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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我生日时你送给我的那个Cassandra的花环。我一直保留着，甚至把枯萎的花瓣一直藏在脖子上的小金盒里。
我珍藏了它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而现在，你却用最卑劣和无情的威胁来强迫我接受你。
没有什么是真的。我什么都不会再相信。
就连权力也是那么不可信任的东西。那么，就让我信任自己的野心吧。
是的，有些人生来便是甜如花蜜，仿佛幸福之杯已在生命里斟满。有些人生来便如暗夜般漆黑，漫无尽头。
我一直以为，我属于前者。但这时候，记忆女神残忍地告诉了我，我的一切，都是虚伪的。
都是假的。
床边有一个火炉，已经快要熄灭了，黑红的火焰在微微地窜动。凯莱尔的手，慢慢地摸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用力扯断脖子上那条细金链子，一个小金盒落到了火里。落到火里的那一刹那，那个小金盒里飘出来了一些灰色的东西，像是一些干枯褪色的花瓣。
那火燃烧得正旺，片刻间，就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第 63 章
63
“Cassandra。在遥远的地方才有的一种花。你对这种像飞舞的蝴蝶一样的花，应该早已不陌生了吧，塔希尔？”凯莱尔微笑地看着塔希尔，“这个故事怎么样？还能吸引你听下去吧？”
塔希尔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是的，那几天，乔维安非常心烦意乱，甚至很少到他的帐蓬来找他。即使来了也没有过夜。
“你们……”
凯莱尔打断他的话。他的笑容一直在脸上没有消失。“知道乔维安第二天早上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我的天，我做了什么？我死之后，在阿刻隆河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卡珊德拉？！”
塔希尔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直瞪瞪地看着他，任凭他说下去。“乔维安问我，我想要什么。我说，如果我要你的皇位呢？他说，我给。可是，我却不想要了，那种得来的方式，对我是莫大的耻辱。”
“耻辱？你陪他睡一夜能换回皇位，难道还不值？”塔希尔终于自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凯莱尔却并不介意他的刻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一直跟着你们到了亚努斯宫殿。乔维安一直不敢再正视我，但我却已经不在乎了。那之前，有些事我并不明白，那之后，我明白了。……也许别人不会懂，可你该懂得我明白的是什么。既然我已经为了自己的野心忍受了下来，我就要换得更多的东西。乔维安给我看了整座亚努斯宫殿的军事布置，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他看着塔希尔，突然笑了一下。“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娼妓。塔希尔，你不用再嫉妒我了，我跟你，没有什么区别。”
“我并没有对乔维安再提出什么要求，虽然我看得到他是在等着我开口。直到我走的时候，他都在等着，只不过，没有等到。我本来想回安纳托利亚，但是我那时候却不想回去。于是我先去找了克雷达，我在他那里喝了好几天酒，喝得克雷达都忍无可忍，最后派人把我送了回去。”
他微笑地对着面前的人。“我的故事，怎么样？”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非常清脆而冰冷。塔希尔依稀地想起来，在朱利安死的那一天，凯莱尔的笑声也是这样的。没有感情的笑法。“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乔维安那杯酒，是我端给他的。”
砰砰嘭嘭的声音响了起来，塔希尔颤抖的手已经碰翻了眼前的所有东西。“你说什么？！”
凯莱尔的手里，还在转动着那个酒杯。“小心点，我想这种酒是很稀有的。我说，是我毒死了乔维安。也是我派人搜到了你并把你送还给了瓦伦斯。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甘心的，你在他身边也是我的机会。你给我传讯，是我一直在期待着的。我知道，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别的人可找了。”
“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杀了乔维安？！”
凯莱尔笑了。“其实，也不是我毒死他的。是他……自己喝的。所以，也算是他自杀的，是不是？”
摆脱了贝利撒留的追兵之后，乔维安看到那座美丽的临海的亚努斯宫殿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回到这里，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算是两方血战，也有一半的胜算。
他派了一队人去寻找并保护塔希尔，但并不打算先把塔希尔接回来。现在的情势风云变幻，还是等到稳定了再去接他。即使……万一自己有了什么不测，他也相信塔希尔会给自己找一个自保的方法。
接连的两次对垒，虽然死伤惨重，但亚努斯两面临海，克雷达的舰队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围着。攻城是没有着落的，凭贝利撒留还攻不下来。亚努斯的储备非常丰富，如果要比谁的粮草先供应不上，那一定不会是乔维安。
所以，在一个晚上，乔维安在宫殿里开了一场宴会。在过度的紧张后，也许是需要美酒的刺激和一些松驰。
那是个近于狂欢的宴会。乔维安的母亲海伦娜一向敬奉酒神，她本人就像是巴科斯的女信徒。这场宴会也像是酒神宴一样，狂乱而意乱神迷。头上戴着羊角，牛角甚至是松冠的人，在闪耀不定的烛火下光陆迷离，看在醉眼朦胧的眼睛里，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大理石的宫殿还是茂密阴暗的树林。
乔维安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他抬起头，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酒醉后的幻觉。
凯莱尔就在他对面。凯莱尔穿着件长袍，依然是酒红色，天鹅绒的深红色，织着金。这种颜色总能给人带来一种肉欲的刺激，如同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乔维安用力眨眨眼睛。不，不是梦，不是幻觉。凯莱尔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乔维安看着凯莱尔，他额上贴了一排大大小小亮闪闪的金片，大的有指甲盖大，小的只有米粒大，从太阳｜穴延着两颊一直延展到唇角。仿佛是一条灿烂的金带，这时候在烛火下看起来，明亮得耀花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湿润。凯莱尔的眼睛湿润而闪亮地对着他看。他的眼睛相当大，殿里的光线并不好，那种深青蓝的颜色美丽得几乎在流动和蔓延。可以在里面看到尼罗河的河水，和尼罗河上的天空。像在流泪一样的眼睛，美得让人心碎。
凯莱尔举起手里的酒杯。金色的酒杯跟他额上的金片一起在闪光。
他从乔维安手中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自己的酒杯向他送了过去。
乔维安伸出手去接。凯莱尔却没有放手。两个人就僵在那里。直到一滴眼泪，落进了
酒杯里，迅速地不见了踪影。
我终于等到你流泪了。你用你的一滴泪，换了我的一条命。我曾经多么希望卡珊德拉为我流一次泪，可是，她不会。她永远不会流泪。
我一直认为，或者仅仅是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你并不像卡珊德拉。我宁可你是个漂亮冷血的杀人娃娃，也不愿意你像卡珊德拉。她会把她的一切都作为筹码以换得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她的美。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们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
她甚至以死作最后的筹码，逼迫我们三个人都向她发了誓。我，瓦伦斯，还有朱利安。
否则，你以为朱利安会放任你在安纳托利亚发展你的势力？卡珊德拉死后，朱利安像是疯了一样，他再也不会对付你。他已经放弃了一切了。
而我，除了近于狂热的对土地的掠夺和征服，我找不到别的救赎的方式。
我曾经做错过事，我为此终生后悔。我曾经违了约，我承诺过你的母亲，永远保护你，我却没有办到。现在，我还给你。你要的东西，我全部给你。我能给的，不过是我的命而已。剩下的，还是得靠你自己去争取。
我这一生，想要的一切，几乎都已经得到了。皇位，得到了。所爱的人，我得到了。如果说我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是我还没有看到这片辽阔的土地更远的地方。
其实，本来就没有人可以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的。所以，我可以不再犹豫了。
乔维安举起了酒杯，对凯莱尔微笑。凯莱尔微微张开了嘴唇，睁大了眼睛。乔维安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了。他仰起头，把里面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这时会有什么？胜利，满足，还是报复的快感？……不管是什么，我还给你。我欠你的，我用命还给你。
第 64 章
64
乔维安扔下了酒杯。他倒在了长榻上，感觉自己的胸口逐渐开始燃烧。他没有闭上眼睛，他一直在盯着凯莱尔看，直到那张脸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模糊，分不清楚究竟是是卡珊德拉的脸，还是凯莱尔的脸。
也许，正如塔希尔所说的，卡珊德拉，Cassandra，或者是Cassander，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这一场不引人注意但又是致命的交易。但是没有人真正留意，因为被毒杀的人不会主动去喝这一杯酒的。
除非……他是心甘情愿。
那双蓝色的眼睛，慢慢地像是结了冻。把人的心，冰到了零点。凯莱尔怔怔地看着乔维安的脸，那变成死灰色的嘴唇最后发出的一声轻轻的呼唤，他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自己的幻觉。
塔希尔。他在叫着这个名字。
凯莱尔手里空了的杯子，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他站起身，转过一根又一根的柱子，没有回头。他走得越来越快，连绵不绝的圆柱像是迷宫一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离开，永远离开。能够走出亚努斯幽黯的迷宫，却走不出心的禁锢。
“他就那样看着你，喝下去了？！你就那样看着他死？凯莱尔！”
凯莱尔微笑了。“是的，他一直在看我。他在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而他在喝完那杯毒酒之后，也在看我。其实，他欠我的已经还清了，他并不必要再看我了。”
塔希尔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在喃喃自语。“他睁着眼睛。他死后一直睁着眼睛。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睁着眼睛。他看着你，他在看着你……”
“他看的不是我，塔希尔。他看的是我母亲，卡珊德拉。”
“那又有什么区别吗？红色的Cassandra也好，白色的Cassander也好，都是一样的。”
凯莱尔沉默了一下。“也许。”
“我一直很奇怪，非常奇怪。就连瓦伦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一场普通的宴会后，乔维安死得那么突然。我一直在询问当时在场的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可是，有，就是你。只是他们认不出来是你而已！”
凯莱尔大笑了起来。“是啊，明明是我的脸，他们却认不出来。”
“你刻意换了衣服，再加上那些装饰甚至化妆，和暗暗的烛光，他们当然认不出你！你那个模样，跟你平时的装束差得太多太多！”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我毕竟是到过亚努斯宫的。不过，没有人注意到。我确实想找个人说出来，我也隐瞒得很疲倦了。在罗马的皇宫里，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乔维安，我夜夜都在空旷到让人发寒的宫殿里踱步，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的回响……那让我几乎发疯。”凯莱尔把手搭在额头上，“我们都在重蹈朱利安的覆辙。他曾经也是个年轻有为的皇帝，结果变成什么样，你是最清楚的。我们这个家族……过于互爱了。如果是个冷酷无情的家族，那也好，只可惜……我们不能。放不下感情，也放不下欲望……最后……我不想受终生的折磨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我不希望变成朱利安的样子，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害怕的事的话……我终于开始理解乔维安所说的话，得到一切，却永远不再快乐……”
“可是，你已经做了。你已经杀了他。而且，你在杀了他之后，你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接下来的计划。”
凯莱尔淡淡地说：“没有了乔维安，要攻下亚努斯宫殿就太容易了。我趁着骚乱的时候出了城，然后跟赶来的利奥他们会合。之后……你都知道了。”
塔希尔脸上浮起一个近于刻毒的笑。“至少得先换了衣服再去见他们吧？你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你下的手，瓦伦斯甚至还以为你一直在怨恨他。”
凯莱尔也笑了。“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想，不过，他越对我内疚越好。也许……有哪一天有用呢？当然，我错了，瓦伦斯确实不是乔维安。如果在那里僵持下去，很难说谁胜谁负。我一个人，要潜进去不是太大的难事。我听说，里面在举行一次宴会，于是，我决定给乔维安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