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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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兵帅克-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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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咱们又搭上一场战争,”帅克说道,“咱们又添了一个敌人,添了一道前线,咱们用起弹药来可得省着点儿啦。”

“我唯一担心的是,”巴伦十分关心地说,“意大利这档子事一定会减少咱们的配给。”

给养军士万尼克思索了一下,然后很沉重地说道:

“那一定会的,因为这么一来,打赢这场战争又得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咱们眼前需要的,”帅克说,“就是再来个像雷迪兹基那样的家伙。他对那一带很熟悉,也懂得怎么样冷不防把意大利人逮住,该用炮轰哪块儿,从哪边开炮。打进一个地方不难,谁都能办得到。可是能不能再打出来,那就看一个人的战术高明不高明啦。”

给养军士万尼克暗地里对意大利特别关心。他在老家开的那间药店里兼卖柠檬水,都是用烂柠檬做的。他总是从意大利买到最贱而且最烂的柠檬。现在这么一来,他的药店就再也买不到意大利的柠檬了。没疑问,跟意大利一打仗,一定会产生许多这种出人意料之外的不便的。

参谋车里大家在谈着意大利参战后造成的一些最近的形势。那位战略大家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如今不在场,如果不是第三连的杜布中尉在一定的程度上替代了他,他们的谈话一定会枯燥无味的。

杜布中尉就一本正经地用塾师的口吻开始发表他的高见:

“一般说来,意大利这个举动在我看来毫不足奇。三个月以前我就算定会发生的。没有疑问,近几年来意大利因为跟土耳其打仗打赢了,所以变得目中无人。不但这样,它也过分信赖它的舰队,过分信赖亚得里亚海沿岸和南提罗尔省人民的情绪了⑶。战前,我时常对我们那地方的警察局长说,咱们政府不应该小视南方的民族统一运动。他很同意我的意见,因为凡是有远见而且关心帝国安危的人,势必早已看出。如果我们过于姑息那些分子,就会有怎样的下场。我记得很清楚,大约两年以前,在跟我们那地方的警察局长谈话的时候,我曾说意大利只不过又在等机会反过头来打我们。”

“现在他们已经这样干啦!”他大声咆哮着,真像别的人都在跟他辩论,虽然所有的正式军官听着他的讲演,都希望这位多话的先生快点完蛋。

“老实说,”他把声音放轻些,接着说,“在绝大部分情形下,人们容易忘记咱们跟意大利过去的关系。今天旅部命令里提到的一八四八和一八六六年⑷,那是咱们军队光荣、胜利的日子。但是我总是尽自己的责任。在学年完结以前,差不多就是刚一开仗的时候,我给我的学生出作文题目:‘我国英雄在意大利,从维森查到克斯吐查,或……’”

这个东拉西扯的杜布中尉还庄重地补充说:

“‘……鲜血与生命献给哈布斯堡王朝,献给统一的、伟大无比的奥地利’。”

他歇了一下,等着参谋车里别位对新的局势表示些意见,这样他就好向他们证明他五年前就知道意大利有朝一日会怎样对待它的盟国了。但是他失望得很伤心,因为营部传令兵马吐士支把《佩斯使者报》的晚刊从火车站上给撒格那尔上尉带来后,撒格那尔上尉把头埋在报纸里说道:

“瞧,咱们在布鲁克的时候正演戏的那位女演员魏妮尔,昨天晚上又在布达佩斯的小剧院登台啦。”

这时候,火车在站上已经足足停了两个多钟头,因此别的敞车上人人都相信火车要掉过头去,往意大利开了。这种想法是梯队上发生的几件奇怪的事引起的。大家又从敞车上被赶下来,一个卫生检查员随着一个消毒委员会来了,就把所有的敞车大量洒了来苏水。这办法很多人十分反对,尤其是放面包的车上。但是命令终归是命令。卫生委员会下命令要把所有属于第七二八梯队的敞车都消了毒,所以他们就楞头楞脑地往大堆的面包和一口袋一口袋的米上喷起来苏水。仅仅从这一点也可以表明要发生点不同凡响的事了。

喷完了,大家又被赶回敞车去,因为一位老将军检阅梯队来了。站在后排的帅克对给养军士万尼克谈起这位贤者的时候说:

“这是个老讨厌鬼!”

这个老讨厌鬼就沿着一排排的队伍蹒跚踱着,后边跟着撒格那尔上尉。他在一个年轻的新兵面前停下来。显然是为了鼓励一般士兵,他问起这个年轻的新兵的籍贯、年龄和他有没有表。年轻的新兵有一只表,不过他想:既然这位先生会再送他一只,他就回答说,没有。老将军听了傻笑了一下,就像弗朗兹·尤塞夫每逢在节日对市长们训话时常做的那个样子,然后说:“那很好,那很好。”于是他又抬举了站在旁边的一个下士,问他的老婆好不好。

“报告长官,”下士喊着说,“我没结婚。”

将军听了,神气十足地笑了笑,说了几遍:“那很好,那很好。”

然后将军越发带有老年人的稚气,他要撒格那尔上尉叫队伍从右边两个两个地报数给他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就听他们喊起“一——二,一——二,一——二”

老将军很喜欢这手儿。他家里有两个传令兵,他就常叫他们站到他面前,让他们“一二——,一二——”地报数。

这种将军奥地利有的是。

检阅顺利结束以后,将军对撒格那尔上尉大大夸奖了一番。士兵们可以在火车站左近随便走动了,因为接到通知说,火车还有三个钟头才开呢。于是,士兵们就到处溜达,碰碰运气:车站上既然挤了很多人,偶尔也有士兵能讨到一支香烟。

显然地,早先火车站上对军队那种盛大欢迎的热情已经相当冷落下去了,如今士兵开始乞讨起来。

英雄欢迎协会派一个代表团来见撒格那尔上尉。代表团的成员是两位无聊到家的太大,她们还送给军队一些慰劳品,是二十小盒咳嗽糖(各种口味的)。这种小盒是布达佩斯城一个糖果制造商当作广告分送的,盒子是锡质的,盖上画着一个匈牙利兵跟一个奥地利的民兵握着手,他们头上闪亮着圣·司提芬⑸的王冠。王冠周围又用德文和匈牙利文写着:“为了皇帝、上帝和祖国。”糖果制造商对君王真是忠心耿耿,他居然把皇帝放到上帝前面了。

每盒装着八十粒咳嗽糖;平均分配起来,每三个人可以分到五粒。除了咳嗽糖,两位无聊而且愁容满面的太太还带来一捆传单,上面印着布达佩斯大主教戈查·扎持木尔·布达法尔写的两篇新祈祷文。祈祷文是用德文和匈牙利文写的,上边把一切敌人都狠狠地诅咒了一通。照那位年高德劭的大主教说来,万能的上帝应该把俄国人、英国人、塞尔维亚人、法国人和日本人都碾成肉末。就像希律⑹当年屠杀婴儿那样,万能的上帝也应当让敌人通身浴血,把他们杀光。这位可敬的大主教在他那篇虔诚的祈祷文里曾使用这样美妙的词句:

愿上帝祝福你们的刺刀,叫它们直扎到你们敌人的腑脏里去。愿万能的上帝凭他伟大的正义指引你们的炮火,叫它直落到敌军参谋的头上。慈悲的上帝,愿我们一切的敌人受到我们的创伤以后,用他们自己的血把他们憋死。

两位太大送完这些慰劳品以后,就向撒格那尔上尉热切地表示,希望分发的时候她们也在场。老实说,一个太大甚至说,她想趁这个机会对官兵讲几句话——她总叫他们“咱们勇敢的孩子们”。

撒格那尔上尉拒绝她们的要求时,两位太大都很难过。这时,慰劳品已经装到那辆当作贮藏所用的车上去了。两位可敬的太太就走过军队的行列,一位太太在一名长了胡子的战士颊上拍了一拍。这战士对两位太大的崇高任务毫不知情,她们走过去以后,就对他的伙伴说:

“好一对厚脸皮的老婊子!嘿,这样丑八怪、扁脚的老太婆,居然吊俺大兵的膀子!”

车站像平时一样熙熙攘攘。意大利的参战引起了相当大的恐慌。炮兵两个梯队被留下,派到斯梯里亚⑺去了。另外有一个波斯尼亚人编成的梯队,不晓得为什么有两天给丢下完全没人管。他们已经两天没领到配给了,目前正在新佩斯城的街上流浪,向人讨着吃。

第九十一联队的先遣队终于又凑齐,回到敞车上去了。可是过了一会,营部传令兵马吐士支从铁路运输管理处回来,带来消息说,还要三个钟头才开车呢。于是,刚凑齐了的士兵又从敞车上被放了出来。然后,就在列车开动以前,杜布中尉很烦躁地走进参谋车,叫撒格那尔上尉马上把帅克逮捕起来。杜布中尉教书的时候是以喜欢在同事中间传话出名的。他喜欢跟士兵谈话,好抓住他们心里想的些什么,同时,他也好用教训的口吻向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打仗,和为了什么而打。

他散步的时候瞅见帅克站在离火车站大楼后面的一根电灯杆子不远的地方,正津津有味地端详着一张卖慈善彩票的招贴,那是为筹战款的。招贴上画着一个满脸惧色、留着胡子的哥萨克人背墙而立,一个奥地利士兵用刺刀把他扎穿。

杜布中尉轻轻敲了一下帅克的肩膀,问他看了喜欢不。

“报告长官,”帅克回答说,“无聊到家了。胡说八道的招贴我当年见过多了,可是从来还没有像这幅这么糟糕的。”

“你不喜欢的是什么呢?”杜布中尉问道。

“长官,首先我不喜欢那个兵对于委托给他的那把刺刀的使用法儿。嗬,那么抵着墙使起来就要把刺刀弄坏了。而且,无论如何他也用不着那样干,因为那个俄国人已经举手投降了。他已经是个俘虏。对俘虏得按规矩办事。说回来啦,得有个是非公道。那家伙的干法一定会被逮捕的。”

杜布中尉继续调查帅克的看法,问道:

“这么说来你替那个俄国人难过,对不?”

“长官,我替他们两个人都难过。我替那俄国人难过,因为他肚子里扎了根刺刀;我替那个兵难过,因为他得因为这件事被捕。请问长官,他干么那样弄坏他的刺刀呢?”

杜布中尉气冲冲地盯着好兵帅克那张愉快的脸,用愤怒的声调问他说:

“你认得我吗?”

“我认得您,长官。”

杜布中尉翻了翻眼睛、跺了跺脚说:

“告诉你,你还不认得我哪。”

帅克依然泰然自若,又回答说:

“报告长官,我认得您,您是我们这个先遣队的。”

“你还不认得我哪!”杜布中尉大声嚷道。“你认得我善的一面。可是等你见识见识我那恶的一面。要是谁碰着我恶的一面,我就让他后悔爹妈不该生他!好,你认得我不认得?”

“长官,我的确认得您。”

杜布中尉狠狠地瞪着帅克,帅克用一种很有尊严的镇定承受着杜布中尉蛮横的眼色,他们的会见就在一声“解散!”的命令下结束了。

杜布中尉心里想着帅克,决定叫撤格那尔上尉把他严加禁闭。同时帅克呢,心里也想着:他一辈子很见过几位白痴军官,然而杜布中尉却是他所见到的中间最出色的样品。

杜布中尉又拦住三批士兵的去路,但是他在“叫他们后悔爹妈不该生他们”的教育上的努力却完全失败了。他面子上挂不住了,因此他才在开车以前叫撒格那尔上尉把帅克逮捕起来。他强调好兵帅克的举动傲慢得惊人,必须把他隔离起来。他说,要是再这么搞下去,士兵的眼里就完全没有军官了。他反问说,在座的军官一定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的。战前他曾对他那地方的警察局长说,作上司的一定要对下属保持威严。警察局长也是同样想法。尤其在打仗的时候,军队离敌人越近,就越应当叫士兵懂得畏惧上帝。因此,他要求应当就地惩办帅克。

作为正规军官,撒格那尔上尉讨厌所有的后备军官。他提醒杜布中尉说,他建议的那种办法只能由警卫室去执行。至于帅克,杜布中尉首先应当找的是管帅克的人,那个人就是卢卡施中尉。这种事都是由警卫室直截了当地去办。杜布中尉大概也知道,这种事得按着程序从连部转到营部。如果帅克做了错事,先得由连部惩办他;如果他不服,他还可以向营部警卫室上诉。可是如果卢卡施中尉愿意把杜布中尉的报告看作正式的通知,认为应当采取惩治的措施,撒格那尔上尉也不反对把帅克带来盘问一下。

卢卡施中尉也不反对这样做。

杜布中尉犹豫不决了。他说,他只是泛泛地要求惩罚帅克,也许帅克不能恰当地表白他自己的意思,只不过他回答的话叫人听来觉得傲慢、无礼、对上级不知尊敬就是了。而且从这个帅克的一般样子看来,显然他神经上不大健全。

这样,一场暴风雨就从帅克头上掠过去了,一点也没碰着他。

列车还没开,一列兵车把这个梯队赶过去了,车上载着各单位形形色色的人物。有掉了队的士兵,如今出了医院,正被送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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