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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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巴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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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和小南并排坐在小凳子上,听方姐绘声绘色地诉说:“千万不要耽误时机……我的上一个房客,人长得挺漂亮,白得跟个雪人儿似的。结果怎么样?读到博士才开窍!在网上给她登了广告……晚啦!法国人,有几个读到博士的?学位太高,根本找不到!你们一定不要耽误了!要记住,女人读到博士,还不是得嫁人!”“有些人运气就是好。我有个朋友,就是中餐馆里面负责点菜的,长得那个寒碜……结果怎么样?有个法国人老来吃饭,就对上眼儿啦!老公对她还特别好,每个月给她零花钱呢。她一直攒着攒着,攒了这些年,都能在国内买房子了!唉,我也想在国内买房子呢。”她说着,双眼发射出期盼的光芒。   

  有一回,她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大活页夹给我和小南看。一看,原来是方姐回国的时候和国内一家婚介所联系,自称能够代办涉外婚姻,收集了很多个人资料。我们真是大开眼界啊。那些姑娘们,甚至不超过25岁,照片看上去个个像什么“中华小姐”候选人,下方的自我介绍,性格或开朗或文静不等,爱好琴棋书画都有,但是择偶条件惊人的一致:“法籍人士,3至7岁,性格好。”不过估计满足了前两条的最后一条也不是什么问题。方姐“啪”一声合上夹子,大声说:“不过,如果你们俩有需要,方姐绝对不会委屈你们,方姐一定帮你们挑好的!”   

  方姐偶尔谈起国内种种,诸多不满,我和小南少不得附和两句。然而我有时也会朦胧地想,方姐在这里,生活也并不见得有多好啊。比方说这十八区,是小巴黎最危险的三个区之一,紧邻北边高危的九十三省。方姐有一回就在楼下大门口还被人用手帕迷了,邻居过来敲门Claude才知道。我和小南放学回来看见方姐的脸都肿了,还在那儿自我安慰说没带钱,小偷白迷她了。房子也不大,还非得往外租着,等等。   

  小南的手机是国内带过来的,彩屏的。22年的时候彩屏手机还挺贵,方姐拿过来看了好几遍,说:“哎呀,国内也有这么好的手机啊,等我下次回去也买一个。”可我不觉得方姐会买,毕竟几百块欧呢。圣诞节前她领我们去老佛爷看橱窗,顺便进店逛一逛,那里有雅诗兰黛的礼盒大促销,只促销半个小时,35欧元一大堆东西,连我都觉得值。方姐每天都要糊弄脸,的确应该买一套。方姐真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走开了还回头看,脸上的表情跟个孩子似的。我和小南都鼓动她“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一年中最大的减价,就当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可是到底也没买,说是“到超市买,或者回国买,国内东西便宜”——当然不是这样,国内的法国名牌只有翻倍的贵。即便是那种街上过年才有的表演,中途有人拿着帽子过来的,人人给钱,连我和小南都给,方姐不给。   

  然而方姐坚信自己是幸福的,“可都羡慕死我了吧”。她是真的相信。而且,我总觉得方姐这么积极地当红娘,倒也不仅仅是为了红包的缘故,更是为了广交朋友,帮助朋友,使她们能和自己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朋友来来往往全都充满感激,又进一步增添了她的成就感、满足感和幸福感。   

  因此你看,有这样一位热情执著、自我感觉良好的方姐在你身边,日复一日,将她的理念通过她的故事活灵活现地传递过来,并且你整天见到的也就是她的那些客人……时间一长,还真有那么点慢性麻醉剂的作用。我想,人都是有惰性的,再加上那段日子困难比较多,感觉很迷茫,因此渐渐觉得,奋斗确实没什么意思,也许……大概……读书也没什么意思。方姐是过来人,总比我们有经验,她也许说得对,芸芸众生,有几个成名成家的?还不都是普普通通过日子?既然是过日子,何不省点力气过?你看方姐家多省力气,夫妻俩一个都不工作养两个女儿还能过得下去,总是有点好处的……于是渐渐地,我在思想上陷入了一种比较颓废、比较懒惰的危险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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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二十岁的巴黎(10)         

  当然,最后还是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没有被麻倒。具体的心理历程当然是没办法说清楚的,但我觉得应该与这件事至少有那么一点关联。   

  那是年底的时候,上海为了申办21年的世博会,在巴黎做宣传,举办了一场演出,邀请了不少华人华侨,当然更多的是买了票子来看的法国朋友。由于不论在哪个使馆扔几块砖头,总能砸到北外的校友,我也趁乱弄到两张门票。当天放了学,穿件破毛衣,就和小南一起去看。剧院在香榭丽舍一拐角,到那儿一看才发现老中老外都打扮得挺好。先到的中国人有的聚在门口,谈笑风生,喜气洋洋,我突然觉得他们和我几个月来总是见到的同胞不太一样,很有几分气宇轩昂,不禁呆了一呆。进去后也不对号,拣了两个座儿就坐了。   

  演出不错,在此也不必赘述,印象较深的有杨丽萍姐姐跳孔雀舞,还有李云迪弟弟弹肖邦,还有一些吓死活人的杂技。   

  中途,主持人介绍说今天很高兴请到几位客人,有法兰西学院的一位中国院士——可是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还有赵无极老师也来了。话音刚落,我身旁一个十来岁的法国小男孩儿突然“呀”一声站了起来,四处找。由于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楼下的某个位置,想必院士和赵老师都是坐那儿了。当下,我问小朋友:“你也知道赵无极?”小朋友说:“当然!我是学画的!”说着,还挺不满地瞅着我。   

  演出结束,我一看,咦,前排这位不是大使叔叔吗?大使站起来了,我赶紧扯扯小南,两个人便大模大样跟在大使后面走进后台。哇,这么多人,当然要找帅哥合影,于是赶紧把李云迪提出来照一张。出门一看居然还有好多法国小朋友等在那儿,要见“弹肖邦”的李哥哥。   

  这场演出,和其它所有事情一样,很快淡忘了。但是,我敢说,它总有那么一点点影响,使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们所背负的,即是我们所创造的。法国的华人很多,搞艺术、科学搞得很像样子的,演电影演得法国人晕晕乎乎的,还有弄回来诺贝尔文学奖的,当然更多的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然而生活态度的一个转变,自己和他人眼中的状态就可能大大不同。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到了国外就能混出来,就能解决人生的一切问题呢?这不是真拿法国人当傻子了?真正的成功者在哪里都会成功的。而我,大约永远不会搞成艺术家科学家,永远弄不回诺贝尔了,然而做自己心目中的成功者,还是有可能的——任何真正努力过、尝试过的人,都是成功者,过程永远大于结果。我甚至还没有开始这个过程,如何就能够放弃掉?   

  而方姐是不同的,方姐就像井中的那只蛙,她根本就不知道,也不相信在巴黎也有中国人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混得不错,可以从事除了洗碗以外的其他的工作。她最羡慕的人就是“老公每月给她零用钱呢”或者“她还找了个工作呢,每月能拿到SMIC(法国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和方姐在一起,不知不觉就灰心了,觉得人生没意义。   

  我不知道小南是否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知道,这以后,方姐的故事对我俩确实不太起作用了。我大约是比较偏激的一个,渐渐对于方姐和她的那些客人很厌恶,并且开始寻思着要搬家。   

  这天,小南要去办居留。她仔细看了方姐给她的水电单子,奇怪地问:“这上面怎么写着Claude Leneutre先生和方小姐啊,法国结婚不用改姓的吗?”我探头一看,还真是,自己原先倒没注意。这本来只当作一个文化常识问题来问的,不料方姐听了,脸上却分成了几块颜色,支吾起来。我和小南对看一眼。   

  后来找了个方姐不在的时候,趁Claude出来找食吃,小南特意跑过去跟他聊天,又问Claude和方姐的婚礼哪里办的,中式还是西式等等。Claude倒也干脆,说:“我们又没结婚,哪来的婚礼?”吃了两口,又乐滋滋地说:“开头连大女儿都是个意外。不过我一看,小孩多好玩儿啊,干脆再生一个。有了孩子,她们的妈妈才能留下来的。”         

虫工木桥◇BOOK。◇欢◇迎访◇问◇  

第11节:二十岁的巴黎(11)         

  原来如此!   

  我突然想起刚搬来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方姐带两个孩子下楼去玩。两个小家伙在那里打闹,方姐就独自站在街边观望。方姐她们那条街是巴黎著名的“流莺”街,天色一暗就能看到沿街有女子向路人搭讪、招手。天黑得早,方姐大约脸上确实化重了,竟然有位男士过来问她多少钱,要不要“一起找个地方”。吃晚饭的时候,方姐就同我和小南兴致勃勃地说了这则小笑话。我当时十分纳闷儿,照理说如果有良家妇女遇到这档子事,应该很丢脸,提都不愿意提的,方姐倒好像还很高兴。   

  现在想来,方姐的心里,大约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有男士过来搭理她,就表明她魅力尚存,因此生存能力尚存。方姐最爱听我们夸她漂亮,有时候穿了件新鲜衣服,会直问到我和小南的鼻子跟前来:“漂不漂亮?漂不漂亮?”即便这样,我和小南回答“漂亮”的时候,气还是有点虚。方姐大约是很害怕Claude哪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财产没的分,宿舍都没的住——虽然Claude总体而言是个善良可爱、慢腾腾的人,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尤其是他又那么热衷于在网上交亚洲朋友,而且又总是在家里见到那么多急不可耐的女客?   

  难怪方姐那么要攒钱,一分一厘的,房租、红包、女儿的补助……所有她能够抓在手上的钱。方姐还经常去香街站着,来来回回地等,就是等着有路易威登的包贩子过来让她帮忙买包,然后拿一点回扣,结果连包贩子都嫌她去得太勤,恐怕营业员会认出她的脸。后来方姐回国的时候,还特意到秀水街买了个假路易威登包包,带来巴黎,整天背着。   

  想到这些,我对方姐的厌恶之情突然间又消减了大半。方姐的苦衷就是她的理由,前前后后,方姐应当也吃过不少苦,过得并不容易。其实,你可以说方姐实际上是个挺单纯的人,她并没有想得太多,她也想不到太多,她就这样做了。国内不如意,就跑到国外来,反正这里如不如意你看不见,攒一毛钱就是一块钱,很容易瞒过人。而她,也只不过就是要点面子,生活得好一点,能在国内买下房子。我想,方姐的心里,还是很想家的吧。   

  如同每一个母亲一样,方姐当然也深爱她的两个女儿。她经常一边搂一个,对我们夸耀:“混血儿漂亮吧!幼儿园的小男孩儿都喜欢她们呢,她们以后一定有福气!”——方姐特别在意女儿们是否漂亮,因为当然,漂亮就意味着本钱大。她总爱对女儿们说:“以后妈妈老了,要靠你们养啊。”也不管她们是否听得懂。我看着两个小孩子纯净的眼睛,不知道她们在这样一个环境、一个家庭中成长,妈妈和客人们谈生意的时候就在旁边玩,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她们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吗?现在,这两个孩子之间已经互相在说法语,妈妈所说的中文的影响渐微。中法文化有着不同的家庭观,我不知道她们以后是否能像方姐期待的那样帮助妈妈,像妈妈爱她们那样爱妈妈!   

  从方姐家搬出去的时候,方姐很有几分伤感,我也同样:方姐毕竟是我的第一个房东,给了我很多帮助,我非常感谢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暑假到了。方姐打电话说我有几封信还是寄到她那里去了,让我去拿。我故地重游,发现除了房客换掉以外(小南也搬走了),还又多了一个小姑娘,倒是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   

  方姐先是咬耳朵跟我抱怨了一通现在的房客,说她们比我和小南差得远,跟她们说话爱搭不理的,见了Claude倒晓得灌迷魂汤,随后就给我介绍那个小姑娘:“我哥哥的孩子,怎么样?漂亮吧?都说侄女随姑姑呢。”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方姐又说:“你看她眼睛那样儿,法国人可喜欢呢,上地铁都老有人夸,比我那两个还强。我觉得是不是他们自己大眼森森惯了,再看大眼睛就不稀罕了……我可是做过调查的,我把赵薇的照片,和那个叫什么舒淇的照片给Claude看,Claude 说,舒淇好看……嗯,我打算培养侄女儿当模特儿,她又是个大高个儿,现在不是正流行什么亚模儿嘛。我当那个……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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