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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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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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了。” 

重朔说。 

细而圆的水珠不断地从那个木偶尖削的脸上滚下来——很有趣。他老觉得芥瑚在哭,其实只要定睛细看,就能看出那是冷汗。但他还是觉得她在哭。

明明是汗,看起来却像眼泪,连冗佑都说有趣。

“芥瑚,我说你……” 

冗佑的语声中断了。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向议政厅走来。芥瑚的脸上顿时生起了光,每一颗汗珠都在闪闪发光。她弓起了背,不过,马上又蹲了下去。来者不是景麒,只是御膳房里的小厮。

“芥瑚姐姐,芥瑚姐姐!” 

“嗯。” 

“你怎么没来取药呀?”男孩的表情带着惊讶,“不过,我给台辅端过来了。”

“我奉命留在广德殿。唔,交给我就行,你回去吧。”

这个小插曲让芥瑚换了个姿势,因为要捧药碗,她就不能蹲着了。不过,站在那里的芥瑚还是恹恹的。于是冗佑开始了它的经验之谈:

“我说芥瑚,你为什么不去找台辅?诏命虽然不可违,迫不得已的时候,违了也就违了。”

“你本来就不爱守规矩,我和你不一样。” 

“嘿嘿,妖魔嘛,都不爱守规矩。”

“如果没有动摇国本、危及主上性命的理由,台辅绝对不会违反诏命,也不会希望我违反诏命。” 

“过四更了。” 

重朔无聊地报着时。 

疼爱景麒的心情和恪守诏命的责任感,占上风的会是?

当斑渠和骠骑,连雀胡都凑过来下注搏彩的时候,景麒回来了。芥瑚的责任感和重朔的小金库最终大获全胜。 

景麒的脚步不紧不慢,背拔得笔直,整个人显得稳稳当当,只是每走百来步,就会在原地站定,低下头,沉思着什么似的,沉思片刻才重新迈步。所以,从他在使令们的视野里出现开始,到他跨入广德殿的大门,居然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

“台辅,服药。” 

芥瑚递上碗。 

“他们呢?” 

“都在自己的座位上打瞌睡。” 

“嗯,我先上床,再吃药。”景麒点点头,“你、你扶我一把。”

说要她扶,其实他全身的分量都压到了她肩上。这种寸步难移的模样使她意识到先前的他并不是一边走路一边沉思…… 

“痛吗?” 

“还、还好。” 

药效一过,体内就隐隐作痛。到后来,他已经听不清阳子在说什么。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他眼前发黑神思恍惚。为什么她如此渴求他的回答?为什么他答了她又不信?既然不信,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查追问,他本来明明只想隐瞒……

实话实说她伤心,甜言蜜语她也伤心;沉默不语她伤心,殷勤抚慰她也伤心。他怎么做怎么说她才会转悲为喜呢?最后她沉着脸跑下山去了。

虽然心中一片茫然,他也知道自己应该追她去。但是,已经没有追上前去求和的能力了,就像没有按时作息的能力,没有出席午议的能力一样。每跨前一步,不,每呼出一口气,都似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在公众场合倒下,因为这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性的动荡。

他早就为败露的这一刻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因为已经到临界点了。政务并没有增多,但他需要的工作时间却越来越长,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因为长期地超量地服食以风茄花(那种传说中的毒物)为主料的麻沸散,他的记忆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明显地衰退了。

幻觉,常常是幻觉,他分不清楚哪些是真事哪些只是自己的幻觉。换言之,即便她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他也遮掩不下去了;即便废寝忘食也无法避免公文积压,已经非辞职不可了。早年阳子和他的关系破裂,引起了人事上很大的变动,因此人们以为他如今的怪诞言行也是由于他俩关系不良。他没有致力澄清,反而默认了,这样,很委屈阳子吧。可他别无选择。

也许樊阿是他唯一的救星,樊阿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樊阿一死,他的眼前就黑了。他的世界就黑了。看不到光,看不到出头之路。他的世界,已经黑了。噩梦里的情景,已经侵入了现实,抑或是他整个人,已陷入了那噩梦…… 

********************

天蒙蒙亮的时候,阳子蹲在应天书院的库房里喝闷酒。 

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偷来的酒坛子已经见了底,盼望着一醉解千愁的她还痛苦地清醒着。如果她不是那么不争气,一边跑开一边期盼他来追,故意放慢脚步等他来追,甚至悄悄折回原地——感觉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

折回去才发现,他压根就没有追她的打算。他回了广德殿,若无其事地服药,随即就寝。睡得那么熟!连最起码的辗转反侧也没有!那一瞬间她的心直往下沉……沉入了深不可测的深渊。担心他失去她的行踪因而特意返回制造足迹的自己,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哭。

其实没有。 

那只是汗。 

冷汗。 

设想一下吧,如果她现在回到他面前,他一定会对她含情脉脉百般讨好吧。

真可怕! 

真可怕…… 

肠胃被烈酒烧得火辣辣的,但她冷汗直流,寒颤不止。

与其说是失恋的失望和失落,还不如说是惊恐。她突然明白了,半年以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那种情绪,那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情绪其实是惊恐。

“小心!”

“知道知道。”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对话声。阳子本能地往墙角深处缩了缩。

“……我有件事,早就想和您单独谈谈。”

脚步声偏偏在门口停下了来。声音很近,很清晰,是青辛。

“啊,什么事?”

还有祥琼。 

“您愿意和我结婚吗?”

“哎!”祥琼发出了更为惊讶的声音。 

“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说,您应该点头而非发愣。”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啊。”

“对你我来说,婚姻确实没什么意义——假如婚姻的意义就是养儿育女的话。” 

“我并不认为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但是,坦率地说,我打算独身下去。” 

“您看不上我吗?”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其实,我早就料到您会拒绝。”

“啊,我、我并没有,那什么……”

“您不用照顾我的心情,说什么需要再考虑几天之类的。我向您求婚,只是为了向您表达我的心意。” 

“结婚离婚都这么方便,人们对待婚姻的态度又这么草率,您认为求婚可以表达出什么心意?”祥琼迷惑地问。

“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除了可以养儿育女,婚姻和野合没什么区别。但是对我来说,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步入婚姻需要非凡的勇气非凡的决心和非凡的诚意!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幽会的情景吗?那是赤乐十三年的时候。当时的甜蜜我至今难以忘怀。然而我常常和别的女性野合,您也有过不少临时伴侣。我对这样的关系厌倦了,不用负责,也无权要求,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于是,我厌倦了。我想为您改变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原本属于我自己,我的事业,我的感情,我的爱好,我的一切原本属于我自己……” 

“现在呢?”

“我甘愿为您开始一种新的人生,您和我共同的新人生。从此以后我做任何事,公事或是私事,都会把您考虑在内。”

“所以,我也必须放弃自己的人生?做任何决定,都要把你考虑在内?” 

“是。” 

“我的父亲生前妻妾成群,我对婚姻没有向往。” 

“也许他是个令人讨厌的男人,我不是。”青辛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如果您愿意嫁给我,那么从今往后,我只忠于您一人。我的全身心,都交托与您,都属于您。”

祥琼久久地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但是阳子已经知道她的答案。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求婚,拒绝这个优秀的男人。

金波宫终于要迎来久违的喜事了吗?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9


暗夜中,悄悄浮现了使令狰狞的身影。

“台辅,找到主上了。” 

“她安全吗?” 

“安全是安全……”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可是台辅……”骠骑欲言又止。 

“退下。”景麒冷淡的语声中透出了疲倦。

她会有不测吗?不会,她身手矫捷,又对凌云山路了如指掌,即使遇到劫匪或妖魔,也能用剑术方术轻松摆平,再说了,庆的中心地区根本不可能有劫匪或妖魔。

景麒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他派使令去找她,只是因为无法接受她刻意不返寝宫的事实。

每天天还没亮,就能看到那张酣睡的脸,想让她多睡片刻但总是不得不狠心叫她起床。她将醒未醒时嘴里会发出不满的唔唔声,而且总是先睁开一只惺忪的眼。她最喜欢的早点是汤圆,为了方便与他接吻,芝麻馅里严禁猪油和蜂蜜。他常常亲自喂她吃早点——不是用手。这种时候她是幸福的,他对此非常有把握。虽然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只是一心一意想让她感到幸福,但这种时候,他也相信自己并非不幸福。

一般情况下,他对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她感到幸福很有把握。所以这些年他俩相安无事,简直可以说是恩爱夫妻的典范。但是,在她不悦的时候他就会不知所措。他不擅长取悦别人,态度总是生硬而笨拙。所以关系破裂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台辅,请沐浴就寝。”

“嗯。” 

她不会回来了,因为她不想看到他。

这里是燕寝,她从前的居所。他本不想来。明知主人不欢迎自己却硬着头皮现身的原因是,他不能让旁人认为他在生气、赌气或怄气。假如人们(包括她),能正确地理解他的想法就好了。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揣摩着她的心思,试图按照她的喜好决定自己的言行而已。

然而人们是不可能正确理解他的想法的,哪怕他说出口,人们(至少她),也不肯相信。当她认定他在怄气的时候,他的实话,他的谎话,他的话——似乎毫无意义。 

“台辅!” 

女奚小小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下头,看到血丝正从浅色的内衣下慢慢渗出来。前晚那一跤摔出了一些细小的伤口,因为他几乎没有痛觉,官袍颜色又深,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

衣物从身上拉下来时凝结的伤口又开了花,御医很快赶到,为他处理了伤口和淤青,沾血的物品也被女奚收拾得一干二净。但是,空气中残留了一丝淡淡的血腥。这种腥味让他两眼发黑,头皮发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乏力感。这和麻沸散药力最高峰时制造的深度昏死状态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后者不会使他感到丝毫不适。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他随着女奚的脚步走出房间,却无法摆脱那丝淡淡的血腥味。廊下清风轻拂,鸟语花香,他却在如此美景下一阵阵泛着恶心。走入浴室,香氛袭人,情况也没有好转。有一段时间,他几乎以为那种腥气来自他的幻觉。正如他至今无法确定体内的疼痛是真是幻一样。然而他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那就是他本身。那种让他反胃的味道是从他的身体上发出来的,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摆脱不掉。 

“至少有一点,您与我达成了共识。”他凝视着袅袅的雾气,喃喃自语,“您与我都认为我令人嫌恶……” 

只要她开始伤心,无论他怎么应对她都会越来越伤心,这是因为她伤心的原因就是他本身。如果可以消失,如果可以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但是,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她天然的生命在数十年前就结束了,他的存在是她目前的生命基础。虽然愿意就此消失,只要她别再伤心,然而她的生命是天下苍生的生命基础,他必须把她的生命放在首要位置维护。 

********************

“啊,痛痛……” 

阳子刚坐起来,就又一次倒了下去。

“你喝得太多了。”一个温和的语声在她耳边说,“乱性伤身,毫无益处。” 

“乐俊,我不是来听你教诲的!”

乐俊笑了,递给她一杯茶。茶水十分苦涩,但她一饮而尽之后,头痛的感觉就缓解了不少。

“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吗?”

阳子也笑了。

在乐俊眼中,这个笑容简直比药茶更苦。

如果是别的男人,大概会嬉笑着反问“不该发生的事是什么事”;如果是景麒,恐怕只会说是或否。不过,乐俊是乐俊,不是别的任何人,他显出了为难的神色,过了许久,才婉转地、含蓄地、近乎忸怩地开了口:“男人和女人一样,也讲究节操。”

“啊,抱歉。”

阳子脸红了。她并没有调戏这个正人君子的打算,但之前的那句话,倒像在调戏他。

“回去吗?我送你。”

“不。” 

“可是午议时间快到了,你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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