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懒洋洋地望向窗外,哼,哪里出太阳了,天空依旧沉闷如鼻炎患者的鼻腔,倒像是出天花。
“祥子,今天来了多少人呢?”
“三十多人吧,头都炸了。”
“不可能吧,我回来只看到一个。”
“都走光了。”
祥子答得异常简洁,看上去还有些不耐烦。
“祥子,昨天上午帮我好大忙,什么时候请你客。”蒋伟忽然又说。
祥子一听请他客,就欢喜起来,说:“好啊,什么时候请都行,客随主便嘛。”
蒋伟见祥子高兴了,又说:“哎,刚才那个女孩,是哪个系的?”
祥子没从正面回答说:“她是我老乡,我们是一个县的。”
蒋伟:“她也是来应聘的吗?”
祥子说:“不是,她是来找我的。”
蒋伟说“那她什么时候又来找你?”
正朝窗外看的孟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的鄙夷。
第四章
付晓非和详子早早来到一间很旧的教室。
教室前面的位子照例是女生的,领奖学金的几个男生也点缀其中,其中就有蒋伟。付晓非祥子在教室尾部擦干净两张椅子,坐定了才发现眼前的桌子飘摇如四十年代末的国民党政权。付晓非不由得感慨顿生:唉,中文系的学生什么时候用过这么破的教室?也就我们广告专业,在院里是伙夫姑娘杨排风生的,没他妈一点地位。
祥子坐立不安地上下一瞅,说道:“简直是危楼。”
“不会吧,这可是古代的楼,除了楼形呈麻花状,还是蛮结实的。”付晓非笑道。 这时,乔木生捧一蛋糕,饮风而食,冲进教室。一向雷打不动地迟到的乔木生今天这么早就来了。付晓非颇惊讶,说:
“还是我们木生,真正做到了为上课废寝忘食。”
“又是三角恋爱。”祥子皱着眉头把一本外国小说翻到折页处。
“早过时了。”
“四边形恋爱呢?”乔木生吞掉了最后一口蛋糕,反问付晓非。
“又不是踢球,”付晓飞说,“不需要菱形站位。”
“那箭形呢?”乔木生说。
“箭形?是这样的:箭柄一条线,箭头的两根斜线,弓弦一响,三条线就开始疯狂地追逐靶心,每条线都认为它有足够的机会先达靶心。”
“讲得好。”祥子拍拍付晓非的肩。
“蛋糕真难吃。”乔木生看上去有些烦恼。
“可惜我们班的女生没有靶心。’付晓非意犹未尽地说。
“我们是惊弓之鸟。”祥子得意地接道。
“老生常谈。”乔木生虚张声势地打了个清早的哈欠。
广告班上无美女,班集体的凝聚力从大一开学就呈下滑趋势。付晓非等几个有几分姿色的男生成了拒绝融化的冰。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是柜台里的珠宝首饰,不担心受潮发霉。
坐在前排的阿琪很喜欢自己这件宽松的新毛衣,有点厚有点大,窝一样的感觉,要是再捧一本《飘》一类的书,效果会更好。
阿琪用肥绒绒的袖口托着下巴,凝视窗外,看上去有几分胖鸟依人。毛衣上要撒点清香型的香水就好了,脚上一双黑红相间的运动鞋有些前卫,和毛衣有些不配吧。阿琪平静地想着,今天真高兴。她将自己旁边的两把椅子擦干净了。
她是个独立独行的女孩,有着对周围事物不屑一顾的个性和才气。人不漂亮,笑一笑,秀发便会把一双胖鼓鼓的脸蛋出卖了。她为什么要擦两把椅子?难道是给“燕子”擦的。
“燕子”是班上冯小生的绰号,长相上乘,班上男生中,只有他和蒋伟获得了二等奖学金,还在某刊上发了几篇广告文章。更为可贵的是,他严重女性化,每次上课都和女孩凑一块玩,一点不注意影响,平时也不大搭理男生。对了,还有条小道消息,燕子最近和他远在北京的女友分手了。
阿琪原以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燕子会坐在自己身边,以前大多数时候是这样。实际上阿琪和燕子的关系松散如越南足球队的后防线,更何况燕子也是新近才失恋的。阿琪一直以为自己对燕子不抱幻想,只觉得和一英俊男孩坐一块,像戴着一只瑞土手表,有助于自己班长威望的巩固,就像知名的品牌也需要常做广告。可是看着旁边的她多擦了的一张椅子,还是不由得意识到她最近和燕子的关系也有点铁。她鄙夷地暗想,怎么如今的好多女人见到漂亮点的男生,心就松动得像废自行车的螺丝,哗啦哗啦地七零八落?又想暗恋这东西不比下棋打牌,没有失手可讲。我暗恋燕子?不至于吧,好像没觉得他很特别啊。
阿琪莫名奇妙地笑着摇了摇头,叹口气,却见她把擦过椅子的卫生纸丢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阿琪好生不快,强忍着没皱眉毛。她感到这个粗莽的走路能把窄裙子撑破的自己是越来越烦了。隐约记得她刚上大学时,娇羞得像朵深山小花,见不得生人,敲门总是用一个手指头。现在,哼,大冬天都敢穿上裙子。阿琪又突然想起今年夏天她丝袜上开个洞,像只眼睛一样惹眼,还是燕子头一个告诉她的。
“哎,书都弄脏了。”阿琪自言自语说,平静地拿起身旁一张空椅子上的书,从自己系着一只小布熊的皮包里取出卷卫生纸,将空椅子擦干净,却再没把书放进去。
乔木生听见阿琪在说话,却没听清说了什么,怕不经意冷落了阿琪,便无话找话说:“是李子莹代我们广告心理课吧。”
乔木生的神色有几分伤残。
“李子莹在大三广告班一学期抓了十五个人呢。”阿琪夸张地说。
“十五个?”乔木生感觉像挨了哪个人的一铁肘,眼睛都冒火花了。
“一共才多少人呢?”付晓非说。
“跟咱班差不多,不到四十吧。”祥子说。
乔木生早听说李子莹是人文院天字号女捕头,比李登辉都难缠,可还是没想到一次就敢抓十五人,简直是搞恐怖活动。
乔木生抱着膀子趴在课桌上,两只眼睛像是国有企业的资产,无一点生气。
木生是有“前科”的人,已经“二进宫”了,现在脆弱得像伤了根的小树,遇到李子莹这样本应该去当警察的老师,恨得发指。
“怎么搞的,一代痿人似的。”付晓非怜爱地拍拍脸色灰暗如烟灰缸似的木生的肩说。大家知道,除了按姓氏笔划顺序,怎么排都可能有木生不及格的份。
“李展来了。”祥子打了水彩似的精神起来,付晓非、乔木生也向一个染得一头蓝发的小伙子行注目礼。
李展挨着付晓非坐下来。
付晓非记得上一次见李展是几个星期前的事,那时他一头金发,现在却是怪诞的蓝色,黑裤子的裤裆深至膝盖。 虹橋門戶網 //。
“好家伙,好宽的裤裆,能在里头喂条狼狗什么的。”付晓非调皮地说。
“我们是勃起的一代,渴望一个宽松环境。”李展笑笑,点了根烟。
“这词是你的新歌吧?”付晓非说。
李展是一支摇滚乐队的主唱,乐队的名字是“fucr”。
李展不置可否,皱着眉踢了脚桌子,“妈的,什么桌子,真该冲进行政楼,活抓校领导,太不像话了。”
“你小子多时不见了,又跑哪儿去唱歌了,知道今天上谁的课吗?”
“昨晚上,我们去了红岗城一家地下歌舞厅,真带劲。”
“找灵感还是找刺激?”
“都有吧,歌唱了一半,就有人冲上来抢钱,我的衣服都被撕破了。感觉棒呆了。”
“什么歌舞厅呀?”祥子一直假装埋头背书,终于忍不住了。
“就是那种地痞小偷,以及从监狱里出来度假的人和没人愿膘的妓女们常去的歌舞厅,懂了吧?”。李展很多时候狂野得像只戈壁滩上的孤狼。
祥子担心自己和李展的一问一答被前排的女生听到,慌得像被人盯稍的蚊子,忙埋头把书翻得响如鞭炮,妄想用杂音筑一道不透风的墙。
“怎么啦?祥子,李展太先进了是吧?他二十二世纪都快走到头了。”付晓非笑笑,又扭头问李展:“歌唱完了吗?”
“当然唱完了。”李展说着用烟头认真地在自己的肥裤子上烫了个洞。
乔木生还在想着不及格的事,全神贯注地想着,没听到李展他们在说些什么。怎么办哪?广告心理学再不及格,学位真成了断线风筝,没了学位就等于上了劫机犯控制的飞机,除了找死很方便,别无选择。老爸知道会杀了我的,乔木生喉咙发哽地想到了父亲。木生的父亲是个职业杀手,可以用二十五种方法杀牛。
“昨晚,我妈电话里问我是偷着给自个存私房钱呢,还是找了个王妃做女友啊,有这么花钱的吗?有本事去意大利踢球啊。”付晓非说。
李展大笑。
乔木生斜了一眼李展。乔木生一向以为李展比自己更惨,因为李展有很多门功课不及格。可是这时却想,如按校规校纪,李展早该被勒令退学的了,为什么没有?啊,他终于明白了。他记起大一开学时,李展是一辆高档的轿车送来的,而且瞧他爹妈的做派,不是当官的才怪。这年头,有权就有钱,有钱就能买得鬼推磨,李展是使了手脚的。
“瞧,我们的‘燕子’。”
大家注意到了“燕子”。“燕子”正和几个女生交谈,阿琪也在和他交谈。
“妈的,”李展说,“是不是又发文章了呢?瞧他越像根机巴了。”
“李展,你小子的话过粗,”祥子说,“你就不会说人家是在体验生活吗?不定哪天,人家说不定真拿出本《红楼梦》一类的小说来呢。”
“还‘绿楼梦’呢。”李展仍不屑地说。
乔木生心里说:哼,要不是有你老爸,你他妈早变成乞丐了,那能像现在这样,野得像只火星上的猴子。他暗暗耸了耸生气的鼻子,想一定是李展的老爸有路子,摆平了院领导。虽然这不是乔木生第一次拿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没办法,但这一次尤为沉重。如果李展的不及格记录真的用某种不正当的手段抹掉了,那乔木生真成了《六月雪》中的窦娥了,冤得够呛。
李子莹老师迟迟不见踪影。教室里仍是一片嗡嗡声。
阿琪似乎已经成功地垄断了燕子,两人猛聊着。
李展突然问付晓非:“哎,你瞧阿琪和燕子有戏吗?”
乔木生听得替阿琪生起气来,觉得李展狠毒得像只蚊子,见人就想盯人家个肿包。
“没戏。”付晓非说。
付晓飞早看出燕子瞧不起阿琪,而阿琪也有所觉察。
乔木生则以为是阿琪看不上燕子。
“唉——,’乔木生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他妈真倒霉!”
“怎么了?”付晓飞听见了说,“怕自个不及格?没事的,上李子莹的课,多回答问题,把笔记写细点,到时候苦背不就行了。”
付晓非奇怪平日里粗莽得像只小野猪的木生,何以此时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兔子。
“哎,笔记再细也细不过女生,”木生说,“蒋伟和燕子肯定不用担心不及格了,你的记忆力又那么好,我跑得了才怪。再说就是逃过这一关,我的情况你也了解,以后三年里,我随便哪门不及格学位就泡汤了。唉,学校里我又没熟人可以打点一下关系。”
木生说时,偷偷膘了一眼李展。他好像更加坚信了李展一定是通过老爸的关系抹掉自己诸多的不及格记录,才得以安稳坐在这儿。
“李展,你小子不怕?”乔木生试探性地问李展。似有几分想博取李展的同情,希望李展松口给他也搞点门路,比如通过他给那位领导送点礼什么的。木生想要是能送,他老爸一定不会不同意的。
李展冷语道:“怕什么,她要给不及格就给四,我总不能弓虽。女干了她吧。”
“哎,你院里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忙,有没办法改以前的分数,’我出多少钱都愿意。”木生冲动而又冒失地说,以为李展明白他的意思。
“妈的,她们又没和我莋爱,凭什么帮我忙。”李展说。
“不,不是说你,我是说你爸……”木生还未说完就后悔自己的愚蠢和急躁,以后说不也来得及吗?真是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