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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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虬-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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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想到这一层,他便想起杜甫《蜀相》中的诗句:“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从心海里涌起的情感,竟也常常英雄一般悲壮与豪迈。
  在大自然的暴风雨中也经历了庵房内肉体和心灵的“狂风暴雨”之后,他内心曾经被激烈的矛盾煎熬过:看到毕莲仙眼中那种幸福满足的光芒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救了一个人——一个渴望真男人、真爱情的女人。就像用甘霖雨露救活了一丛绿苗一株花树一棵嫩草,那绿苗那花树那嫩草旱得太久了,眼看着失去光泽失去色彩就要枯萎就要死亡了,那一场大雨让绿苗又重新容光焕发,让花树又重新蓓蕾绽放,让嫩草又重新生机勃发姿态摇曵了,所以那天的所作所为,不仅不是罪恶,反倒像一次功德。可当他看到冯天时那纯朴善良、对他充满了信任的目光时,心里又有一种沉甸甸的负罪感——他把你当成了保皇嫂的关云长、护京娘的赵玄郎,而你却不守信义不顾节操不知羞耻,在他重病之时,跟他的女人越过了男女之大防!这是多大的罪孽啊!佛爷菩萨、阎王判官知道了,谁都饶不了你的罪孽呀!……为了减轻或者消除这种负罪感,他翻山越岭,跨沟趟河,为天时寻医问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落石头降刀子,他全都无所畏惧。在奔波的路上,他甚至跪在人祖庙里向人祖爷爷许过心愿:假如要让冯天时多活十岁二十岁必须减去陈大虬十年二十年的阳寿,他一定没有半点犹豫,绝对慷慨奉送,毫不吝惜!
  然而无情的死神最终还是把冯天时领走了。现在,他只能把赎罪与报答兼而有之的情感,变成对天时一家老小悉心照料的行动。他觉得,唯有如此,心灵方能得到几许安宁。
  天时的母亲和儿子都好说,莲仙怎么办呢?
  面对毕莲仙,陈大虬确实是感到惶惑的……
  不讲三纲五常,不说伦理风化,单就实情而论,他知道,在毕莲仙的心里,陈大虬肯定是她最称心最满意的丈夫。毕莲仙从冯天时身上得不到的幸福和满足,陈大虬能让她得到。陈大虬曾经让毕莲仙体会了做女人的美妙与神奇,而毕莲仙在今后的日子里对这种美妙与神奇的渴望还将会更加迫切,更加强烈…… 。。

第05章  香泉镇玉锁传心事  暖窑屋红灯耀柔情(2)
然而,她毕竟是干哥哥的妻子啊!而这个干哥哥,又恰恰是自己想要报答的人!往后再有那样的事情,究竟是对死去的干哥的安慰呢,还是对干哥在天之灵残忍的欺侮?
  从天时临终时的眼神与口气来判断,他似乎希望大虬和莲仙能常相厮守。……不过,那也仅仅是大虬自己的感觉与猜测,天时并没有把话说出口。到底是不是,恐怕除了冯天时本人之外,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一个人独处时,陈大虬时常抬起头仰望苍穹,仰望苍穹时,便隐隐约约看见冯天时正用乞求的目光向他凝望。天时向他乞求什么呢?大虬仔细地分辨了很久,分辨的结果却似乎只有“把我的老娘当你的老娘,把我的儿子当你的儿子”,而没有“把我的女人当你的女人”这样的内涵。
  每当这时,他总会低下头来微微地叹一口气。
  近些日子,他隐隐地感觉到干妈和莲仙似乎对他有一种新的期待,期待的目标就是让她和莲仙走在一起。莲仙的期待,他从莲仙眼中燃烧的火焰一下子就能捕捉到,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是准确无误的。然而干妈的期待,他却捉摸不定。干妈会让自己跟莲仙成为夫妻吗?即便不成夫妻就是做那不清不白的事情她会愿意吗?那是辱没祖先败坏门风的事情啊!多少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恨不得把那男女火烧油烹碎尸万断,一向把纲常伦理看得很重的干妈会做出那样糊涂那样愚蠢的决定吗?
  他不敢相信干妈的期待和莲仙的期待会是一样的,所以他的心里就一直在苦苦地矛盾着。
  院子里,大虬把推车子掀成半侧楞,一手扶着车头一手转动车轮,借着窗台上油灯的光亮给车轴上膏油。车轮在转动,他的思绪也在转动。随着转动的思绪,他又想起了去年冬天十一月间的那个场景——
  为了来年种棉花,大虬把背洼子天时家那六亩多地留成了“靠茬地”(即不种越冬作物的空白地)。冬日天寒,没有别的活路,他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这片土地上。
  天刚麻糊亮,大虬就扛着铁锨来到了地头开始翻地。当太阳出山三四竿子高的时候,他已翻了约四分多地。他停下舞动的铁锨,擦着头上的汗珠,放眼向前望去,左右两边旁人家种着冬小麦的地里,麦叶上的霜花已开始消融,在透着青绿泛着银白的麦田的映衬下,自己刚翻过的土地显得格外醒目,那一锨锨翻过来的一块块黑红色的泥土,在冬日太阳的照耀下泛着油油的亮光,看上去就象一群皮肤黝黑的娃娃光着屁股爬在地上晒暖暖。太阳升高了,他也觉得热了,于是便脱下了棉袄,只穿一件粗布衬衣继续翻地。
  这时,莲仙来到了地头。
  一见大虬的模样,她身上立即就觉得热烘烘地,像有人忽然在她身旁放了个炭火炉子。暖流涌动的心头仿佛一架古琴,那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拨动着,每一根琴弦都在震颤,颤动着她叫不上名目但却让她无比感动的乐曲。在乐曲声里,一朵朵玫瑰花在悄悄地开放,浑身的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浓郁的芳香。芳香在明媚的阳光里悄悄地融化,整个天地间都有了那种令人迷醉的甜香。
  她看了看四周,偌大一片背洼子地里,除了大虬之外,别的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甜蜜蜜地喊了一嗓子:“大虬哥!”
  正在专心翻地的大虬听到声音立即回过头来。回头的当儿,两人的目光就发生了碰撞。目光相碰的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听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一声轰响,都看见了茫茫心海中某方水域上又腾起了一片火光。

第05章  香泉镇玉锁传心事  暖窑屋红灯耀柔情(3)
大虬也迅速朝四周围看了看——空旷的田野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也想用一个亲昵的称呼来回应毕莲仙。可是,就在“妹子”刚要出口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天空中冯天时那张若隐若现的白脸。刚刚蹿起来的火苗子顿时便减弱了光焰。心里喊的是“妹子”,从嘴里出来时却成了“嫂子”。
  “嫂子,你做啥来了?”
  毕莲仙湖水一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失落与怅惘,但很快又泛出了愉悦欢快的波光。盯着大虬的脸庞,她含情脉脉地说道:“咱妈叫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大虬把铁锨扎到地里,赶忙来接毕莲仙。
  黑瓷罐里是热腾腾粘乎乎的小米粥,十分精致的马蹄笼儿里,放着干干净净的碗筷,一块厚厚的洁白的手巾盖着还冒热气儿的六块锅盔。
  毕莲仙把粥罐和马蹄笼儿交给大虬之后,转过身又快步向地头跑去。大虬正要开口问“你做啥呀”,莲仙已弯腰拾起他脱下来的棉衣,拍了拍沾在棉衣上的土渣儿草叶儿,又小跑着回来了。她把棉衣给大虬披在身上,关切地埋怨道:“你也不怕冻坏了!快把棉褂褂儿穿上,小心冒风了。”
  大虬笑着说:“不咋。我这身子结实,冻不着。”
  莲仙又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抬起手给大虬擦拭头上的汗水。边擦边说:“你做活也慢慢做。这冷的天,你看你头上的水都流成河了。”
  大虬顿时感到身边又燃起了一堆火焰,庵房里曾经澎湃过的潮水又一次翻卷起浪花了。毕莲仙那柔嫩绵软的小手,与其说滑动在他的头上,不如说抚摸在他的心上。他感觉就像是光着身子躺进了柔润滑腻的温泉,又像是晃晃悠悠飘上了云端。他又一次幸福得眩晕了。
  天上有淡淡的云影,空中有微微的轻风,塄坎上并排长着两棵三四把粗的柿树。落尽了叶子的树梢上,竟然还有一枚亮晶晶的柿子,宛如一盏给夜行人照亮的红灯笼。前面不远的沟里,挺立着一排高大的白杨。白杨树上,两只白胸脯黑尾巴的花喜鹊在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仿佛在互相倾吐着无穷无尽的情话。远处的山梁上,青青的松柏树林氤氲出一片苍翠葱茏,薄薄的山岚更给这山间田野增添了几许诗情画意。
  陈大虬和毕莲仙脸对脸互相凝望着。各自的目光都已穿透了对方的躯体,钻进了对方的灵魂。毕莲仙脸红得像盛开的桃花,微微张开的双唇,更是红润得新鲜的樱桃一样。望着莲仙那美丽的眼睛和双唇,大虬真想扑过去搂住她狂热地亲吻。
  莲仙在等待着,她知道那幸福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可是,恰在这时,空中刮过了一阵风,风中传来了呜呜的吼叫,那是林木在疾风吹拂下发出的吼叫,大虬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瞥了一眼。这一瞥,他的心灵忽然颤抖了,因为他瞥见了远处那一片乌森森的柏树林,那树林就是冯家的祖坟,那坟地里埋着天时的爷爷、老爷爷,那树下躺着冯天时,还有天时的父亲陈大虬的干爹……于是,大虬又在天空中看见了冯天时惨白的面影,那眼神里充满了纯朴的渴望与善良的乞求。而那乞求仍然是“把我的老娘当你的老娘,把我的儿子当你的儿子”,唯独没有“把我的女人当你的女人”……
  于是他又慢慢地稳住了心神,揭开盖在马蹄笼儿上的手巾,准备吃锅盔。
  毕莲仙失望了。她不无怨尤地问大虬:“你今儿是咋啦?”
  大虬嗫嗫嚅嚅地答道:“我……不知咋的,眼前老看见……”

第05章  香泉镇玉锁传心事  暖窑屋红灯耀柔情(4)
“看见谁?”
  “看见……我天时哥。我怕……对不住天时。”
  莲仙脸上的红云退却了,眼里却涌上了泪花:“那你不觉得……我可怜么?”
  大虬低下头,手捏着盖锅盔的手巾,半天说不出话来。
  毕莲仙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跟我都不亏欠天时。咱都对得起天时……天时临走的时候,也有……”
  话未说完,背洼地梁垴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哎——春芽儿——!”
  发出声音的是大虬的媳妇罗英。她平常不敢直呼大虬的名字,没有孩子又不能喊“他爸”或“他爹”,因此近距离对话时往往是什么称呼都不带的“白搭话”,如在远处,她就常以大虬妹妹的名字来代替,喊“哎——春芽儿!”
  她跟毕莲仙一样,也是给大虬送吃喝来的。不同的是,除了左手提着装吃食的小圆竹篮之外,她的右肩膀上还扛着一把扎地的铁锨。一上坡梁她就看见了大虬和莲仙,见两人离得很近,怕自己猛乍到跟前不方便,就有意头扭向别处喊了一声。
  莲仙赶紧搭腔:“罗英,他干大在这儿呢。我刚把饭送来,你咋也送来了?”
  罗英说:“屋里拾掇完了,我想跟他一搭扎地哩,我妈就叫我捎了几块子锅盔。”
  大虬从莲仙的马蹄笼儿里取出了一块热锅盔,大口咬着说:“莲仙嫂子刚送来,我已经吃上了。”
  ……
  后来,类似的场景还有过几回,但是每当大虬心头的火焰燃起的时候,天时那张善良而凄惨的白脸总会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看见那张脸,他便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有任何亲热的举动。有一回,莲仙已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却诚惶诚恐地轻轻挪开了那充满柔情的双手,弄得莲仙的脸上布满了悲伤的泪光。
  看见莲仙的眼泪,他心里则又涌上另外一种颜色的惭愧……
  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在这种矛盾之中煎熬着。明天,陪干妈和莲仙去逛会,又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一大早,大虬把铺好被褥的手推车推到了沟北岸冯家院里,大虬娘跟罗英也赶过来相送。天时妈眉开眼笑地说着表示歉意的话:“你看看,我这儿上个会简直就跟上京赶考一样了,一大早惊动得你一家人都过来了,这叫我说啥呀吗?”
  大虬娘也笑呵呵地说:“你啥都不用说。不能陪你去逛会,我这心里头都觉得对不住你呢,过来送一送还不是应理应份的?”
  说说笑笑之间,给暄璋把衣服也穿好了,莲仙也梳洗拾掇停当了。
  莲仙今天上身穿着香色底小白花缎棉袄,下身穿浅蓝色细洋布棉裤。头上的发髻间,除了簪着一根银簪子外,还别着一朵小小的白梅花。因为给天时守孝,她打扮得很素雅。然而,恰是这种素雅,让她反而显得更加俏丽。那青春的活力与光彩,无不从脸面上、腰身上,甚至是头发上闪射出来。天时妈见了那朵白花,心头掠过一丝伤感,但她还是很喜兴地说:“莲仙,今天咱上会图个热闹、喜庆,你把头上那个花摘了,咱不戴那个。”
  莲仙明白婆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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