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斧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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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神工-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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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佳人怀鬼胎(2)
米斯特沉吟片刻,想起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便说道:“我给你讲一个爱情故事。”
  “爱情?”女孩瞪大了眼睛。
  “爱情就是关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米斯特笑眯眯地说道。
  “就好像你和我?”女孩十分可爱地看着他。
  “对。就好像你和我!”
  已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了,三开班的生意也正如火红的日头,蒸蒸日上。班里的赏钱也增加了两成,大家都豁出命地干,想起听说皇后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怕是遇到国丧,那就完了。大清帝制中,皇帝、皇后死了称为“国丧”,全国人都得替他们服丧戴孝。一百天之内,不许剃头,不许宴会,不许娱乐,不许动响器,甚至于连街上卖糖担子上的锣,都不准响。各戏院班子全部停业。小家小业的草台班子,这时也就支撑不下去了。大班子都得勉强支撑,死了一个人,成千上万唱戏的生活就会陷入绝境。
  外人看来陈宝铭风光无限,其实他一直在勉力支撑,身背外债,如今形势大好,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他远望天边圆日,突生一个古怪念头,想那太阳就好像我,我的命运紧紧地和它捆绑在一起。
  这天戏班子停业休整一天。陈宝铭难得清闲,卧在放置于院子里的躺椅上,泡了壶酽茶,眯缝着眼琢磨戏词。就感觉鼻尖一凉,随即脑门又是一凉,待睁开眼睛,已是满天瓢泼大雨。他急忙让人收了椅子,自己躲进正堂。雨越下越大,屋檐上挂起了雨帘,天气也是骤然转凉,寒风侵骨。陈阎氏拿着衣服出来,看到陈宝铭愣愣地站在正堂中间,其时堂内一片昏暗,他可是真老了,整个人弓着背缩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
  陈阎氏把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男人这才颤了一颤,回过神,一把抓住女人的手问道:“真的下雨了?”
  “下雨了。”陈阎氏点点头。
  “太阳……就没了。”
  陈阎氏愕然。不知男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宝铭身子剧抖,衣服落在地上,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呜咽声,喇叭唢呐震天,如鬼泣魔哭,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森森鬼气。陈阎氏皱着眉轻声说:“谁家出殡?”
  两人视线有限,只看到高高的墙外,走过队队白幡。
  外面哭声阵阵,迎着大雨,其中糅合了大段梆子腔,十分悲凉。陈宝铭唤来老仆出去打听,不多时,老仆人周身湿淋淋地跑回来,哭丧着脸,断断续续说道:“老爷,皇……皇后升天了!”
  陈宝铭身子一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堵得厉害,吐又吐不出来。这时,从后门进来个老妈子,脸色慌张,眼神游移不定。陈阎氏喝问:“你又怎么了?”
  老妈子迟疑片刻,没有说话。陈阎氏打发老仆下去,没了外人,这老妈子才说:“老爷,奶奶,小姐她……”
  陈宝铭顿时坐起:“小姐怎么了?”
  老妈子咽了下口水说道:“小姐怕是有了身孕了。”
  

三 白刃向骨肉(1)
据陈家的家人后来叙述,那天夜里,陈宝铭把自己关在密室里走了一夜。妻子陈阎氏领着下人家仆就干守在屋外,心惊胆战,生怕老爷出什么意外。只听得门内咔咔的脚步踏在青石板的声音,一直回响。天明的时候才慢慢消失。陈阎氏轻轻推开屋门,看见一人背身盘膝坐在地上,满头灰白,自己的男人陈宝铭居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苍老了至少二十岁。
  陈阎氏把老爷子扶起来,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过了许久,陈宝铭这才说:“外面的雨还下呢?”
  陈阎氏说:“是。”
  陈宝铭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决定好了。”
  他决定什么了?至少现在看来,陈阎氏不知道,其他人也更不知道。只见他随即一笑,恍若置下千斤重担:“我饿了。”
  陈阎氏赶紧张罗家人准备饭菜,陈宝铭让人把餐桌摆在堂口,屋子里的四角点上红蜡,外罩红丝网,整个正堂辉映得温暖暧昧。外面是漫天大雨,落地生烟,天空映射的一切都为青青的冷色调。一门之隔如两个世界。
  陈宝铭让人取来家藏的女儿红,开了封口,自斟自饮。陈阎氏低声嘱咐,不能喝酒,嗓子还要唱戏呢。他闷哼苦笑一声,只是嘱咐家人今天不接外客。他一口喝干一杯,脸上现起红晕,对着火苗发呆。
  “这酒是我刚有女儿的时候埋在地里的,今天是日子取了来喝。”
  陈阎氏一直守在他旁边,不无担心地看着他。今天这当家的,一反常态,说不出的怪异。她知道他身世坎坷,一生命苦,昨日乍一听女儿怀孕的消息,整个人精神都崩溃了。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陪着落泪。陈宝铭重重一摔酒杯,站起身来,披着外衣顺着后堂而去,陈阎氏紧紧跟在后面。他猛然回头,两个眼珠子血红,冷道:“别跟着我。”女人当下停住脚步,看着他走远。
  陈宝铭来到后宅,先把贴身伺候小姐的陈老妈子独自叫到柴房。陈老妈子知道自己没看好小姐,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吓得不敢抬脸,哆哆嗦嗦缩成了一团。谁知陈宝铭和颜悦色:“你不用害怕,把事情说与我听。”其实陈老妈子早已看出小姐陈妙香身子不对,也只是怀疑。后宅深似海,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混入男人。可眼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姐却越来越显身子,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得禀告老爷太太。
  陈宝铭嗯了一声,又详细地问了日子,推算一下时间,大概发生在今年三月份。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出这造孽的到底是谁。他对陈老妈子说:“你转告其他人都原地待命。没有我的传唤谁也不准动地方。”然后出门而去,直奔小姐闺房。
  一进房门,就看见陈妙香挺个隆起的小腹正对着尿盆干呕。女孩脸色惨白,只那双唇殷红如血。陈宝铭看见桌子上的碗说:“你娘给你熬的鸡汤?”
  陈妙香点点头,女孩很害怕,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爹,我是不是会有小孩?”
  陈宝铭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到极点,只听窗外大雨滂沱。不知何时,屋角的火盆熄灭,一股阴冷盘旋。陈宝铭坐在床边问:“谁干的?”
  陈妙香脸上泛起红晕:“爹……”
  陈宝铭厌恶地摆摆手:“算了,我……不想问了。你过来坐。”陈妙香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的身边。陈宝铭拉起女儿的手:“妙香,我给你讲个故事。”
  陈妙香不知何意,只是一听有故事听,马上兴高采烈起来:“好啊,爹爹你讲。”

三 白刃向骨肉(2)
“有对夫妻,女的呢,过门之后有了身孕,就是你现在这样。男人便到寺庙里去求平安签,谁知求了一枚下下签,大凶之兆,有高僧指点迷津,说是那男人不能得孙子。如果有一天抱了孙子,那就是他死的日子。”
  陈妙香听得浑身犯凉气,阴森森的让她感觉害怕,还是好奇地追问:“后来呢?”
  “男人明知女儿不祥,可毕竟是自身骨肉,只得把女儿深藏闺中,不和外人接触。谁知道突然有一天,这女儿有了身孕。妙香,子孙之肉身皆是父母所赐,如果看到爹娘大祸临头,做孩子的会不会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呢?”
  陈妙香此时才明白怎么回事,睁大了眼睛:“爹……我……”
  陈宝铭眼泪下来了:“孩子,爹作孽啊,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你。让你空活了十八年!爹告诉你,这花花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没什么可留恋的,到处都是磨牙吮血的野兽。你要是还有一丝孝心,就自己了结吧。”
  “爹,既然没什么可留恋的,你为什么还要苟活世上?”
  一句话梗得陈宝铭心头狂震,滴血一般针扎地疼。他猛地一拍床头:“大胆!父要儿死,儿不得不死。”说着,往前一跃,一把将陈妙香压在身下,一双大手紧紧掐在女儿的脖子上。陈妙香一直被关在闺房里,从来没有跨出一步,没有心机,没有任何礼教束缚,眼见的自己气息不顺,命在旦夕,想都没想,下意识支起膝盖对着陈宝铭的下身就是狠狠一顶。
  陈宝铭惨叫一声翻滚落地,陈妙香咳嗽几声就要往外跑。陈宝铭暴起,像发了疯一样,飞起一脚正踹在女孩的后腿,陈妙香向前一扑,肚子正撞在桌角,只感觉腹内刀绞一般地剧疼,下身的衣裙已经猩红。陈宝铭拍着巴掌,笑着说:“孽种没有了,我又可以活了,签卦不准喽。”
  这时,屋门大开,陈阎氏哭着跑进来,一把抱住瘫在地上的女儿,对陈宝铭喊道:“你疯了?她是你女儿啊!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是不是失了人性了!”
  陈宝铭如遭雷击,呆呆傻傻,往日一幕幕全都袭到眼前。自己这么多年受的这么多委屈、屈辱,都被压抑在心底,实在过不去的时候,就独自一人拿着针扎胳膊大腿,用肉体之痛掩精神之伤。今天陡然爆发,当真是迷了本性!
  他惨笑一声,跌跌撞撞冲出大门,在大雨中一路狂笑,边笑边唱着皮黄:“……我为军民心将变,无有良策把众安。为此想了这割思念,供尸飨士好救眼前……”声音渐去。
  这是京剧传统老剧《战蒲关》选段。镇守蒲关的汉将王霸遭敌所困,城中粮食匮乏,百姓彼此相食。王霸无计可施,拟杀爱妾徐艳珍,以肉犒军。自己不忍动手,派了老奴刘忠,刘忠进退两难,徐艳珍问明情由,举剑自刎。刘忠也自杀随之而去。王霸以两尸犒劳三军,军心由此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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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落难阎家村
陈家小姐失踪了,但陈府上下都有数,人人皆知陈妙香是被陈阎氏偷着放走的。陈阎氏本来担心陈宝铭会不依不饶派出家丁甚至亲自操刀去追杀女儿,但他的反应却出乎意料,闻听这个消息,只是端坐在正厅里,沉眼闭目,不置可否。
  陈阎氏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首饰一并都给了陈妙香,又让陈老妈子陪护,让女儿投奔到直隶河间府一个叫桐州县阎家村的地方。此处便是陈阎氏的老家,老夫人手书一封,让姑娘随身带着,到了家乡后,自然就会有人来安顿她。
  想到今日一别,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了。老夫人搂着闺女痛哭。陈妙香并没太担心自己的前途,只是觉得好玩甚至有些刺激,想到那陌生绚烂的花花世界,就特别兴奋。陈老妈子在旁苦劝,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担心。
  娘俩洒泪分别。
  陈妙香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去便是一条不归之路。
  这一路发生了什么,后来无法考证。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三件:一是陈家小姐照了一张照片,那时候是黑白底子,时隔多年早已发黄模糊,岁月如流水,这张照片能保存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从照片上看,陈妙香是个很难称得上漂亮的女人,可能是每个时代的审美观不同,并不像米斯特所描述的那么国色天香。她虽眉目如黛,但眼袋很大,一眼望之,很像是昏昏欲睡,穿着晚清流行的花纹布衣,隐隐可见微微隆起的小腹;第二件是陈妙香到租界去找过米斯特,至于她是如何打探如何进入的,其中的隐秘和艰辛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最后不了了之。到底见没见到,见到后又发生了什么,今日看来都是个谜;另一件事就是陈老妈子席卷了老夫人陈阎氏赠与女儿的所有钱财跑路了。设想一下当时情况,陈妙香是个没经世故,纯如白纸一般的女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傻瓜,这样的人守着那么一大包袱钱财,无异于背着一筐肉包子穿越狼群。陈老妈子倒是没有赶尽杀绝,给小姐留了路费。
  陈妙香再次现身,有据可查时,已经是一个半月后了。
  阎家村来了一个大肚子的乞丐女人,全身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艰难地挺着肚子,一步一步拐进了村口。村子里最有声望的叔公阎决接待了她。阎决七十上下,一身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呼噜噜地抽着水烟。他双眼惺忪,看了看桌子上肮脏不堪的信。又抽了半晌,他咳嗽两声说:“真难为你,一个人有着身孕走了这么远。到这就到家了,你娘是我最疼的侄女,她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孙女。你先好好安顿下来吧。”
  虽然不知这一个多月,陈妙香经历了什么,但肯定不会再是闺中的白纸了,她很世故地点点头:“谢谢叔公。”
  阎决喉头发紧,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说道:“一会儿,我让人安排你先住下来。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
  陈妙香垂着头,摆弄着衣角,咬着下唇,站起身来。
  阎决又说道:“先别忙着去,我话还没说完。”
  陈妙香又回归本座。
  “如今这年头不太平,想来你这一路上也见得多了。咱们直隶河间府又遭大旱,老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加上前些年闹长毛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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