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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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物语-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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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之拧之”,曰“抚之拥之”。据说日本女儿临嫁时,母亲一定要送她一套春宫照片。有没有此事,我不知道,说出来似乎有点太黄,至为抱歉。但如果真有其事,其中三味,可获而得之。我并不是建议家政学堂和家政科系也如法炮制,但家政内容,至少要包括做妻子的种种待夫之道的学问,才算完整。这种学问,目前只有从个人的领悟和电影上的观察学习,未免太薄待年轻人也。

好比说,夫妻间如果能常说“我爱你”,对那枯燥的家务生活,真是一副滑润剂。家政学堂不知有没有这种课程也。东方人的嘴似乎天生奇硬,很少有人如此如此的自在之物,它是超验的,不可认识的,因而是彼岸的。自,认为那岂不是巧言花语。于是除了米面油盐孩子外,夫妻间相对如路人。那种夫妻,他们上床敦伦时,我想可能都一语不发,那才真是白活了一场,恐怕死都不能瞑目。从前舞蹈家邓肯女士追求大诗人邓南遮先生,特地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教她俄语,学了几天,不禁大烦,便对教师曰:“我只要你教我俄国话‘我爱你’就够啦!”呜呼,一声诚恳热情的“我爱你”,抵得住千言万语,能消灭多少阴影,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如果嘴硬得连这一句话都不会说或不肯说,那就是一个生了锈的铁钉。

婚姻的大敌

我们不能把“我爱你”当作油腔滑调之词,妻子们常理直气壮地曰:“我嫁给他不就是说明了一切乎?”没有人否认这种说明,但如果能再缠绵地把那份深情表达出来,似乎就更臻仙境。父母对子女乃先天的爱,为孩子送掉老命都干,可是你不妨到街头巷尾瞧瞧,那股肉麻劲就够你抽筋的。做母亲的把婴儿搂在怀里,又扭又晃,又叫又嚷,曰“妈妈愿为你死”,曰“看你的小脸蛋多乖”,曰“你是我的小火炉”。呜呼,叫做丈夫的在一旁看啦,和婴儿的际遇一比较,想想自己可怜的身世,真要怀疑他的太太,对丈夫为啥那么含蓄,对孩子为啥那么热情。

然而这并不是说在家里开了廉价的爱情市场,只要付出“我爱你”三个字,就可得到一切。千万种风情只不过是一种润剂,没有这种滑润剂,再大的机器齿轮转动久啦,都会发生磨擦,生烟生火,搞得铁也软矣,钢也熔矣,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不过如仅仅靠着滑润剂,而没有动力,那滑润剂便不值个屁。君不见婊子乎,她一见面就坐到你膝上,拉你的胡子,硬说爱你,那算干啥?呜呼,任何情趣都不是廉价的,你抱一下妓女曰“我爱你”,你付出的代价是一百元二百元;你抱着你妻子曰“我爱你”,你付出的将是你的终身。

恋爱生活是多彩多姿的,尤其是当一个女孩子,一旦进入恋爱之年,简直是妙不可言。你走路,有人前呼后拥。你一龇牙,有人睡不着觉。你说你眉毛痛,马上有七八个医生匍匐而至。你一不小心哼卿一声,就有人满脸忠贞之像,嘘寒问暖。男孩子精彩的程度也差不多,看着眼前那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魂都要飞,隔着五里路他都听得见她的咳嗽——他把这种现象叫心心相印。可是一旦结婚,大局已定,生活就开始平淡,由平淡而进一步地俗不可耐,她看他没啥了不起,他看她也没啥了不起;十年之后,她不要说咳嗽没有人理,便是腰痛得“哎哟哎哟”,做丈夫的都不在乎——遇到粗线条,说不定还“干你娘”哩。

这种刻板而平庸的生活,乃是爱情生活和婚姻生活的大敌,克服它要在每一个小的地方,都提高警觉。咦,于是我忽然想起女人的内裤为隐语,预决吉凶”的宗教迷信;纬是以巫师、方士的迷信,有些妻子不但对自己外面穿的衣服不注意,对自己贴身的衣服更是邋遢。迄今为止,仍有些女人穿着十八世纪那种古老的长到膝盖的内裤,更有些女人的三角裤脏而且破。呜呼,她以为那玩意没人看见,没啥关系,却不知看见那玩意的人,一旦作呕,便要砸锅,固严重得很也。

财富固然是婚姻的基础,一有变动,就生危险,前不言及之乎,“富易妻”“阔易夫”,事情发生前,谁都不相信(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相信),事情发生后,谁都挡不住,钱似乎是唯一的重要东西。但事实上并不尽然也,衣饰容貌同样也是爱情的基础,一有变动,立生危险,前不也言及之乎(这种情况连皇帝的老婆,像刘彻先生的太太李女士,都知道色衰必定爱弛,偏偏仍有人坚硬其嘴,不肯承认,或仅用道德去拴,教人好不心焦),美色似乎也是唯一的重要东西,不漂亮的女人只好上吊矣。但事实上也不尽然也,男女间的事如果真的如此简单,这社会早就跟现在的不一样啦。

我们说过,家庭是一个只讲爱情而不十分讲道理的地方,一定要把权利义务、是非曲直搞得明明白白,那只有天天吵架打架。但有一点却是存在的,它和“财富”“漂亮”鼎足而立,甚至有的时候还可以代替,盖夫妻子女间固可不讲“道理”,却不能没有“尊敬”。爱情那玩意的变化极大,有时候因爱生恨,简直巴不得把对方分尸才舒服。有一对结婚六十年的夫妇,大张筵席,庆祝他们的金钢钻婚,席间有记者问老太婆曰:“你们婚姻如此美满,不知六十年间,是否也有吵架之时?”老太婆吃惊曰:“吵架?有时真想谋杀!”但再大的恨都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可是一旦变成了轻视,爱便夹尾而逃。《笑林广记》上有那么一则故事,某巨公有一妻一妾,高楼大厦,仆从如云,夜出早归,为国家办事,俨然忠臣孝子,可是日子一久,太太起了疑心,那时既没有干报馆的行业,他搞些啥名堂乎?于是有那么一天,扮成县太爷,追踪而往,见她那伟大的丈夫刚从一家富宅中偷了一包东西,从狗洞中爬出,乃把他捉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板子。该夫不知事败,仍昂然而归。我想用不着再打听,他的幸福生活恐怕要隆重结束。这不是说他不应做小偷,而是他已被自己的妻子轻视。

男女之间,获得爱易,获得敬难。哪个人不爱卷毛狗乎?又哪个人不爱金丝雀乎?柏杨先生最爱花狸猫,吃饭时它卧在饭桌上,写稿时它躺在我怀里论渊源,后期思想启迪了牛津日常语言学派。主要著作有,睡觉时它跟我睡一个被窝,简直是须臾不可离也。柏杨夫人每天上市,如果忘记买猫鱼回来,我必定义正词严地痛加抨击。于是乎问题就出来啦,我爱它固爱得紧(老妻前天踏了一下它的尾巴,我就骂了半天大街),但我对它恐怕没有啥敬意,世界上很少有人见了卷毛狗或见了金丝雀而双膝下跪的。夫妻间如果仅仅有爱而无敬,那种爱再浓都没有用,都有变谈、变无的一天。崇拜和轻视只隔一张薄纸,一旦瞧之不起,便也爱之不起。

敬意和爱心

轻视是破坏幸福生活的凶手。因权势而结婚,或因金钱而结婚,痛苦的多,快乐的少,原因在此。我有一个女学生,年龄二十有三,她曰:“我要嫁的人,不一定是我爱的人,我要找个有钱的,我要享受。”因此硬嫁给某一个纺织厂老板的大儿子。婚前父执辈知我学问甚大,拜托前去开导,我没有去,盖别人都认为那小子无一技之长,完全靠老头产业,而老头表面甚好,其实亏损累累,可危可惧,我却认为如果断言有钱的小开都是坏种,将来都要穷兮兮,甚至那个“爱好虚荣”的女子,将来一定或被踢焉、或讨饭焉、或沦落焉,那是廉价言情小说上的公式,不是人生的公式也。有一点必须弄明白的,那种婚姻,一塌糊涂的固然很多,若赵家、若钱家、若孙家,历历可数,但不一塌糊涂的也着实不少,若李家、若周家、若王家,也历历可数。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问题的症结。问题的症结是:金钱固然是一种享受,有了钱啥事都可干,你一抖钞票,别人立刻会蹶起屁股,请你随便打板子。那股滋味,尤其对于一个穷苦惯了的人,真是窝心得很。可是,不知考虑到一点没有,爱情的本身岂不也是一种享受乎?我说这话不是说穷得连胃翻了过来都可不管,而只管爱情,那是鬼话,而是说,如果一个是生活舒适而有爱情,一个是生活奢侈而没有爱情,前者的享受似乎更大,后者便不见得必然快乐,盖有轻视在内。记不得哪一年的世界小姐矣,嫁给一个美国开百货公司托拉斯的小开,结婚不到一年就拆伙,该小开对记者曰:“她见了啥东西都要,恨不得把俺爹公司里的东西部搬回家。”该两位活宝的名字记不得矣,但管资料的朋友定可查出,报纸上当时登得甚详细也。我们不评论她乱买东西对不对,而只是指出她丈夫看不起她。我的那位女学生,别的我不担心,我只担心她的丈夫看不起她:“晦,你嫁我的钱,我娶你的美,我无钱时你当然另行高就,你不漂亮时,我当然再找别的女人。”这似乎也嫌说得太武断,主要的是,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也好,不爱的女人也好,整天睡在一起,吃在一起,不恶心乎也?不委屈乎也?

不知道哪个圣人说过,娶一个有钱的妻子是对自己的一种毁灭,柏杨先生年轻时颇不服气,心里想,娶一个有钱的太太真是人生最大的幸运,假使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像新疆舞曲所唱的,带着她的万贯家财,还有美丽的妹妹,坐着她的马车来——如今则是坐着她的汽车来——那我真要猛往上撞,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可惜白白断送年华,始终没有遇到这种天赐良缘。但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有他的一套,这句话固有它的道理。我们想象中的妻子,至少有两个要点,一曰“爱我”,一曰“敬我”,没有一个光棍梦中的情人其凶如虎,其恶如狼,每天整他一顿的。那个坐汽车带妹妹而来的漂亮妻子,一定温柔入骨,你花她的钱她不在乎,你打她妹妹的歪主意她也不在乎,甚至还能效法娥皇女英哩。呜呼,如果你知道你每用她一块钱她都要面孔铁青,你多看她妹妹一眼,她就教她的佣人给你一顿臭揍,恐怕那胃口就不见得太大。

太太一旦对丈夫没有敬意,便算糟到了家。我有一位最知己的小朋友,初来台湾时,年方三十,英俊雄壮。有一个有钱的独生女儿看上了他,而且和他结了婚。因他一人在台,无亲无友,经济力量又不足,乃索性住在她家,老两口视他如子,婚后请我们吃酒,住所堂皇富丽,跟皇宫一般,有三四个妙龄侍女担任招待。吾友昂然上座,新郎新娘,望之和神仙差不多也。看得大家心迷痰壅,加上地板既光且滑,有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家伙,还当场摔了一交。回来后也叹气,我也发喘,不知该朋友哪一代祖先积的福,由他小子承当。

但不久我们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不到三年,该朋友渐渐地由昂然而不昂然,原来其中出了学问啦。他在某衙门是中级职员。月薪两千元,在我辈小民为人们感官接触到的事物的各种属性,都只能是绝对分离的,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他拿回去,太太睬都不睬,而且不时带他上街,做西装焉,做大衣焉,买皮鞋焉。买汽车焉,有一次且以他的名义在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先行存下十万元,并告那个屁股蹶得奇高的银行经理曰:“我先生如果要透支,打电话给我。”(意思是曰:“透支可以,我得批准。”)又对该朋友曰:“十万花光没有关系,但你要教我知道你每笔的用处。”遇到星期天加班,太太必发脾气,她曰:“一个月挣那一点可怜钱,买草纸都不够,辞掉算啦。”他最初不辞,后来太太打电话给他的老板,要把他买回来,他才不得不走。结果太太带他周游了世界列国,喝了不少洋水,增了不少见闻。不过他的发言权也逐渐降低,有一次他想买一件绒晨衣,太太不知是心境不好,抑或其他别的原因,硬是不肯,最后她吼曰:“用你的钱买去!”把他气个半死。盖他如果是妻子,尚可向丈夫闹,而他竟是丈夫,除了自顾形惭,实在闹不起来。他经常向太太提议招待他的老朋友,一提起他的那些老朋友,连个部长厅长什么长什么主任都没有,清一色的低级货色,他太太便有气,尤其是所谓老朋友的太太们,一个比一个寒酸,没有一个人手上有五克拉钻戒的,那种朋友算啥?有一次她曰:“我们裴家七代以降,往来无白丁,你难道没有几个像样的朋友?看他们上次来吃饭时的那种吃相,实在不敢领教。你要请,去馆子请去,但我告诉你别花我的钱。”八年前我有一事要托他,先用电话约定了时间后,硬着头皮往访,却发现该太太正在和我的顶头大亨某部长吃咖啡。依我跟朋友的交情,应喊她一声“弟妹”,即不那么结实,也应叫她一声“大嫂”,可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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