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父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农民父亲-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哇大哭,钻进窑里不敢出来。奶奶说东子你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还真打?父亲把棍棒放在膝盖上大吼一声,“喀嚓”一声,棍棒折成了两段。
  两家人对父亲和奶奶都很尊敬,因为梁家河是父亲开垦的处女地。三家人占了四孔窑洞,父亲和奶奶的两个中间是相通的,一大一小。可能原来的时候也是住一家人的。中间的那孔窑洞有裂纹,父亲和大毛把窑脑上的那棵榆树砍了下来,在里面搭了建木,窑洞就结实了。父亲把自己的农具借给他们,要他们在山上开垦荒地,答应等玉米成熟了借给他们种子。眼看着庄稼就要熟了,野兔和松鼠却开始跟他们争粮食。野兔把父亲种的豆子都吃了,松鼠爬上玉米秆,把玉米啃成三花脸。为了留下来年的种子,晚上父亲只好和大毛睡在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喊,这样才保留下一些粮食。那头猪秋后已经长大,父亲把它杀了,卖了一半,留了一半。几年没有吃猪肉了,几家人像过年似的,高兴得不得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农民父亲 九(5)
陕北的秋天过的很快,天气转隙就凉,早晚已经能见到霜冻了。河滩里的螃蟹已经被他们捉得差不多了,鳖也很少有了。倒是癞蛤蟆一到晚上就鼓噪得不行,此起彼伏,吵得人不得安宁。
  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悄地降落了。风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硬硬的,打得人脸生疼。父亲早起到河里挑水,赫然发现河边的泉水旁躺着一个人,奄奄一息。这个人胡子很长,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刮过了。父亲扶他起来,男人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放下水桶回到家里拿了被子披在他身上,然后又给他喝了一碗热水,男人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颜色,两行热泪慢慢地流下来,顺着鼻翼挂在嘴角上。男人穿一件黑夹袄,头上裹着一块很脏的毛巾,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从他的衣着上看不像本地人,也不是南方或是山东河南过来的。父亲说你从什么地方来?男人嗫嚅着说:“陕北。”父亲说这里不就是陕北吗?男人微微地笑了一下,说这里离真正的陕北还远着哩!过了延安那才叫真正的陕北呵。父亲点点头,准备扶男人到窑洞里休息一会儿。男人不时地用眼睛看着岩石下面。父亲循他的目光,发现岩石下面还趴着一个人。从那人的衣着上看好像是个女人。
  父亲说:“你们是一起的吗?”
  男人说:“那是俺女子。”
  父亲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老汉说:“上头闹饥荒,没啥吃,就逃出来了。昨晚本来准备在县城过夜,俺女子饿得不行,想找吃的,结果走到这里就再也走不动了。”
  父亲说:“你们父女俩先到我家休息,吃点东西再走。”老汉闭上眼睛,连连点头,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说不出话来。父亲于是先把他背了回去,接着又下来背回了那个女人。女人瘦得皮包骨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父亲突然想起了桂花。那次讨饭的时候自己的脚崴了,桂花深一脚浅一脚地背自己走了很长的路程。他们现在在何处?是否也跟面前的人一样饿得奄奄一息?
  父亲不得而知。
  被父亲救上来的父女俩在窑里暖和了一阵,又喝了一碗奶奶弄的热汤,脸上绽出了红润的颜色。奶奶给女人擦了一把脸,女人的脸很脏,几天没洗了。擦过脸后父亲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充其量就二十岁,还是个姑娘。她面容秀丽,瘦削的脸蛋因营养不良而明显凹陷,但那双波光流转的漆黑眼睛却漾着水亮的光彩。姑娘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她冲着奶奶不住地笑。她的眼睛绽得很大,深深的眼窝里蓄着泪水,一看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唉,在那样的年月,苦命人真是太多了啊!桂花和小明还不知在什么地方遭罪呢。奶奶叹息了一声。
  “好心人,留下俺女子,给她一条活命吧!”老汉和他女儿在梁家河住了两天,大有改色。老汉其实不老,还不到五十岁。老汉说自己的家里已经没人了,就剩下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他现在准备离开这里,只求父亲和奶奶收留他的女儿,他不会再回来了。“天气越来越冷,你们如果不要,女子在外面会冻死的。求你们给她一条活命吧!”老汉说完就向奶奶和父亲磕头,父亲慌忙扶起了他。奶奶说要是不嫌弃这里,你们就都留下吧。老汉摇摇头,最后看了姑娘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姑娘跑到院子里喊了一声:“大啊!”老汉没有应,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大步流星地走了。
  后来这个姑娘成了我的母亲。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农民父亲 十(1)
父亲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面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母亲的身子太虚弱了,脸上除了一对很大的眼睛,面部几乎全塌陷下去了。即便这样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看。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父亲开始很不习惯,父亲变得沉默寡言,因此很少跟她说话。母亲感觉到了这种尴尬,无助地望着奶奶,希望从那里得到帮助。半个月后,母亲的身体便逐渐恢复了,身上的一些女性的特征开始突出,脸上也有了红润的颜色。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开始里里外外地忙了起来,什么也不让奶奶动手。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个帮手,地里干活轻松多了。大毛开父亲的玩笑说:“海东啊,你看大妹子长得多俊,人又勤快,不如你们成亲吧!”父亲说你不要胡说,人家还是姑娘哩!说完偷偷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的脸憋得通红,却不恼,笑眯眯的样子,只是更加卖力地干活了。
  母亲的勤快博得了奶奶的极大好感。这姑娘很能吃苦,有点像大翠。人长得也不赖,有些像桂花——怪不得父亲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面熟。月明的晚上,父亲一个人在小窑里睡不着,奶奶便过来了。奶奶说东子啊,白天干活那么累,晚上还不早点睡觉?父亲说娘,我睡不着。奶奶叹了口气,就在他的身边坐下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在父亲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奶奶的手热乎乎的,摸在头上很舒服。这只手从父亲小时候起就扶着他,拉扯着他一步步地成长。小时候父亲每次起床,奶奶都要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抚摸,父亲就醒了,知道该起床了。奶奶说东子啊,你是不是有心事?有事就跟娘讲,憋闷在肚子里难受。父亲没说话。奶奶说东子啊,俺觉得这姑娘挺好的,你觉得咋样?父亲“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面对着奶奶。奶奶说要不你们俩成亲吧,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也好有个照应。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希望他能够同意。父亲说这事急不得,你让我再想想。奶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那边窑里去了。
  母亲出生在陕北黄河岸边的一户穷苦人家里。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死了,听说得的是很一般的病,家里没钱看,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了。外婆死后,外公没有再娶,含辛茹苦地把母亲拉扯大。原准备找个上门女婿,也好颐养天年,没想到赶上天灾人祸,村子里很多人都出去逃荒去了,外公就带着母亲一路奔波,走到鹿县的时候实在走不动了,就含着泪将母亲托付给了父亲。父亲至今不清楚当时外公的明确动机,母亲说那完全是天意巧合,他们是上辈子就注定的一段缘分,老天拽着他们父女来到这里。也许是父亲的诚心相待打动了外公,他是在一瞬间做出的决定,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奶奶知道,父亲的心里其实还是牵挂着那个女人的。桂花在父亲的心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以至于其他女人很难走进他的心里。父亲总觉得有那么一天,桂花他们会回来的,就像出了一趟远门,走了一次亲戚,他们不过是暂时迷路了而已,因此父亲把自己的情感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对母亲不冷不热。两人同吃同住,却很少沟通。母亲比父亲小两岁,叫他哥哥,父亲也愿意她一直这样叫下去。然而快到过年的时候,奶奶的身体突然不好了,走路晕晕乎乎,经常白天说胡话,说小明回来了,让父亲出去迎接,又说爷爷来了就在外面。黑漆漆的夜晚,奶奶会一个人拄着拐杖顺着沟走很远很远,吓得父亲和母亲到处寻找。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北风掠走了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把光秃秃的山峁弄得灰蒙蒙的,没有了缤纷的色彩。陕北的冬季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温和。风虽然没有海边的硬,但还是很有力量的。一场大雪过后,所有的山头又成了白茫茫一片,想进山都不容易了。
  大雪封山前,梁家河又来了几户人家。这几户人都是从外地逃荒而来的,父亲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接纳了他们。原来的窑洞已经不够住了,父亲于是伙同几个男劳力在一处较为向阳的地方打了几孔土窑。窑不大,但是很温暖。对于长期流浪饥寒交迫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栖身之处了。三九即将来临,他们必须给自己找一处容身的地方,梁家河便是他们最佳的选择。
  

农民父亲 十(2)
人多了,村子就更热闹了。大家对父亲和奶奶都怀着深深的敬意。奶奶又开始唠叨,一会儿小叔,一会儿大翠,一会儿桂花。奶奶说东子啊,娘看来不行了,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关,娘希望在临死之前看到你成家,这样俺就是见了你爹也有个交代了啊。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噙着泪水的。奶奶后来对母亲越来越依赖了,几乎是离不开她了。奶奶说这么好的闺女你不要,你会后悔的。母亲听了心里也很难过,她不住地安慰着奶奶,说自己愿意做她的女儿,一辈子伺候她,让奶奶不要逼父亲成婚,自己配不上父亲。母亲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便下来了,一个人便跑到山下的小河里,把即将结冰的水淋在脸上。母亲的手冻得通红,泪水和着冰水挂在腮上,清汪汪的。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白得像一面镜子,没一点温度。梁家河像一条白色的巨蛇在川道里蜿蜒曲折。结冰后的小河静悄悄的,只有走近了才能听见下面的流水声。这样寒冷的季节,不知那些螃蟹、青蛙和土鳖都躲在什么地方了?父亲站在小河边发愣。小河里也有鱼,但是很小,像漂在水面上的一片小树叶,静静地浮在那里不动。父亲虽然很喜欢吃鱼,但是对它们却没有半点兴趣,只是期盼着这些浮动的家伙能够早点长大。
  山野沉寂并不是一切都睡着了,狐狸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出来觅食。这东西非常狡猾,有时却是很愚蠢的,往往中了猎人的圈套,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丰厚的皮毛;野鸡在这个季节也会从山上走下来,躲在院子的边缘觅食。父亲用铁丝做了几个夹子,放在河滩的草甸子上,一个冬天能捕捉十几只呢。野鸡肉比家鸡肉还有味儿。那时候村子人少,村里不管谁家套住了野鸡野兔,都会把炖好的汤挨家挨户送一碗的,一时间小小的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大家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虚,大家知道,她在牵挂着儿子的婚事。大家便来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父亲被弄得哭笑不得,仿佛自己不结婚,就对不起大家似的。薛大毛的女人陈改秀更是天天上门,说是替奶奶解闷,其实操的也是这份心。父亲都有些烦她了。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村子是否安宁的大事了。特别是奶奶,改秀对父亲说如果再一味这样下去,难免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父亲终究还是没有坚持到底。在众人的热切期盼中,父亲在腊月的最后一天结婚了。
  结婚的那天,梁家河热闹非凡。这是小村的第一件喜事,也是大事。那天所有的人都早早起来了。大家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像亲戚一样,都来帮忙了。薛大毛提前从集上买回了鞭炮,父亲多置了一些年货,把槽上的那头猪杀了,又宰了两只公鸡,从窖里拿出了白菜、萝卜,大毛亲自下厨,酒席便开始了。
  那天母亲被转移到大毛的家里。大毛女人改秀用唾沫弄湿了梳子,给母亲上了头,拔了脸上的汗毛。用燃烧过的黑棒画了眉,母亲显得漂亮了很多,父亲眼睛也为之一亮。奶奶那天异常兴奋,几个月来的痴癫似乎也没有了,双目炯炯有神,精神抖擞。那天奶奶搬进了小窑,母亲被娶进了大窑里,炕上铺着一床新被子,是几家人凑钱买的贺礼。父亲很感动。
  第二年的冬天,母亲便生下了姐姐。两年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那时候,梁家河已经是一个聚集了几十个黑户上百口人的村子,此时面临的问题:将这个大村子交给哪个生产队管理。无奈梁家河三面是山,一面环水,离最近的村子也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