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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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笔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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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能获释。如果被判有罪,他们会直接被送去坐牢,刑期长度也和成年人相同。 
  我在某些囚房的窗口看到一些人影。窗户是深色的,所以我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头和躯干的轮廓。我听到“砰砰”的敲击声,原来是这些犯人在敲着窗户,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们走到最后面的一栋建筑,杜安带我进入一个黑暗的楼梯间。在我们身后的铁门关上时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幽闭的恐惧涌上心头。我们爬上楼梯的顶端,杜安在黑暗中摸索着,开了另一道锁,开启了最后一扇通往这个辖区的门。 
  这段通过院子和铁门的旅程颇富戏剧性,但进入管训院的室内后,我的第一印象却是毫无特别之处。里面没有一根关犯人的铁栏杆,只看到大约二十几个男孩坐在塑料椅上看电视。他们穿着清一色的橘色制服,几乎全是拉丁裔或黑人。其中有几个转过头来看我们,但大部分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一部警匪电影。他们双手环抱着大腿,一排排整齐安静地坐着。一个穿着军队工作服、黑色短上衣和靴子的警卫,站在不远处监看着这群男孩,另外两名警卫则在一间有厚玻璃的办公室中聊天。虽然这里的犯人很多,而且大部分有暴力前科,但令我惊讶的是这些警卫没有一个携有武器。 
  杜安走向穿军服的白人警卫,向他介绍我是来写作班参观并演讲的作家。那个警卫一脸漠然,眼光始终停留在这些犯人身上,连向我们点个头致意都没有,我们的到访显然并不受欢迎。过了好一会儿,警卫才对着男孩们吼着:“写作课时间到了,参加的人现在去拿上课用的东西,然后到楼下厨房集合。” 
  男孩中有四人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在背后,慢慢地走出房间。这群男孩面无表情,走路时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他们回来时,手上都拿着棕色的讲义夹。杜安和我跟着他们走进厨房,里面有一个水槽和一些架子,四周没有窗户。等到警卫一关上门,这些小犯人如僵尸般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他们就像普通的学生准备上课一样,拉出椅子,打开活页夹,同时小声地交谈着。在这个只比衣橱大些的房间内总共挤了六个人,但这些男孩表现得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似的。然而他们很有技巧地忽略我这个访客,让我虽然自觉像个隐形人,却不会感到自己很不受欢迎。 
  此时我也觉得有些紧张,因为杜安提过,他班上所有的学生都被控谋杀罪。虽然他们未满18岁,但都有着成熟的壮硕身材,四人中就有三个站起来比我还高。我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暴力罪犯(还是狗?)不喜欢被人直视着眼睛,这样会令他们觉得受到挑衅。我可不想被误解,所以尽量不和他们做视线的接触。但我眼睛该看什么地方呢?这就像在拥挤的电梯内,要不去盯着某个人一样的困难。最后,我只好盯着这些男孩的手瞧。 
  这些男孩中有两个是拉丁裔,一个是黑人,另一个是白人。那个白人男孩的样子最让我害怕。他留着光头,虎背熊腰,臂膀和手上都是刺青。我看着他,暗自揣想他会不会对旁边的同学有种族歧视,搞不好他心里正在不爽,随时会引爆一场战争。 
  杜安打开他的背包,将铅笔和黄色的横条簿发给学生。(杜安告诉过我,铅笔在这里是违禁品,犯人不可私自收藏,以免被当作武器使用。)他随即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马克,他是一位职业作家,正在写一本小说。他书里的人物有一个是少年犯,但他不知道怎么写才能让这个角色生动些。我想你们也许可以帮上忙。”杜安说话时,隔壁交谊厅里的电影似乎正播到精彩处,房间回荡着刺耳的枪响和爆炸声。然而杜安的学生们对这些声音似乎置若罔闻。     
  “既然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上课时间,”杜安提议道,“你们何不先朗诵自己的文章?我想让马克听听你们的作品。” 
  这群男孩打开了各自的讲义夹,拿出作文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教室里的画面看起来活像一群人在大热天穿着泳装跑到游泳池,却硬生生在池畔停住,彼此左顾右盼,就是没有人要第一个下水。我以为杜安会指名某个学生发言,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让学生自己处理僵局。最后终于有个拉丁男孩动了动身体,开口问道:“那谁要先开始念?” 
  “就你先念好了,小白。” 
  “对啊!快念吧!” 
  “拜托,换其他人先念好不好?” 
  “才不要呢!就是你啦!好哥儿们!” 
  这个叫小白的男孩咂咂舌,皱起眉头说:“好吧,那我就先念了。”他拿起面前的一份稿子,转头对杜安说:“可是我的结尾写得不太好喔!” 
  杜安听了只是沉思地拢拢头发,一语不发。小白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把面前的稿子再举高一些。“我的名字叫小白,”他说完后清了清嗓子,身体挪回椅背,并把文章放在跷起的腿上。 
  尽管我谨慎地垂下视线,还是注意到小白扭动身体和清嗓门的动作,是企图转移大家对他双手的注意力。他就像要上台表演般,紧张到双手剧烈地颤抖,几乎要握不住他的作文簿。小白朗读的声音也一样在发颤,但他仍强迫自己念下去。 
  云 
  云,只是一个字眼。而这个字是从哪里来的呢?是谁先把蓝天上飘浮的这些白色形体称为云的呢?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这和我的生活毫无关联。我以前从未花时间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它们。我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和帮派兄弟们到处鬼混和在围墙上涂鸦。我太专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致于对四周的美好事物都不屑欣赏。当然啰,那时的我不要说对别人了,连自己怎么样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去关心一朵云呢? 
  在我思索这些问题的同时,我领悟到自己改变了很多。我从这扇涂写了一堆帮派名字的窗户看出去,看到一朵可爱蓬松的云,正缓缓地飘过天空。我心想,这朵云要到哪里去呢?它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它为什么可以像一艘船般完美地在天上漂流,底下却没有任何支柱呢?是靠谁的意志或力量,让这朵云能持续地越过这样美丽的蓝色天空呢? 
  我永远不会知道这朵云的去向。它有一定的目的地吗?会不会有个我认识的人,也正在看着这朵云?我绝不可能问任何人:“嗨!你不会碰巧在五点左右,看到一朵蓬松的白云飘过天空吧?”被问的人可能给我肯定的回答,但我内心深处明白,他们看到的绝不会是同一朵云。天上有太多美丽的云了,不可能明确指出哪一朵才是我说的云。 
  我就像在宠物店外瞪着小狗的男孩,看到远处有几朵云正在连成一片。而窗上密密麻麻的字句,让我无法看清大自然这个神奇的景象。我收回目光,转而看着窗上的字:法拉科帮、眼镜蛇帮、索特帮、海狮帮、疯车帮……这些帮派的名字让我陷入了回忆。一年前的我除了围墙上的涂鸦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我回想自己的行为后恍然大悟,原来加入帮派的这五年来,我竟错过了这么多东西。我不曾欣赏过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种种美好事物。过去我受到帮派的催眠太深,就算仰望着蓝天,我的视线仍然只停留在窗上的这些名字上。 
  想到这里,一股失望的心情涌上心头。因为我知道,从前的那些兄弟们,有一天可能也会被关到这所囚房里来。他们也会从这窗户看出去,但只注意到窗上这些帮派的名字,而永远不会欣赏到外面一朵云的美丽。此刻的我,至少已不会为一些愚昧无稽的事来烦心,而是能怀着感恩之情,凝视着窗外的一片云朵。     
博物馆之旅    
  小白的文章令我感到十分震撼。那晚杜安和我离开时,我的心仍因此而剧烈起伏着。我们走过院子时,杜安指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女人,她有着短短的白发,戴着金属框眼镜,正和一群天主教会的义工们谈话。 
  “那位是郝修女,”杜安说,“她就是说服我来教写作课的人,如果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疑问,问她就知道了。” 
  郝修女一看到我和杜安,就和义工们道别,朝我们走过来。“你一定是马克,”她说,“我们很高兴你能够来参观。” 
  郝修女快七十岁了,但外表看起来足足年轻了至少二三十岁。她有着动人的微笑和悦耳的嗓音——我应该对她立刻有好感的,但她既是修女又在管训院工作的身份让我有些迟疑。她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一部叫作《越过死亡线》 (Dead 
  Man 
  Walking)的电影。我其实没有真正看过这部电影,但晓得它的内容很不合我的胃口。 
  即使在这部片子里苏珊莎兰登饰演为罪犯付出心力的修女(她因此得了奥斯卡奖),它仍然引不起我的兴趣。问题在于故事的情节:一位修女祈祷上帝给予指引,许愿终身奉献给需要帮助的人们。修女后来遇见西恩潘所饰演的一个杀手死刑犯而决心帮助他。我想不通的是,除了这个可恶的冷血杀手,难道没有更需要她帮助的人吗?因此我在录像带出租店改租了另一部《杀无赦》 (Unforgiven)来看。 
  这才是我想看的电影!虽然这部片子也是探讨复仇意识的具有道德性争议的问题的,但当片尾克林伊斯威特喝醉酒,努力追捕那个滥用私刑的虐待狂时,观众都是支持他的!如果片中出现个修女讲一堆大道理来劝阻他的话,观众可能会感到非常不满。 
  “你对写作课的印象如何?”郝修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问道。 
  我回答说:“ 和以前我上过的写作课很不一样,我相当喜欢。” 
  修女听了似乎很高兴,但仍然紧盯着我瞧。她的眼神让我想到四个字:柔中带刚。这是中国武术家用来形容力量的词语,表示达到一种理想的境界。 
  “那你觉得这些学生的文笔如何?” 
  回答这个问题时,我试着不让激动的心情表露得太明显。我提醒自己,虽然这些孩子的文笔令我刮目相看,但他们可都是少年犯啊!老实说他们的写作技巧并不纯熟,乍看之下更是错字连篇!但我扪心自问,他们的文辞前后一致吗?写的主题是否对他们真正有意义呢?写作的方式能不能吸引读者?作品可以反映出他们真的在“思考”吗?答案都是肯定的。而且至少在课堂上,没有人用低俗的字眼批评别人的母亲!如果我以前教的学生像这些孩子一样努力的话,我现在可能还愿意继续教下去也说不定。我就这样滔滔不绝地告诉郝修女我的感受。 
  “你告诉这些孩子你的想法了吗?”郝修女问我。 
  “告诉了啊!” 
  修女先前拘谨的态度顿时改变,她热烈地对我说:“你可能无法想象,这些孩子在这种地方听到你的赞美,意义有多大!今晚你可能已经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我们朝停车场走去的路上,郝修女解释她在这所管训院传教已经很多年了。但是少年司法单位以处罚代替感化的趋势,让她觉得光是教会的力量并不够,于是她暂时放下传道的角色,全心推动教育倡导和策办义工服务的工作。而修女最投入的活动,是她和一位叫韩凯伦的作家共同创办的写作课程计划。这个计划才实行了一年,仍在草拟阶段,而杜安开的课已使参加人数增加了一倍。郝修女还向我保证,总有一天要让管训院内的每一个辖区都成立自己的写作班。 
  “ 我们这项计划的主题,是打开心里的盒子,目标是透过写作,让这些年轻人有机会表达自己,并知道有人愿意倾听他们的心声。凯伦和杜安不会规定学生该写些什么,也不在课堂上抨击帮派、犯罪或毒品的不是。两位老师的责任只是‘聆听’。他们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并将个人的想法写出来。成果你也看到了,你大概没想到关在这种地方的孩子会写出这样的文章吧?” 
  我们走到停放的车旁,郝修女拿下胸前的识别证放回皮包里。“ 注定该发生的就会发生。你必须自己做决定,而不是被别人强迫的。”她对我说。 
  “什么决定?”我问。 
  “我先跟你说好,即使你一个月只能抽空来上一两次课,我们也可以配合的。千万不要觉得有压力。” 
  一旁的杜安笑了。 
  和修女谈完话之后的那几天,我的确一直试着不要被任何压力左右我的思考。我还换了本新的记事簿,写下我内心的挣扎: 
  不想蹚这趟浑水的理由—— 
  万一有个学生没有父亲,对我这个老师产生过度的依赖,获释后跑到我家来要我帮他戒毒或脱离帮派,我该怎么办? 
  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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