掉，两个人就那样呆呆傻傻地面对面坐着，很久没有动。

　　少年人毕竟爱好新奇，虽然本能地有一种做贼的畏惧感，老白还是将画册又捡了回来。他挠挠现在长满黑发的头说：“这是兰姨交给我的，说是能让人快乐，但一定要到新婚的时候才拿出来，我不知道里面原来是那个，那个……”

　　崔巧巧问道：“谁是兰姨？那个什么？既然那个，你还捡回来做什么？”

　　老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兰姨啊，她是城里怡红院的妈妈，虽然她对别人很凶，对我可好呢。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那个，也是应该的啊。兰姨说，男人和女人那个了，才会生孩子。”

　　没料到崔巧巧突然大怒：“你去妓院干什么？一个老鸨的话值得你这样念叨吗？”

　　老白有些意外，辩解道：“我要去送炭啊，多亏兰姨照顾，每次烧了炭总给卖个好价钱。她对我好，对我说的话自然也是为了我好，我为什么不能说？”

　　“她好，她好你和她过好了！”崔巧巧猛地将头上的凤冠取下砸向窗户。

　　虽然事发突然，动作迅速的老白还是成功地将凤冠抱在怀里。他刚要开口，崔巧巧又将酒壶掷向青石地面。那酒壶是教他制陶瓷的宋伯伯送给他的礼物，他当然要救。

　　救下了酒壶，却没能救下酒杯。

　　酒杯碎裂，室内的空气似乎陡然凝固起来。

　　不完全是错觉。

　　因为他的呼吸出现困难。

　　血液流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越来越慢，快要凝固的样子。

　　辰州言家的化尸毒。

　　寂静的夜突然焕发出强烈的红光，有人高呼：“走水了！”

　　老白口鼻流血，眼神呆滞，不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崔巧巧奔出新房，投入某个人的怀抱，哭着说：“他死了！”

　　那个人没有说话，脚步声响起，有许多人向新房射箭，火箭。

　　愤怒比熊熊燃烧的大火更可怕，老白满头乌黑的长发在火光中倒竖上指。

　　怒发。

　　江湖失传百年的魔门十绝技之一，能将任何毒逼入头发。

　　新房碎裂为无数四散飞射的火块，伴随着一阵被压抑的痛呼声。

　　“巧巧，你回来！”老白振声高呼，径自向院外冲去。

　　一个半截黑塔似的巨汉挡住去路，老白连冲三次都未能绕开。

　　“闪开！”老白怒吼，通红的双掌恶狠狠地印向巨汉的胸膛。

　　巨汉纹丝不动，硬生生受了老白双掌。

　　“找死！”老白更怒，手下不再留情，双掌变得血红，推向巨汉的双肩。

　　砰的一声巨响，巨汉与老白双掌对双掌，灵木掌对朱砂掌，两人各自后退三步。

　　脚下的青条石上留下深深的坑。

　　“好功夫，巨木佩服，咱们后会有期！”巨汉说话时牵动内伤，喷出一口鲜血，脸上顿时现出一片青紫之色，见老白有几分关切，不禁微微笑着摇头，转身塌腰施展陆地飞腾术，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老白起身要追，忽然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他的头发刷得一下飘扬起来。

　　有人鼓掌，六对穿着窄小露脐胡装的妖娆少女手中各拿着一种乐器自墙外飘进院子。

　　大火已经蔓延到邻院，但却再也没有人呼喊着救火，不寻常的寂静中传出阵阵肉香和恶臭。

　　随着击掌的声音，十二个少女翩翩起舞。

　　天魔舞。

　　老白闭眼。

　　耳中的靡靡之音仍让人浑身燥热。

　　那画册中的图像不时在脑海里浮现。

　　汗如浆下。长发飞扬。

　　啸。逸士孙登的长啸绝技。

　　乐曲被啸声所引，陡然高亢起来。

　　花开至荼蘼，花败。

　　老白睁眼，出院，却只能仰天长叹。少年的他第一次感到无奈无助彷徨茫然。

　　二十个黑衣人潜行而来，手中持着泛蓝绿光芒的宝剑。

　　“快跑！”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自街角冲出，拉住老白就跑。

　　迟了。他们被围住了。

　　“二狗子，谢谢你，你先走。”老白抓住二狗子腰间作腰带用的麻绳将他远远掷出。

　　“杀！”为首的黑衣人喝道。

　　不需要言语。只有用拳头说话。

　　剑网笼罩下，老白从容淡定，不慌不忙，他每一次出拳都恰到好处，逼得黑衣人不得不后退。

　　天色露白，新的一天来临。然而，小镇上除了大火燃烧的声音，一片死寂。

　　黑衣人焦躁起来，急促地相互打着手势。

　　异变突生，在二狗子的惨呼声中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抛到了老白的面前。

　　老白心中不由得一阵大痛。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草芥，弃人命如灰尘，可恶之极。

　　为首的黑衣人看到老白眼中红光一闪，悚然大惊，顾不得警示同伴，转身就跑。

　　剩下的十九个黑衣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已经全都瘫倒在地。他们一身功力全被废掉，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习武，就算是江湖人称小华佗的华无恙也不能让他们恢复半分功力。

　　老白抱着二狗子的人头向惨呼声处奔去。他要为小伙伴报仇。

　　转过一处矮墙，突然有人扑到近前。老白大惊，没料到有人可以在如此近的距离发动袭击。他一手抱着人头，一手挥拳。碎石拳。拳出，骨碎，没有惨呼。竟是二狗子没有头的尸体。

　　怒发冲天，睚眦欲裂。

　　“浑蛋！给我滚出来！”

　　立刻有人走出来。但，为什么会是养父？

　　直到白义的拳眼看着到了老白的脸上时，老白才突然出拳，出掌。

　　空冥拳对裂雾拳，天阳掌击碎白义的天灵盖。

　　泪水噼啪滚落。最后一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若早几个时辰相遇，就不必作如此抉择。

　　抹去泪水，老白冲着空洞的天地喊道：“你们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抹蓝色在眼前一晃而逝，快逾离弦之箭。老白紧跟其后。

　　小镇之外有一片树林，树林前是一块空地。那蓝衣人进了树林，而老白则被数十个骑士围住。

　　为首之人是一个环髯豹睛犹如门神的汉子，手中拎着两个五尺长的水磨十八棱钢鞭，威风凛凛。他的侧手是一个少年，面皮白净细嫩，齿白唇红，剑眉星目，身披青铜莲叶甲，手里端着长枪，犹如版画里闹海的哪吒降世一般。

　　“是你杀了白老将军？”为首的汉子怒目而视。　　　

　　老白拱手，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还有要紧事，请你让开。”

　　那汉子嘿嘿一阵冷笑，两个钢鞭一错带出一串火花。

　　“杀了全镇的人还想跑，你以为我手中的钢鞭会答应吗？”

　　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老白张口结舌。镇上的人一定全都死光了，除了崔巧巧。找不到崔巧巧，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找到了崔巧巧，她会为他作证吗？

　　“我认识怡红院的妈妈兰姨，她可以为我作证，我是这个镇上的人，人们都叫我老白。”

　　骑士们哄笑，有人道：“小小年纪就认识兰姨，了不得！”又有人接口道：“你没听他说，别看他年纪小，可是被称为老白呢，哈哈，老白，不知道他哪里白！”怪笑声不断。

　　为首的汉子道：“这事有些古怪。你一个人纵使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杀死一个镇子的人。可是，有人说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我们却不能不小心。”

　　事到如今还能怎样？老白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杀人凶手，所以，我不会自缚手脚，或者让你们点住我的穴道。我们一起去找兰姨，让她来主持公道。”

　　为首汉子尚未说话，小哪吒却突然喝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主持公道？”

　　老白狠狠地瞪了这个骄傲的家伙一眼，说道：“官府出面当然更好，但总要有人为我作证，兰姨是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人。”

　　谁料小哪吒似乎专门要和老白作对，反驳道：“就算那个什么兰姨能够证明你是这个镇上的人，她也没办法证明你的清白。若是没有人里应外合，这个镇子岂是一般蟊贼能够攻破的？谁能证明你不是内奸？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免得小爷麻烦。”

　　这个镇子居住的多是走过江湖的人，以老白的养父白义为首组织的安保同盟在方圆千里都有极大的名气，不要说一般的蟊贼，就是朝廷的御林军、虎贲军也不要妄想一举攻下这座小镇。

　　怕是真的有内奸吧？老白不禁伤心起来。他本以为无论如何白义都不会出事，却没想到他竟然中了化尸毒。十三年朝夕相处，虽然常会受到无比严厉的责罚，但心中只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