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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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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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张家儿子走到庵中一看,柱上的果然是他父亲尸首。号天拍地,哭了一

场。哭罢,拜道:“父亲,何不好好入殓,怎的走到这个所在,如此作怪?便请

到家里去罢!”叫众人帮了,动手解他下来。怎当得双手紧抱,牢不可脱。欲用

力拆开,又恐怕折坏了些肢体,心中不忍。舞弄了多时,再不得计较。此时山下

来看的人越多了,内中有的道:“新尸强魂,必不可脱,除非连柱子弄了家去。”

张家是有力之家,便依着说话,叫些匠人,把几枝木头将屋梁支架起来,截断半

柱,然后连柱连尸,倒了下来,挺在木板上了,才偷得柱子出来。一面将木板紥

缚了绳索,正要扛抬他下山去,内中走出一个里正来道:“列位不可造次!听小

人一句说话。此事大奇,关系地方怪异,须得报知知县相公,眼同验看方可。”

众人齐住了手,道:“恁地时你自报去。”里正道:“报时须说此尸在本家怎么

样不见了,几时走到这庵里,怎么样抱在这柱子上,说得备细,方可对付知县相

公。”张家人道:“我们只知下棺时,揭开被来,不见了尸首。已后却是庵里师

父来报,才寻得着。这里的事,我们不知。”竹林道:“小僧也因做佛事,同在

张家,不知这里的事。今早回庵,方才知道。这庵里自有个秀才官人,晚间在此

歇宿,见他尸首来的。”此时直生已写完了帐,走将出来道:“晚间的事,多在

小生肚里。”里正道:“这等,也要烦官人见一见知县相公,做个证见。”直生

道:“我正要见知县相公有话说。”

里正就齐了一班地方人,张家孝子扶从了扛尸的,直秀才自带了写的帐,一

拥下山,同到县里来。此时看的何止人山人海,嚷满了县堂。知县出堂,问道:

“何事喧嚷?”里正同两处地方一齐跪下,道:“地方怪异,特来告明。”知县

道:“有何怪异?”里正道:“剡溪里民家张某,新死入殓,尸首忽然不见。第

二日却在鹿胎山上庵中,抱住佛堂柱子。见有个直秀才在山中歇宿,见得来时明

白。今本家连柱取下,将要归家。小人见此怪异,关系地方,不敢不报。故连作

怪之尸,并一干人等,多送到相公台前,凭相公发落。”知县道:“我曾读过野

史,死人能起,唤名尸蹶,也是人世所有之事。今日偶然有此,不足为异。只是

直秀才所见来的光景是怎么样的?”直生道:“大人所言尸蹶固是,但其间还有

好些缘故。此尸非能作怪,乃一不平之鬼,借此尸来托小生求申理的。今见大人,

当以备陈。只是此言未可走泄,望大人主张,发落去了这一干人,小生别有下情

实告。”

知县见说得有些因由,便叫该房与地方取词立案,打发张家亲属领尸归殓,

各自散去,单留着直生问说备细。直生道:“小生有个旧友刘念嗣,家事尽也温

饱,身死不多时,其妻房氏席卷家资,改嫁后夫,致九岁一子流离道路。昨夜鬼

扣山庵,与小生诉苦,备言其妻所掩没之数及寄顿之家,朗朗明白,要小生出身

代告大人台下,求理此项。小生义气所激,一力应承。此鬼安心而去。不想他是

借张家新尸附了来的,鬼去尸存,小生觉得有异,离了房门走出,那尸就来赶逐

小生,遇柱而抱。幸已天明,小生得脱。故地方见此异事,其实乃友人这一点不

平之怨气所致。今小生记其所言,满录一纸。大人台鉴,照此单款为小生一追,

使此子成立。不枉此鬼苦苦见托之意,亦是大人申冤理枉,救困存孤之大德也。”

知县听罢,道:“世间有此薄行之妇,官府不知,乃使鬼来求申,有愧民牧矣!

今有烦先生做个证明,待下官尽数追取出来。”直生道:“待小生去寻着其子,

才有主脑。”知县道:“追明了家财,然后寻其子来给还,未为迟也,不可先漏

机关。”直生道:“大人主张极当。”知县叫直生出外边伺候,密地佥个小票,

竟拿刘念嗣原妻房氏到官。

元来这个房氏,小名恩娘,体态风流,情性淫荡。初嫁刘家,虽则家道殷厚,

争奈刘生禀赋羸弱,遇敌先败,尽力奉承,终不惬意。所以得虚怯之病,三年而

死。刘家并无翁姑伯叔之亲,只凭房氏作主,守孝终七,就有些耐不得,未满一

年,就嫁了本处一个姓幸的,叫做幸德,到比房氏年小三五岁,少年美貌,精力

强壮,更善抽添之法。房氏才知有人道之乐,只恨丈夫死得迟了几年。所以一家

所有,尽情拿去奉承了晚夫,连儿子多不顾了。儿子有时去看他,他一来怕晚夫

嫌忌,二来儿子渐长,这些与晚夫恣意取乐光景,终是碍眼,只是赶了出来。

“刘家”二字已怕人提起了。不料青天一个霹雳,县间竟来拿起刘家原妻房氏来,

惊得个不知头脑,与晚夫商量道:“我身上无事,如何县间来拿我?他票上有

‘刘家’二字,莫非有人唆哄小业种告了状么?”及问差人讨票看,竟不知原告

是那个。却是没处躲闪,只得随着差人到衙门里来。幸德虽然跟着同去,案上无

名,不好见官,只带得房氏当面。

知县见了房氏,问道:“你是刘念嗣的原妻么?”房氏道:“当先在刘家,

而今的丈夫叫做幸德。”知县道:“谁问你后夫?你只说前夫刘念嗣身死,他的

家事怎么样了?”房氏道:“原没什么大家事,死后儿子小,养小妇人不活,只

得改嫁了。”知县道:“你丈夫托梦于我,说你卷掳家私,嫁了后夫。他有许多

东西在你手里,我一一记得的,你可实招来。”房氏心中不信,赖道:“委实一

些没有。”知县叫把拶来拶了指,房氏忍着痛还说没有。知县道:“我且逐件问

你:你丈夫说,有钱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在你家,可有么?”房氏道:“没有。”

知县道:“田在某乡,屋在某里,可有么?”房氏道:“没有。”知县道:“你

丈夫说,钱物细帐在减妆匣内,匙钥在你身边;田房文契在紫漆箱中,放于床顶

上。如此明白的,你还要赖?”房氏起初见说着数目,已自心慌,还勉强只说没

有;今见如此说了海底眼来,心中惊骇道:“是丈夫梦中告诉明白的!”便就遮

饰不出了,只得叩头道:“谁想老爷知得如此备细,委实件件真有的。”知县就

唤松了拶,登时押去,取了那减妆与紫漆箱来,当堂开看,与直生所写的无一不

对。又问道:“还有白银五百两寄在亲眷赖某家,可有的么?”房氏道:“是有

的。只为赖家欺小妇人是偷寄的东西,已后去取,推三阻四,不肯拿出来还了。”

知县道:“这个我自有处。”当下点一个差役,押了那妇人去寻他刘家儿子同来

回话。又分付请直秀才进来。知县对直生道:“多被下官问将出来了,与先生所

写一一皆同,可见鬼之有灵矣。今已押此妇寻他儿子去了,先生也去,大家一寻,

若见了,同到此间,当面追给家财与他,也完先生一场为友的事。”直生谢道:

“此乃小生分内事,就当出去找寻他来。”

直生去了。知县叫牢内取出一名盗犯来,密密分付道:“我带你到一家去,

你只说劫来银两,多寄在这家里的。只这等说,我宽你几夜锁押,赏你一顿点心。”

贼犯道:“这家姓甚么?”知县道:“姓赖。”贼犯道:“姓得好!好歹赖他家

娘罢了。”知县立时带了许多缉捕员役,押锁了这盗犯,一径抬到这赖家来。赖

家是个民户,忽然知县相公抬进门来,先已慌做一团。只见众人役簇拥知县中间

坐了,叫赖某过来。赖某战兢兢的跪倒。知县道:“你良民不要做,却窝顿盗赃

么?”赖某道:“小人颇知礼法,极守本分的,怎敢干此非为之事?”知县指着

盗犯道:“见有这贼招出姓名,说有现银千两,寄在你家,怎么赖得?”赖某正

要认看何人如此诬他,那盗犯受过分付,口里便喊道:“是有许多银两藏在他家

的。”赖某慌了道:“小人不曾认得这个人的,怎么诬得小人?”知县道:“口

说无凭,左右动手前后搜着!赖某也自去做眼,不许乘机抢匿物事!”

那一干如狼似虎的人,得了口气,打进房来,只除地皮不翻转,把箱笼多搬

到官面前来。内中一箱沉重,知县到叫打开来看。赖某晓得有银子在里头的,着

了急,就喊道:“此是亲眷所寄。”知县道:“也要开看。”打将开来,果然满

箱白物,约有四五百两。知县道:“这个明是盗赃了。”盗犯也趁口喊道:“这

正是我劫来的东西。”赖某道:“此非小人所有,乃是亲眷人家寡妇房氏之物。

他起身再醮,权寄在此,岂是盗赃?”知县道:“信你不得,你写个口词到县验

看!”

赖某当下写了个某人寄顿银两数目明白,押了个字,随着到县间来。却好房

氏押出去,寻着了儿子,直生也撞见了,一同进县里回话。知县叫赖某过来道:

“你方才说银两不是盗赃,是房氏寄的么?”赖某道:“是。”知县道:“寄主

今在此,可还了他。果然盗情与你无干,赶出去罢。”赖某见了房氏,对口无言,

只好直看,用了许多欺心,却被赚了出来,又吃了一个虚惊,没兴自去了。

知县唤过刘家儿子来看了,对直生道:“如此孩子,正好提携。而今帐目文

券俱已见在,只须去交点明白,追出银两也给与他去,这已后多是先生之事了。”

直生道:“大人神明,奸欺莫遁。亡友有知,九泉衔感。此子成立之事,是亡友

幽冥见托,既仗大人申理,若小生有始无终,不但人非,难堪鬼责。”知县道:

“先生诚感幽冥,故贵友犹相托。今鬼语无一不真,亡者之灵与生者之谊,可畏

可敬。岂知此一场鬼怪之事,却勘出此一案来,真奇闻也!”当下就押房氏与儿

子出来,照帐目交收了物事,将文契查了田房,一一踏实佥管了,多是直生与他

经理。一个乞丐小厮,遂成富室之子。固是直生不负所托,也全亏得这一夜鬼话。

彼时晚夫幸德见房氏说是前夫托梦与知县相公,故知得这等明白,心中先有

些害怕,夫妻二人怎敢违拗一些?后来晓得鬼来活现了一夜,托与直秀才的,一

发打了好些寒噤。略略有些头痛脑热,就生疑惑。后来破费了些钱钞,荐度了几

番,方得放心。可见人虽已死之鬼,不可轻负也。有诗为证:何缘世上多神鬼?

只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纵然有鬼也无灵。

卷十四 赵县君乔送黄柑 吴宣教干偿白镪

诗云:

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

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世俗传名紥火囤。

听说世上男贪女爱,谓之风情。只这两个字害的人也不浅,送的人也不少。

其间又有奸诈之徒,就在这些贪爱上面,想出个奇巧题目来,做自家妻子不着,

装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许他一个小富贵,谓之“紥火囤”。若不是识破机关,

硬浪的郎君十个着了九个道儿。

记得有个京师人,靠着老婆吃饭的,其妻涂脂抹粉,惯卖风情,挑逗那富家

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约会其夫,只做撞见,要杀要剐,直等出财买命,餍足方

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个了。有一个泼皮子弟深知他行径,佯为不晓,故意来缠。

其妻与了他些甜头,勾引他上手,正在床里作乐,其夫打将进来。别个着了忙的,

定是跳下床来,寻躲避去处。怎知这个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搂抱得紧紧的,

不放一些宽松,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乱!等我完了事再讲。”其妻杀猪

也似喊起来,乱颠乱推,只是不下来。其夫进了门,揎起帐子,喊道:“干得好

事!要杀!要杀!”将着刀背放在颈子上,捩了一捩,却不下手。泼皮道:“不

必作腔,要杀就请杀。小子固然不当,也是令正约了来的。死便死做一处,做鬼

也风流。终不然独杀我一个不成?”其夫果然不敢动手,放下刀子,拿起一个大

杆杖来,喝道:“权寄颗驴头在颈上,我且痛打一回。”一下子打来。那泼皮溜

撒,急把其妻番过来,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是我,是我!不要错

打了!”泼皮道:“打也不错,也该受一杖儿。”其夫假势头已过,早已发作不

出了。泼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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