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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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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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拿……?”

一个面黄肌瘦、半裸着身子的孩子抓住头巾的一端,眼睛发亮,声音颤抖……他恐惧地瞧着刚才猜橘子的那个孩子,轻声地说:

“拿蒂亚斯①……”

①意思是“奶油蛋糕”。

“猜对了,抽屁股!”“母亲”兴奋地说。

众人撒腿就跑。猜到的孩子慢吞吞地在后面撵他们。他猜中了感到高兴,但并不想抽打自己的伙伴。

那个绰号叫“赤红脸”的孩子没有跑,他表示异议:

“见鬼!哪里是奶油蛋糕?”他用手遮挡着脸嚷道。“老鼠”正在假惺惺地抽打他。

“赤红脸”气急败坏地又说:

“你说,拧他的耳朵,痨病鬼!否则,我就废了你!”

“拧他的耳朵,拧他的耳朵!”

“老鼠”被伙伴们团团围住,大家拧他的耳朵。

“抽屁股呀!”“母亲”又叫喊起来,大伙儿又四散跑开了。

这时,讲经师来到女孩子的身边。

“母亲”惊叫一声,她以为他来抓她了。抓住了准会对她拳打脚踢。

“告诉我,小姑娘,你有没有见到两辆马车过去?”

“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她站起身来说。

“往上走,其中一辆是两匹马拉的,另一辆是四匹马拉的,马脖子上都挂着铃挡……可能过去没多久……”

“没有见到,先生,我认为没有过去……请等一下,神父先生,我要让这几个小子……喂,妈妈叫你们拧耳朵!”她大叫道。于是,那群男孩子又跑到“老鼠”面前的路灯下。见了教区法官,除了“赤红脸”外,别的孩子都围过来,戴帽子的脱下帽子,争先恐后地吻讲经师的手。有的孩子还先擦了擦鼻子和嘴,有的孩子没有来得及这样做。

“你们见到两辆马车往上坡走了吗?”

“见到了。

“没有。”

“是两辆。”

“是三辆。”

“是往下坡走的。”

“你撒谎,混小子!当心我拧你的嘴!神父先生,是往上坡走的。”

“是辆带篷的四轮大马车。”

“胡说,是辆双轮马车。”

“是两辆,混小子。”

“我砸烂你的脑袋!”

“我拧你的嘴!”

讲经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他倾向于相信马车已过去,但他没有离开散步的场所,继续在那儿兜圈子,还洗了洗被刚才这群小泼皮吻过的手。被他们吻过的手满是油污,很不舒服,他在喷泉的水池里洗了洗。

孩子们四散走开了,只剩下堂费尔明和在他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那只蝙蝠,它的翅膀几乎触到了他的头顶。蝙蝠也来给他添麻烦,刚刚飞走,又飞了回来,而且飞的圈子越来越小。

“准是有两只蝙蝠。”讲经师想。每当他见到奇丑的蝙蝠在头顶上飞过时,他就觉得头发根发凉。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辉消逝,美丽的夜幕已拉开。群山上空,大熊星和星座中的群星熠熠生辉,亮晶晶的薄雾犹如一条飘带使山峦轮廓分明。科尔芬山的另一边,金牛星低垂在黑魆魆的山巅,在那片夜空只有它闪闪发光。微风停息,癞蛤蟆的叫声犹如一个安于现状的宿命论者唱的赞歌,使田野显得一片凄凉。位于高地上城市的喧闹声传到这儿已很微弱。离那儿最近的拉科罗尼亚区万籁俱寂。

堂费尔明不喜爱观赏宁静的夜景。若干年前,当他还在神学院上学时,或参加耶稣会后开始当教士的头几个年头,他是喜欢这样做的,因为那时他感情脆弱,心情郁闷。后来,经过生活的磨练和母亲(她原是个只会耕耘的村妇)的教诲,他终于长大成人。当年他在诗集中领略到的那种诗情画意早已成为过去,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儿了。自从成为神父后,他就很少去观赏星星了。德·帕斯停下来,摘下帽子,擦净额头上的汗水,凝神仰望高空中熠熠发光的星辰:“皮塔戈拉斯①说得对,星星仿佛在唱歌。”寂静中,他听到头部血管里的血流声,还似乎听到了别的声音,甚至听到了远处的铃声……是他们来了吗?是回来的马车吗?那辆敞篷车没有铃铛,但另一辆车的马匹上有是铃挡的。也可能只是蝉儿、蟋蟀、青蛙或田野里别的小动物在鸣叫。不对,不对,那是铃声,眼下他已认定了……铃声越来越近,而且有一定的节奏,它越来越近了。

①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数学家。

“准是他们回来了!太晚了!”他大声说,旋即走到公路边的排水沟旁,站在散步场所一盏路灯的阴暗处。

他等待了几分钟,脑袋朝比维罗方向伸去,细细地分辨着每一个声音……他见远处黑暗中出现了两处亮光,随后又变成四处。是他们回来了,这是两辆马车。有节奏的铃裆声听得越来越分明,越来越清脆。铃声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叫喊声,也像断断续续的歌声。

“真是一群疯子,回来时还唱着歌!”

这时,他已能听见像从地下发出的车轮沉闷的声音和马匹疲惫时发出的喘息声……最后,他听见了里帕米兰尖细的嗓音……那辆大马车里没有人说话。敞篷车驶过讲经师身边时,他为了不让人看见,身子紧紧地贴着铁制灯柱。马车很快就过去了,德·帕斯看得很清楚。里帕米兰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坐的是堂维克多·金塔纳尔,而在庭长夫人的位子上坐着里帕米兰。对,他看得一清二楚。庭长夫人这次没有坐敞篷车。她和男人们同坐一辆车。他们让她丈夫和大祭司、侯爵夫人、唐娜·佩德罗尼拉等同坐一车,而让堂阿尔瓦罗和她俩坐在一起……他们准是喝得醉醺醺的,大伙儿一定非常愉快!

“太不像话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心里一腔怒火。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模仿格洛塞斯特尔。他又说:

“他们有意将她推到他的怀抱里!这个侯爵夫人真是个拉皮条的!”

“他们还唱着歌!”

马车渐渐驶远了,已经沿着拉科罗尼亚区的大街朝上坡驶去。车上静悄悄的,车灯时明时暗,时隐时现,光圈越来越小……

“这会儿他们倒平静了,”堂费尔明想,“这更糟,准没干好事。”

铃声又响起来了,宛如夏夜从远处传来的蝉鸣声和蟋蟀的叫声……

讲经师已忘记了头上的星星,离开了堤岸,跟在贝加亚纳家的马车后,大踏步朝拉科罗尼亚的大街走去。

如果不考虑面子,他一定会顺着坡朝上狂奔。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为了让浑身肌肉和内心积储的那股使他烦躁不安的力量都使出来?

路过帕艾斯家花园时,在栅栏里煤气灯光的照耀下,他见到了自己投射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像幻影一般的教士身影。

他感到羞惭,觉得自己的做法太不理智了,于是,停住了脚步。

“我大概也喝醉啦,往后可不能这样了。嗨,真够呛。过去我一向能控制自己的,往后大概也要变成……蠢人了。”

他想起自己和庭长夫人的约会,心中怒气渐消。“很快就是明天了,明天八点我就能知道……对,我准能知道,因为我要将情况全都问清楚。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要通过自己的方法……我有这个权利……”

他来到林阴大道,那儿空荡荡的,出来散步的工人都已走了。他顺着商业街、面包广场往上走,来到新广场,朝林科纳达看了一眼,见奥索雷斯家的那所巨宅只有门厅的灯亮着。

“看来他们还没有回家,难道还在一起?”他不知不觉地顺着中午走过的那条路,来到鲁阿街。侯爵家阳台的门这时都敞开着,里面射出的灯光照亮了漆黑狭窄的街道。远处几盏煤气灯投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德·帕斯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声、嬉笑声和走了调的钢琴声。

“他们还在说笑呢,”他咬着嘴唇自语道,“可我在这儿干什么?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如果她跟那些女人一样,明天我就会知道。我像个疯子,像个醉汉!如果母亲见到我这个样子,那就糟了!”

从阳台上射出的灯光在对面墙上的投影成了几个巨大的直角三角形,那一个个尖声尖气说话的人,他们的人影像幻灯片上的画面一样一闪而过。有时只见到女人的腰部,有时见到一只大手,有时见到八字胡,这一切德·帕斯都是在客厅阳台对面的墙上看见的。黄厅对面墙上的影子又小又模糊,但人影很多,它们不停地晃动着,混杂在一起,讲经师看得头昏眼花。

“他们没有跳舞。”他想,但他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些。

客厅阳台的一旁还有一个阳台,它的门紧闭着。侯爵夫妇的一个女儿就死在里面的房间。讲经师回忆起当时他就在那儿,双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枝大蜡烛,将那可怜的姑娘奉献给上帝。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突然,阳台的门打开,德·帕斯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紧紧地贴着铁栏杆,俯在扶手上,仿佛要往街上跳。他隐隐地见到有人搂着她的腰,她挣扎着试图摆脱他。她是谁?他看不清楚,她个儿很高,很匀称。她可能是奥布杜利娅,也可能是庭长夫人。不过,庭长夫人是不可能的。那么,搂着她的又是谁呢?他为什么不走到阳台上?德·帕斯站在对面房子的门厅前,在暗处,自己肯定不会被人看见。如果人们发现他站在那儿,偷看侯爵府客人的行踪,那会怎么想呢?他应该离开,这样做是对的;然而,那两个人不离开阳台,他不能动一动。那个背对着街辨认不清的女士这时俯身和那个看不见身影的男人说话,声音很平静。同时,她又机械地轻轻推开那双不时地想来搂她肩膀的手。

“他们在暗处,房间里也是黑洞洞的……太不像话了。”堂费尔明想,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站在阳台上的那个女人还在说话,但声音很轻,根本听不出是谁,只听到咝咝的声音,连人称也听不出来。

“当然不会是她。”讲经师想。尽管作了合情合理的推测,他还是安不下心来。那黑魆魆的阳台使他像缺乏氧气一样憋得慌。女人的脑袋看不见了,接着,出现一片寂静,随即又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接吻声和尖叫声,就像《理发师》①第一幕中罗丝娜发出的叫声。

①指法国十八世纪剧作家博马舍的喜剧《塞维勒的理发师》。

讲经师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是奥布杜利娅。”阳台上没有人了。堂费尔明走出门厅,贴着墙根,大踏步地离开那儿。“不是她,肯定不是她,”他边走边想,“是那个寡妇。”

第15章

唐娜·保拉站在二楼楼梯口,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拿着临街大门的门绳,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儿子。他低着脑袋,用宽檐帽子遮住脸,慢慢地走上楼梯。

是她亲自给他开的门。她没问是谁,肯定是他。见到他,她一句话也没说。儿子继续上楼,她纹丝不动,僵直地站在楼梯口现象等关系的性质。,像个细长的黑色幽灵,仿佛准备挡住他的去路。

德·帕斯走到楼梯的最后几级,保拉离开那儿,走进书房。堂费尔明这才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理他。

他见到母亲两边太阳穴各贴一块大膏药,很显眼。

“她全都知道了。”教区法官想。

每当他母亲不言不语,脑袋上贴着膏药时,表明她已满腔怒火。走过餐厅,德·帕斯见桌子上放着两套餐具。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往常到九点半才铺台布,可这时才九点钟。

唐娜·保拉点燃了儿子书桌上的油灯。

他坐在沙发上,将帽子放在一边,用手帕擦了擦前额。他又看了唐娜·保拉一眼。

“您头疼吗,妈妈?”

“刚才头疼。特莱西纳!”

“夫人。”

“开饭吧。”

她走出书房。讲经师露出忍气吞声的神情,随着她走出书房。现在还不是吃晚饭的时候,还差四十分钟……可谁会对她说呢。

唐娜·保拉在餐桌边坐下,像个剧院里蹩脚的丑角。堂费尔明的餐具旁有个牙签筒,还有个放油、盐、醋等调味品瓶子的架子。他的餐巾有个盒子,他母亲的没有。

特莱西纳神情严肃,低垂脑袋,端进第一道菜,是色拉。

“你怎么不坐下来?”母亲问道。

“我不想吃……口很干。”

“你病了?”

“没有,妈妈,没有生病。”

“那你等会儿吃吧。”

“不吃啦,妈妈,等会儿我也不吃。”

讲经师在唐娜·保拉的对面坐下来,她默默地吃着饭。

德啪斯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着脑袋,注视着母亲。她吃得很快,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比平时苍白,一双明亮、冷漠的蓝色大眼睛注视着地面。

特莱西纳像只驯养得很好的猫一样,进进出出悄无声息。她将色拉端到少爷面前。

“我已说了,不想吃晚饭。”

“他不吃就随他去吧。你也是,她刚才没有听见嘛。”

她看了女仆一眼,像是对她进行安抚。一阵沉默。

德·帕斯宁愿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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