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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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观-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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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问道:“仲芳,我一向听得人说,甚么钦差出京,沿途地方官都是要请圣安的,也到底是一回甚么仪注,你可知道么?”

仲芳笑道:『这件事提起来,儿戏得很,也不是一定钦差出京才有。大约是三品以上京官外放,以及各省的学差主考,都可照例有的。听说是陛辞的那一天,皇上对他说过一句:某人,你此趟出京,所过沿途文武,如要请问朕安,你就代朕回他们一声朕安就得了。这个不过是皇上敷衍臣下的一句话,军机处就得实时咨照兵部,兵部就得实时由五百里排递,通行经过各省督抚,好预备届时到码头上去行礼。我从前也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实。后来还是丹庭兄放过一任湖北主考回来说,我才知道的。但其中还微有不同:凡主考出京,是放到那一省,直至那一省,才有圣安呢!非比别项大员是一出京就有的。向例是主考未到码头以前,本省总督、本科监监就早在接官厅上伺候了。及至主考登岸,下了轿,步行到接官厅上靠阙牌站着,此时即或是认识的,也不能言语。直候该省文武行过三跪九叩首礼,口中报过某省总督臣某人,某省巡抚兼本科监临臣某人,统率藩臬两司所属文武,跪请皇太后、皇上万福圣安,那主考回过朕安这一番话,然后才叙旧的叙旧的,说一路辛苦的说一路辛苦呢!小雅君你记着,这就是请圣安的一番仪注了!那其余还有种官场腐套,叫做寄安,是候主考试毕回京,本省督抚,仍是一样的在码头上照前伺候。等见着面,两下先说上些叨扰怠慢的话,然后主考换了行装,脸朝外立下,督抚着公服,也是脸朝外行礼。那其余的仪节,皆是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嘴里改了寄请皇太后后、皇上万福圣安。一个嘴里改了臣某人此次回京敬谨代请皇太后、皇上万福圣安罢了!但闹过这仪节,便是有圣安在身,就要立刻起马,同主考学差奉旨出京,不能拢家的是一个规矩。从此经过沿省各督抚将军,都要照式寄请圣安,不比考前是有关防的人,不便同外官授受。其实是主考的车子一过了芦沟桥,就送关节的送关节,交条子的交条子,一个个齐天大圣,大圣齐天了!”

我笑道:“你怎么说请圣安说得好好的,忽又拉到齐天大圣身上去呢?”仲芳:“哦!原来你不知道。这件事是说的从前有一个人,得了个关节,拆开来一看,却是『孙猴子』三字。他就尽着一个人嘴里不住的左也是念孙猴子,右也是念孙猴子。念来念去,却被邻号里一位考先生听见了,就过去查问是件甚么事?不意他倒也还老实,竟把如何得关节,如何拆开来竟是『孙猴子』三个字,想来想去,却没有孙猴子能上文章的道理,所以在此异常的焦燥,总急切寻思不出一个好妥当主意来。谁知那位邻号里考先生,自听见他念孙猴子,就早有成竹在胸了,便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儿,在肚里决然合式。但是你不能一个人独得,我才可以告给你呢!』那人道:『只要你想得出,装得上,就是多中出一个来,也不占了我甚么地步。

好在大主考是我舅舅的小门生,即或有点疑惑,谅他也不好意思丢掉我的,你尽管说就是了!』当时那位邻号里考先生,见他为人倒也还慷慨得极,且到底关节是主考送他的,却不过意吃独分儿,因对他道:『你就不想想那题目是“大哉!尧之为群也』一章吗?你只要在起讲头上安上个齐天大圣,我也在起讲头上安上个大圣齐天,岂不是彼此都有了孙猴子在里头了吗?也值得如此的聚精会神做甚么呢?』那人听了,才恍然大悟。后来听说是两个人都中了出来的,还是中的经魁呢!”

我道:“原来如此!孙猴子居然会中举,怪不得猪八戒要被上海时报馆个冷血撺撮他去做留学生了。但是你适才被我拿请圣安的话打断了的那句不料,究竟是袁老先生不料甚么?”

仲芳道:“不是姓袁的不料,是不料荣中堂刚巧举发湿气,腿脚不便行礼,就委直隶提督聂功亭到车站上去代请圣安。其时袁廷尉还是一个侍郎衔,所有山东巡抚、直隶总督,又钦派练兵大臣加宫保衔等等的飞黄腾达,这都是戊戌以后一气呵成的。当日爵位既与荣中堂悬殊,再加怀着这么一个鬼胎在心里,且生性多疑,自然是犹如八公山故事,草木皆兵了。及至聂功亭整队而来,荣禄又适不到,他就更是一肚皮的摸不着深浅,竟疑猜到事机败露上去了。就实时把那番挺而走险的主意,转变一个老成谋国的心过来,因想道:怎么变法图强,是泰东西一件极文明的事,诸大臣中又没有显露甚么极力反对的意见,何以要叫我用出野蛮手段来,拿兵力去压制他们呢?莫非是几个新党别有用意在内,想乘间煽惑,图谋不轨么?此事我总得要通通天才好,别要明天闹出大乱子来,和尚跑掉了,拉住我没辫子的人当秃驴用,那才是骑在虎背上不能下虎呢!可不是顽的。因此等候聂功亭行过了礼起来,就一把将他拉到后面去对他道:『功亭,你知道大事不好了么?现在他们几个新党很闹得利害,我总怕老爷子一时被他们蒙蔽了,弄出大事来,怎么了?依我的愚见,须得好要大家想个法子,赶紧儿清君侧之奸,免生肘腋之祸,才是正办呢!』聂功亭听了,也很吃一惊,便邀廷尉一同去见荣禄,好公共商议个办法。当日就一面停止京津铁路的火车,一面荣中堂就随袁迁尉进京赴颐和园,吁请皇太后回宫。风闻他们到园子里陛见的时候,老佛爷正在里面看戏,听了这句话,不动声色,还赏他们每人听戏吃肉,嘴里说:『不过几个小孩子们闹脾气,怕甚么?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干么?』这件事敢是老爷子全不知道的。荣中堂恨不得实时就走,见老佛爷这样从容不迫,心里直急得如火烧一样,嘴上却又不敢说,只得耐着性子,盘着腿坐在下面呆守,三番五次的要想立起来上去碰头,都被袁廷尉狠命的止住。谁知一出戏还未做完,那里面的太监已自传谕出来说:『老佛爷适才借着往后面更衣,业已回宫,叫你们迅回防次,毋庸在此逗留。』小雅君,你看皇太后是何等机警,何等从容,这才算自古及今第一个巾帼中的大好老呢!可知从前端华肃慎闹的那么个大乱子,同两次垂帘听政,反败为功,不是寻常侥幸可以做得来的呢!岂非本朝厚德载福,消患无形的大凭据么?不然,何以康梁诸逆的阴谋诡计,怎么他已得挟天子令诸侯的大权在握了,就可以指日推倒政府,实行排满革命,谁叫他不迟不早的出了一个林旭,要相信袁廷尉,又偏偏的袁廷尉福至心灵,机关参破,得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这么一干呢?幸而老佛爷做事盛德如天,把搜出来的党名册子,连看都没有看,就投诸一炬。不然,我们老兄还能够这样安稳望御史传到么?”

我道:“康有为是广东南海县的人,我山表兄怎么能同他认得呢?”仲芳笑道:“天色不早了,我爽直儿告给你几句罢!你这个人,怎么就如同睡在梦鼓里过日子的?康有为中举的原名,叫做康祖贻,后来他妄想富有四海,贵为天子,才改名康有为的。一向就文名藉藉,谏阻中东和约一疏,竟被他号召天下士子,同声响应。事虽未成,然康南海三字,久已脍炙人口。若不是这件事露出马脚来,谁知他是个坏人呢?这就叫做: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年身便死,一生忠佞又谁知!

的四句千方百计了。而且他又是翁师傅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们老兄同金坛冯煦,都是出在翁师傅门下。俗语有句话,叫两只船合使一篷风,怎么能不认得呢?所以前年出了搜捕新党的乱子,我们老兄就由总署户部调到都察院去候补。不然,各省的海关道同军机处的打拉密,也不知道已得了多少时了,哪还能再在京里坐冷板凳,靠人家送那十两八两的炭敬银子养活小老婆呢?”我道:“你们老兄,小老婆也真是多,怎么一个人就弄上了七八位?:而且还都是骗人家做大太太来的,究竟成了甚么体统呢”要不是我们表嫂利害点儿,那还有屋盛么?怪不得前年我代你们老兄带箱子出京的时候,在上海大方栈一见了我们表嫂的面,就拉着我,横也是说,你表兄弄了许多的臊蹄子,这个吃醋的罪,我是不能受,我是受不了。倒把我没有醋吃的人,难得劝又不好,不劝又不好,只得在喉咙管里哼了几个是,就被我把这句话像糊差事的一般竟糊过去了。但是你们老兄,几几乎入新党的那件事,要果真照你这样说起来,岂不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也算他冒险一次么?”仲芳道:“怎么不算冒险呢?但他要比翁师傅,为保荐一个康有为,险得连脑袋儿都丢掉了相较起来,还算是险得上算些儿呢!”我道:“你说的话真岂有此理!那里有皇帝老子杀受业师的道理?你不是越说越好听了吗?”仲芳道:“你真不相信么?我不妨再破点工夫念一件铁据出来把你听,你可就明白翁师傅的吃饭家伙,是真在颈脖上已经是幌了几幌了。若不亏孙毓汶、李鸿章他们几个顾命的老臣,跪在皇太后面前,没命的碰响头求了他下来,莫说是一个翁师傅,就有上几百十个翁师傅,也早做一字平肩王了!”说着,便高声朗诵道:

联自受读以来,翁同龢辅导无方,从未以经史大义剀切敷陈。每日只以书画古玩,不时陈说。且遇事巧立事机,刺探朕意,稍有不从,翁同龢辄拂然不悦,怒形于色。今春又力保康有为才学胜伊百倍,意在举国以从。乃康有为大逆不道,已有明征。该翁同龢滥保匪人之罪,实无可逃。前令其休致回籍,事后思维,殊不足以蔽其辜。翁同龢着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不准滋生事端,以为大臣居心险诈者戒。

钦此。

仲芳念完了,又道:“要不是他们拼着身子求,怕在那『翁同龢着』底下,就有下不去的话出来呢!岂不是比我们老兄还要险得加倍了么?”我听罢,心里想道:惭愧!惭愧!翁师傅他还是我父亲壬子北闱同年呢!同张之洞、许庚身、孙毓汶诸人,都是吕贤基做大总裁那一榜中出来的,怎么就单拣他老人家一个人这样的不好结果呢?难怪我上回由北京回来去见他的那年,把名刺生了毛,都没有见得着。我当时并很怪他,任凭分隔云泥,也不配待年家子这样的薄法,或是疑心我是个冒充的,所以总是不肯接见。现在想起来,敢是为的这件事,心里有点不大快活,不肯见我,也未可知呢!

仲芳见我骨都着嘴,并不言语,他又接着道:“唉!说起来却也可怜人子的。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的不好,专门会跟着人家撵败鸡子,听说没有下这道革职的上谕以前,竟很有几个揣摹时事的京官,交章参他甚么『一不饮酒,二不见客,三不写字,四不出门,深居简重,意欲何为』那些文致人罪的话呢!还有人说,是上头授意下来的。究竟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着实是不是的呀!。”我道:“那么,岂不是同参和囊患虏畈欢嗔嗣矗俊敝俜嫉溃骸昂瞳|是件甚么事?你说说把我听。”我笑道:“好!好!好!你也有肚里不知道的话了,可知一个人是学问之道无穷,任凭宰相肚里不懂得的事,种田的老农倒反能知道却多的很呢!相传和耍檎┪薇龋幕巢徊狻@匣实垡魂塘思荩轮骶拖虢枋氯グ焖弈瓮⒊疾皇撬挠鸬常褪潜凰拢宜巍S谑鞘谝庋怨伲兴墙也魏瞳|的坏处。一时翰詹科道,六部九卿,都闻风兴起,迎合上意。谁知众人所上的参折,竟有多数留中不发,内有几件参得和Φ模狗磁迪吕矗徊恳榇Γ邓巧靡榇蟪肌F涫币槁鄯追祝砸皇恰R灿兴邓袷滞ㄔ冢辛颂乇鹪硕模挥钟腥怂邓窍鹊鄣木沙迹裆喜还皇逼薅眩氖钦嫘南肴グ焖兀〔涣辖允堑笕蛔帕降幕啊5毕掠幸桓鲂⌒〉母轮校贡凰昧耸鲎值目加铮徒瞳|一颗绕腮胡髭的脑袋搬掉家了。”仲芳道:“他用的是两句甚么话,就有这等的力量呢?”

我道:“他用的是『禹尧在位,尚用欢兜;大舜登庸,先诛苗鲧。』把先皇帝比做尧,新主比做舜,和茸隽礁黾导竦亩怠Ⅵ纾涞们先谙然实壑簧保滴抟陨讼鹊壑鳌P轮髦保晕轮髦觥H娑急凰档萌烂赖模酝砍淄对囊谎豢蜕狭恕!敝俜嫉溃骸澳慵依锟捎泻瞳|的小照么?”我被他猛然这一问,倒把我问痴了,只得应道:“我家里没有呀!你忽地问这一句话做甚么呢?”仲芳又道:“你家里既没有他的小照,何以能知道他是绕腮胡髭呢?”我笑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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