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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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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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是回忆往事和幻想未来。现实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很空虚。

十二月,彼得来信告诉弘子,他已被派往英国,人们都在传说将有一次大的行动,他说他会及时告诉她他的新地址。集中营的管理部门将他的来信送进一个专用信箱。以后的几周里,弘子收到的信就越来越少了。她害怕地胡思乱想,如果他们被再次迁移,也许就会再也收不到他的来信了。

弘子天天都去医院工作,可单调和恐惧却与日俱增。他们仍不知道全家人是否会被分开,孩子们会不会被单独隔离。在目前等待的状态下,一切似乎都还平安无事。

礼子有时还让弘子帮着做些小手术。礼子的技术很好,医生们都喜欢她。唯一的一次悲剧是一个十岁男孩在做阑尾手术时死去,原因是没有专用的手术器械和药品,礼子和弘子极为悲伤。第二天早晨,快到上班时间了,弘子说肚子很痛,不想去了。事实上,她忍受不了再看到另外一个孩子死去,或参加另外一次手术。

上午,她帮助苔米又做了个娃娃屋。她俩已经干了好几天了,在没有材料和工具的情况下,她们的进展既困难又缓慢。苔米原来的娃娃屋是那么漂亮,所以,她现在总是一脸不高兴。

出于责任感,武雄答应下午照看苔米。弘子又回到医院来帮助礼子,礼子见到她很高兴。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她微笑着说,她知道对弘子来说昨天是个令人悲伤的日子。

“我不能再帮你做手术了。”弘子看上去很虚弱,吃的东西都没能正常吸收。在这儿,很多人都经常生病,其原因多是食物中毒。还有些人患了胃溃疡。

“别放在心上,你今天帮我们卷绷带好不好?”礼子建议说,尽可能让她多干点活。弘子很感激,她再也看不到令她伤心的事情了。

下班时,她们慢慢地走回马棚,仍然穿着围裙,戴着帽子。她们没有专用制服,因为无法弄到,但她们戴的帽子表明了她们的身份,是医生或是护士。回到马棚后,弘子发现武雄的情况比早上更加糟糕。

“怎么了?你感觉怎么样?”礼子马上问他,害怕又是他的心脏病犯了。他还不到得这种病的年龄,但是自从四月以来,他的心脏病已发作了几次。

“我们要走了。”他很平静,可目光茫然、绝望。现在已是十二月末,他们在这儿已经住了五个月。

“什么时候?”

“几天之内,也可能更早。”

“你怎么知道的?”她着急地问。谣传的消息太多,很难令人相信哪条是真的。但在这儿住了五个月后,她害怕离开,他们至少对这儿有些熟悉了。

他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和三个孩子的名字。

“我不明白,怎么没有你?”她恐惧地抬头看着他,他点点头,又拿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有他的名字,但却标明不同的离开时间和日期。他比他们晚一天离开。“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她急了。

武雄叹了口气,“给我这张条的人说,这意味着我们将被送往不同的地点,否则名字就会写在一起了。”

礼子木然地看着他,哭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抱住她。其他人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附近的马棚已是哭声一片。已婚的孩子和父母、小孩、叔叔、婶婶分开,政府才不在乎谁去哪儿。突然,礼子想起来没有收到弘子的条子。

“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我。”武雄解释道,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弘子在恐惧中度过了这一个漫长的冬夜。她肯定会和他们分开的,她将被单独送到一个什么地方,那儿没有亲属,没有朋友,没有丈夫。忧虑使她的病情在第二天更加严重。

过了不久,在准备去医院上班时,她接到了通知。她将比别人更迟一天离开这里,显然是到不同的地方去。她比武雄还要晚一天被迁走。没有时间去思考了。礼子和孩子们将在早上离开,将她和武雄留在原地。

当天下午,武雄和许多人一起去了管理处。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一切照旧,他仍是个日本国公民,比他妻子和孩子们的危险更大。当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是“非外国人”,是对公民这个词的新解释。他和弘子一样,是敌人。除此之外,身为政治学教授,他引起了他们的特别注意,他将和其他有着相似或同样问题的人一起接受审问。他们解释说,他将被送到一个高度保密的地方,那儿是为“极为危险”的人准备的。他的妻子将会被送到一个不太保密的地方。他想知道他能否在以后和家人团圆,他们回答说,那得根据很多情况而定,但不知这些“很多情况”是什么。至于弘子,她明显是敌国外国人。她承认自己的家在日本,并有一个弟弟参加了空军。他们毫不同情地对武雄说,对她的分类是“最危险的人”。他们还通过联邦调查局了解到,她和一个具有高度政治性的白人有浪漫史。

“他不是具有高度政治性的人,我敢发誓。”武雄替彼得和弘子争辩,“彼得是我在斯坦福大学的助手。”

“先生,我们会很高兴在审问时与你讨论这个问题的。”他们直言不讳,“我们也要和她进行讨论,我们有的是时间。”

晚上,武雄告诉礼子他得到的回答,他感到自己会被投入监狱,弘子可能也会有同样的命运。她与日本之间的联系使她变得十分危险,她是个十九岁的女孩,是个学生,还和一个美国人恋爱,这似乎不构成死罪,但谁也不敢保证她不会被当作间谍枪毙。弘子听着他的分析,参考其他人的情况,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当做间谍投入监狱,也可能被枪决。她极为恐惧,可还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天,当她和武雄向礼子和孩子们说再见时,他俩都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和苔米告别时,弘子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多年来听到的关于武士和他们尊严的故事在此时、在她的身上丝毫没起作用。

“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苔米说,又穿上系有标签的外衣。“我们不让你留在这里,弘子。”

“苔米君,我先去别的地方,也许不久就会去找你们。”弘子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她拥抱婶婶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再也见不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了。他们将会被送往一个比武雄和弘子更安全、威胁性更小的集中营,所以他们可能会很安全。

车开动之前,很多人都来送行。不久,客车上的窗罩将被放下,防止车上的人看到行车路线。武雄和礼子拥抱了好长时间,孩子们默默地看着他俩。他吻过每一个孩子,感到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嘱咐孩子们要照顾好他们的母亲。他和儿子告别时尤为悲伤。他们没有多说话,但他异常地悲伤。他们的周围,别人家的情形都大致相同。

这是肯今天第二次痛苦的时刻,佩姬和她的家人那天早上就已被送往曼滋那。

最后,在断肠般的悲痛中,礼子和孩子们上了车。窗罩已经放下,他们恐惧的面孔消失了。武雄和弘子眼睁睁地看着汽车颠簸着开向北方的某个未知的地方。

第二天的情形也同样令人心碎,只有她自己一人来送武雄。他脸色土灰,非常疲劳,显得比他五十一岁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可他几个月前还是那么年轻,几个月来的变化使他经受了数不尽的压力。像礼子一样,弘子也认为这是他们的诀别,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好照顾自己。”他轻轻地说。他的心似乎因昨天爱妻和孩子们的离开已经失去了活力,但他仍为她担心。她还年轻,有自己的生活和未来,但前提是,如果她不被处死。当然,他们可能会这么干的。他希望彼得会回来找她,他们之间的爱是真挚的。

“上帝保佑你们。”说完,武雄就径直走上汽车,再没回头。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汽车消失在滚滚尘土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到空荡荡的马棚,等待明天的到来。

夜里,她走到她和彼得曾经躺过的草地,静静地坐下,想着如果她再也走不出去会怎么样;如果她坐在这儿,死去,他们之后会找到她的尸体,那时会是什么情形;要是她在明天不出现在汽车上会怎么样?他们掌握了她的名字,她的号码,他们也知道她和彼得之间的事情。很明显,联邦调查局已给彼得建立了档案,这全是因为她和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工作造成的。她告诉了他们,她弟弟已经参加了日本空军。如果她不上车,如果她不合作,他们一定会来找她的,这会使彼得或他人陷入麻烦。她决定不这样做。

她坐了好长时间,想念彼得,为他祈祷,想要他,然后,她慢慢地走回全家人曾经住过的马棚。在路上,她看到一个似乎来自过去时代的幻影,他是那个上了岁数的佛家老住持。她向他微笑,不知道他能否认出自己。他向弘子鞠躬,然后叫住了她。

“我对你和你丈夫的祝福十分灵验,”他轻轻地说,“慢慢走,和上帝同行。”他又鞠了一躬,然后走开,似乎他的思想又转移到另外一个主题上去了。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弘子好像被赐予一种魔力,她感到坚强多了。

第二天,离开之前,她早早洗了个澡,然后将她的东西收进一只小小的箱子里。她在自己垫子边的干草里发现了一只她为苔米折的纸鹤。它好像是苔米的化身,使她能够记起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蛋,想起她热爱的人。她将小纸鹤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提起箱子,默默地走向汽车。她看见了萨莉的一个朋友,可那个女孩并没有认出她来。她还见到了和礼子在医院里一起工作的一个医生。当她走上汽车时,弘子突然感到阵阵寒气流过全身,害怕无论她走到哪儿,他们都会给她以同样的命运,但一切都无法改变。他们都走了,武雄、礼子、。孩子们和彼得……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记住昨天夜里那个老住持的话,和上帝同行……慢慢走……等着彼得回来。如果她死了,这非常可能,而且她也接受这种命运,死在他们手里,那么,她也感到无悔,因为彼得至少知道她是多么爱他。

汽车很快就上满了人。武装士兵也和他们一起上了车。车上装的都是女人,她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恐惧笼罩着她们。遮挡他们视线的窗罩已经放下,士兵们也各就各位,枪口对着他们。汽车在变速器齿轮的刺耳磨擦声中驶向了她的宿命之地。

第13章

出乎意料,车很快就停下了。从坦弗兰开出后,汽车仅仅行驶了半个小时。卫兵将他们赶下车。弘子猜不出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卫兵告诉她提着箱子和其他妇女一起下车。

下车后,她才发现他们被送到圣布鲁诺车站,那儿停着一列火车。很多人在卫兵的枪口下被从其他车上赶下。人们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敬语、没有解释,气氛压抑,卫兵们的脸上露出仇视的神色。她和几十名妇女一起被推上火车,没人看她一眼。列车上男女隔离,分乘在不同的车厢。她坐在木制的座位上,紧抱着箱子,双手颤抖。她敢肯定,他们将被送回圣弗朗西斯科,然后被驱逐出境。

火车很破旧,毫无舒适可言,车窗已被木板钉死,人们看不到前进方向。车厢里响起了耳语和小声的哭泣。车里没有孩子,多数妇女都认为她们将会被送进监狱或刑场,执行枪决。弘子坐在那儿,紧闭着双眼,心里想着彼得,尽可能不去想死亡。她不怕死,但为不能见到他、不能再投入他的怀抱、不能坦诉她对他的爱而感到心碎。火车启动得很突然,有些妇女跌倒在地。也许,她想,也许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许死了更好些。她又想起她小时候外祖母教给她的一些人生道理,那是“义理”,即维护家庭荣誉的义务。这是她欠她父亲的荣誉,她应该成为具有自尊、坚强和智慧的人,带着骄傲和坦然走向死亡。她也想到“恩德”,那是对父母和祖国的义务。她默默地起誓,不管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悲伤,她决不玷污家族的荣誉。

车厢里很拥挤。不久,温度开始升高。她后来才听说,由于客车车厢不够,军方便使用了一些货车来装运他们。几个女人呕吐起来,但弘子对这一切已经木然,她坐在那儿,仅仅感到悲伤。

夜幕降临后,温度降了下来。火车没有停,她想他们也许不是在圣弗朗西斯科被赶下海去,而是被从华盛顿州或洛杉矶驱逐出去。她知道,在战前,开往日本的海船还可以从这两个地方驶出。也许别人说得对,他们可能直接被送往刑场,死刑比驱逐更加简单。挨着她坐的妇女一夜都在为丈夫和孩子哭泣不停。她和弘子一样,都是日本国籍。她刚到美国,仅仅六个月,她和丈夫到美国投靠表亲。她丈夫从事建筑行业,是个工程师,他和武雄一样,在昨天被送走。她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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