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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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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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景麒的血吗?

水刀沾了景麒的血,正如水里掺了血,再也不能重归无色透明。

她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锋刃冰凉,没有温度,也没有想象中的血腥气。 

她的眼前是熟悉的卧房陈设,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地凝视妖刀,这些陈设也染上了血光似地,泛着红。噢不,她此刻不在卧房,她正藏身在灌木丛里。这是水刀映现的卧室影像啊。

那么,景麒其实还在他俩的卧房里?

他没离开?

疑惑间,景麒的身影浮现了。

他笼着赤纱似的红光,坐在案前,一脸焦躁地盯着水时计。

又出错了。

她想。 

她总是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显像的时间和地点。 

“您该安歇了。” 

果然是那天晚上。辩论会前的晚上。她勤奋攻读,他一次又一次催促她上床。

此时此刻,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才能看出他是多么的不耐烦,他对她的态度是那样的生硬那样的草率那样的敷衍,而傻乎乎的她却以为那是打情骂俏。 

一滴水。 

滴落在水中央。 

荡起了红色的小小涟漪。 

愣了一会儿,她才明白是自己哭了。 

泪水接二连三地撞击着刀身,影像越来越模糊,等到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场景已经起了变化。最初是深夜静谧的金波宫全貌,然后是宏伟的建筑群,一幢幢宫殿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广德殿。原来他是去那里了。阳子擦掉泪痕,细心地把锋刃收了起来。

用水刀看下去无疑是最轻松的方式,但景象真伪难辨。她要去他的官署走一遭,亲眼瞧瞧那里发生了什么。

********************

广德殿大堂稀稀落落点着灯烛,阳子小心翼翼地潜入其中。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景麒,竟还有别的官吏在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有时交谈,话题和内容都很普通,看来只是正常的加班。公务当真如此繁忙?阳子困惑地想,竟然忙到了不得不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是托词?而是事实?

不过他蒙蔽她的原因倒是不难理解了。正如先前那些劝阻她的卫士一样,她也会强迫他卧床休息的。因为不想和她争论又不肯放弃加班……想想也是,她以为她会看到什么?谋反还是偷情?即使三更半夜溜出来,麒麟也不可能干什么坏事嘛。

官吏们陆续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一一告退。最后殿内只剩下了勤勉过度的宰辅。阳子纠结地权衡着自己是否应该亮相,三更已过,是否应该把他揪回寝宫去睡觉。

在她迟疑的时候,景麒脚边慢慢浮起了一个影子。

“您该用药了。” 

这是芥瑚的声音。 

“嗯。” 

他并没有像她猜想的那样去和乳母讨价还价,反而麻利地收好了文房四宝和各种卷宗。随即走入隔壁的休憩处,脱了外衣在榻上坐了下来。

芥瑚捧着药碗,默默地跟来跟去。

汕子像嵩里一样感情丰富。芥瑚却像景麒一样寡言少语,矜持得近乎淡漠。还有那个女孩子,钟灵,阳子又联想到了她身上。那也是个神色寡淡的人。

“台辅……”

“嗯,我睡了。”

这个小小的房间本是供景麒日间休憩用的,家具不多,不过决不简陋。阳子曾经和他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晚,但今晚和那一晚,相差又何止千万里。喝完药他就躺下了,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很好,他睡了,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可是,这样听之任之没问题吗?有点奇怪不是吗?

阳子站在榻前思潮起伏。

也许把他叫起来谈谈比较好?但已经这么晚了,显然应该让他好好休息。她就这样回寝殿去吗?好像又不甘心。她可是费尽周折才追查到了这一步。

在月光下端详他,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一种异样的苍白,也不知是光线的问题还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摩挲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7


“早安。” 

“您也好早!” 

“没办法,笨鸟先飞嘛。” 

“难道您这是在笑话我笨?”

“噢,不不……” 

说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阳子突然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伏在景麒身边睡着了,顿时有些慌乱。她定下神来看看窗外,天空仍是黑沉沉的,原来时候还早。

有人在敲门,她蹑手蹑脚藏到了长榻下面。果然,过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景麒回应的人擅自进了门。那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奚。 

“台辅,您要起身了吗?” 

女奚拉开窗帘,开始整理房间。

他该睡觉!阳子简直想吼。但景麒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后,她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继续藏匿身形。

***********

早出和晚归的官吏并不是同一批人,遗憾的是,景麒不但早出而且夜不归宿。

他每天晚上都在她入睡之后离开,每天清晨都在她苏醒之前赶回,温言软语哄她起床,陪她梳妆打扮,与其说这是夫妻生活,还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

为了避免误会、尽可能地接近真相,阳子一直忍耐着不找他摊牌。直到连续跟踪一个月,不定期抽查半年——也就是七个月以后,她相信自己已经了解了一切。 

都是假象。 

他的情话他的温柔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 

一切都是假象。 

“我曾经发誓再也不管你们的闲事了……” 

阳子终于明白了挚友这句话的分量。

没错,祥琼知道,很多人知道,只是他们不知道她不知道。也许他们以为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是她和景麒共同决定的,由于曾经发生过一些弄巧反拙的事,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这种模式保持了沉默。

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阳子也大致可以推测出来:这个作息时间表是从她禁止他面君时开始运行的。他俩复合后,他主动把日常用品搬入了两人的寝宫,却没有变更作息习惯。

每天凌晨的三更与四更之间,他会服一次药;六个时辰之后的下午,再服一次药。他只在服药后睡一个时辰左右。换言之,他确实不便出席午议,也不便和她共同作息。

他已经把她排斥在他的私生活之外。 

不,也许该说他根本就没有私生活。 

这是她无法忍受的。 

宁可天天冷战,也不能忍受这样的虚情假意。这几个月,阳子实实在在体会了何谓煎熬。整个调查过程都必须假装一无所知,配合他朝朝暮暮耳鬓厮磨打情骂俏翻云覆雨。明知对方并非真情流露,自己也是虚与委蛇,这种感觉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喂,景麒。”

她要摊牌。

“您怎么来了?”

伏案疾书的景麒搁下笔,显出吃惊的神情。

“景麒,这么晚了,你也不休息,一个人溜到广德殿想干嘛?”

措辞和语调都是精心设计反复练习过的,因为她决不想和他撕破脸。

“嗯,最近比较忙。”他坦然自若地心领神会地回答道。

“最近的政务并不多啊。”

说起来虽然可笑,但维持表面和谐很重要。 

“身体不适,所以效率下降了。” 

“这样废寝忘食,身体不是会更差吗?效率不是会更低吗?假如占用更多的休息时间,身体还会更差,效率还会更低……” 

“的确是恶性循环。”景麒淡淡一笑,“可惜我挣脱不了。”

“不能分配给部下吗?你该做的是引导和管理,而非事必躬亲。”

“只有需要事必躬亲的事,我才事必躬亲。” 

“你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休养啊。”

“话已至此,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早就想对您说了。”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严峻表情,“我希望辞去瑛州侯一职。”

“理由是?” 

阳子也沉下了脸。 

她一心复合因此不敢直斥其非,他倒先发难了。

“理由是我不能胜任。”

从来没有麒麟辞去首都的行政职位的先例。他这样胡扯分明是发难。

“我无法接受这个毫无诚意的理由。” 

“我是认真的。”

“你只是恼羞成怒,找我怄气。” 

“不,我是认真的。”

“在你说出真正的理由之前,我不会考虑这件事。”

“请您平心静气地考虑一下……”

她直视着他,摇头。

“那么,您回去休息吧。”景麒低下头,背过身,再度提起了笔,“我很忙,不陪您聊天了。”

愤怒之极的阳子哑口无言,只是呆望着他若无其事地批阅公文。终于,麻痹的四肢和心脏恢复了活动力,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攥紧了他的手腕。

他自然而然地抬头看看她。那眼中流露的茫然和不解深深刺痛了她。

“你这算是什么态度!” 

她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扯了下来,桌椅杂物翻了一地。这样的成果连她本人都始料未及。因为她没想到他如此柔顺,毫不抵抗。说时迟那时快,殿外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扶起了摔倒的宰辅,七嘴八舌地劝说女王不要动粗。 

这些人!百口莫辩的阳子这才意识到这些人本来就躲在门外监控他俩摊牌的进程,顿时火冒三丈。 

盛怒的她把景麒往殿外拖,并且吩咐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使令都不许擅自出殿。使令隐身在黑暗里,反应如何不得而知;官吏和仆从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没有人需要她多费唇舌,她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拖着他的手跑出正殿、跑过偏厅、跑上回廊……廊柱间浮现出一个青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主上,请留步。”

芥瑚深深地低着头。

“退下。”景麒说。

“台辅,请您向主上说明原委。” 

“退下。” 

“……是。”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和景麒单独谈谈,绝对不会欺负他。” 

芥瑚的语声自始至终保持着淡漠,像平常一样。阳子却有点过意不去,所以特地放软了声音。

“……是。”

“景麒,跟我来!”

拖着他直跑到御苑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阳子才舒出了一口气。

“您要和我谈什么事?”

“为什么骗我?” 

本来的计划是在他面前现身,但不发话点破,让他了解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就行了。然后她劝告他早点休息,他要是识相,就该顺势应允,陪她一起回寝殿,从此老老实实和她一起生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此宽容,如此过分的宽容,连她自己也深感不是滋味……他竟然还不肯合作。

“为什么骗我?说。”

“……不得已。” 

“具体点。” 

“按时作息就不能完成工作。”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 

“……在你说出像样的理由之前,我不会允许你辞职。”

“嗯,我知道,您刚才说过。”景麒点点头,“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我还有事要说。”

“什么事?” 

“明天开始你必须出席午议。这是诏命。”

景麒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却不吭声。

“快说遵命。” 

“我……”他踌躇片刻,终于向她跪了下来,“我办不到……请主上降罪。”

“为什么?” 

“您说为什么?” 

“唔……”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真可恶!

她简直可以听到腹诽的声音——反正我说的理由您又不信。

貌似谦卑,实乃讥讽。

压抑了半年多的愤怒一瞬间冲垮了理性,她一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老实说,她用的力道不算大,至少比珠晶女王温柔得多。因为浩瀚受伤的事已经让她引以为戒,她总是下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但景麒的身体还是为之一侧,随即摔倒在地,撑了好久才重新起了身。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

“啊,我也有错,我太冲动了。”

倒把阳子闹了个大红脸。 

“明天您还要早起,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 

“好不好?”

“嗯。”

阳子蹲到他身边,抚着那张有点红肿起来的脸。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似乎想要亲她。

这种时候还上当,自己就真是愚不可及了。阳子突然心中一凛。他应该大发雷霆或沉默不语,不是吗?哪怕不是生性孤高不恭的景麒,哪怕只是普通男人,也不会这样做小伏低息事宁人,不是吗?

他怎么变得这么虚伪!

他怎么变得这么有心计……近乎阴险。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8


广德殿的匾额在月光下投射着斜斜的黑影,芥瑚就蹲在那影子里,久久地,久久地,无休止地凝视着门外的世界。再往前挪动一寸,她就会违反诏命。从古到今还没有女怪违反诏命的先例,所以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蹲着,像一个木偶。 

“四更了。” 

重朔说。 

细而圆的水珠不断地从那个木偶尖削的脸上滚下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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