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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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物语-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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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亨某部长吃咖啡。依我跟朋友的交情,应喊她一声“弟妹”,即不那么结实,也应叫她一声“大嫂”,可是那天我却结结巴巴了半天,弄得面红耳赤。部长在一旁解围曰:“柏同志,你找裴小姐有什么事呀?”我曰:“没……没……”该裴小姐曰:“你一定找青彦,对不对?我刚才教他开车带孩子去金山玩,他说他有事,可能是等你。柏同志,青彦像你这样的好朋友,共有多少,怎么帮忙都没有个完?”我紧张过度,头大如斗。好容易逃出网罗,连姓啥都记不起来啦。

《聊斋》上有这么一则故事,题目曰“仙人岛”,叙述王勉先生的艳遇。王勉先生“有才思,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陵折”,有一天,和他的岳父大人,未婚妻芳云小姐,妻妹绿云小姐,共坐一堂。岳父大人要考考他,他当然毫不在乎,当时就诵诗一首,顾盼自雄,中有二名句云,“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使块磊消。”未婚妻芳云小姐低告曰:“上句是孙行者离火云洞,下句是猪八戒过子母河。”一座鼓掌大笑。王勉先生又吟水鸟诗云:“渚头鸣格杰”,忽然忘了下句,芳云小姐向妹妹嘀咕低语,掩口而笑,绿云小姐告父曰:“姐姐为姐夫续下句矣,狗尾向硼巴。”合座粲然。王勉先生心里想,世外人一定不知道八股是啥,何不唬之,乃炫其冠军之作,为“孝哉闵子骞”二句,破云:“圣人赞大贤之孝。”绿云小姐顾父曰:“圣人从没有喊门人别号的,孝哉一句,是别人说,不是圣人自己说。”连碰三次钉子,王勉先生意兴索然,岳父大人仍令其往下念,他念到佳处,还把主考官的评语都念了出来,有云:“字字痛切。”绿云小姐告父曰:“姐姐说,宜删切字。”王勉先生背诵完毕,又述主考官总评,有云:“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芳云小姐又和妹妹嘀咕,两人皆笑不可抑,绿云小姐曰:“姐姐说,羯鼓当是四挝。”众人不解,她不能忍,乃曰:“去切言痛,人身上一痛,则血脉便不通矣。羯鼓四挝者,其云不通又不通也。”众人立刻哄堂。王勉先生初以为他是中原才子,目中无人,到而今才发现大势不好,只好流汗。

结了婚之后,发现妻子房中啥书都有,略致问难,响答无穷。王勉先生闲来无事,便摇头吟哦,妻曰:“我有良言,不知肯见纳否?”问何言,她曰:“从此不作诗,也是藏拙之一道也。”书上曰:“王勉先生因屡受诮辱,自恐不见重于闺门。”幸好芳云小姐温柔敦厚,日子才过得下去。

这个故事诚多彩多姿,惜结尾太如意算盘。柏杨先生推测,如果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云来雾去的神,恐怕王勉先生婚后的日子有可瞧的,盖他的自尊心全被摧毁无矛盾的和谐社会。理想人格为“体清神正,是非允当”的,赖以直起脊梁的玩意全被否定,动辄都要担心妻子的轻视,除非他改行不读书而去做木匠,他能安然地无动于衷哉?芳云小姐肯听天由命“巧妇常伴拙夫眠”哉?这种知识水准不能配合的现象,也是灾害之一。知识相差太巨,好比,太太大学堂毕业,丈夫不识字,或是丈夫大学堂毕业,太太不识字,都不容易恩爱到底。自二十世纪初叶以降,社会上经常发生丈夫抛弃小脚娘的悲剧,多半起因于做妻子的在知识上得不到尊重。因不识字之故,气质上、风度上,以及应变能力上,自然跟着差上一截。柏杨先生有一位族弟,他在二十世纪一零年代就当上县长(那时叫“县知事”),太太要他带她上任,他患曰:“你没照照镜子,看你的模样拿得出去!”把太太气得要上吊。其实不仅太太如此,像王勉先生,照样也要上吊。很多女孩子一旦读了大学堂或去了番邦,哪一个还再回去守那庄稼汉的丈夫过一辈子乎?用不着举例,读者先生不妨抬头四望,数一数当前的和过去的女作家、女政治家,以及女什么家,查一查她们的历史,不难知症结所在。

不被欣赏

诸葛亮先生对刘备先生最感激的是,刘备先生到他家去了三趟,请他当官。此之谓“三顾茅庐”,这故事终于成了典故,说明了知遇之恩,是人生中最幸运的遭遇,也是虽杀身都难报万一的感情也。诸葛先生如没有刘先生,他还不是跟柏杨先生一样,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乎?知遇之恩,乃只有人类才有的至高情操,诸葛亮先生之始终忠心耿耿,连刘备的蠢子阿斗先生都捧到底,爱此一线之念而已。

“知遇”,换一个现代化名词,曰“被欣赏”,那就是说,自己的长处被欣赏,自己的短处被原谅。一个人能有这种际遇,真是一连八代老祖宗都做好事,修下来的福。政治上如此,家庭中更是如此,闺房之内,最凄凉的事,莫过于自己的长处不被欣赏,自己的短处不被原谅。有一个小女孩淘气万分,妈妈责备她,说她是一个“坏女孩”。小女孩于是决心学好,有一天特别乖,到了晚上就寝时,见妈妈仍没有啥表示,不禁哭曰:“我这样做还不能成为一个好女孩呀?”做母亲的憬然而悟,赶忙搂到怀里夸奖她,小女孩才含笑入睡。

该小女孩子的例子值得我们深思,那不仅是儿女们的需要,夫妇间亦同样地需要。有一件真实的故事可以加强这种印象。若干年前由美国赴西班牙的一艘客船,途中遇到飓风沉没,大家纷乖小艇逃难,其中一个小艇漂流到非洲海岸,触礁再沉,所有同伴统统淹死,只有一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女郎被当地土人救起。从后来报上她的照片上,可看出她真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是三围算啥?学识算啥?她的美又更算啥?搞得她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嫁给当地社会地位很低的一个砍柴的(那家伙竟有如此艳福。真是该死),生下一个孩子。有一天她去海滨游泳。望见有轮船经过,大声呼喊,被救了出去,她编了一套在荒野中流浪的谎话,大家自然相信,无人疑心其他。回到美国后,再结了婚,可是仍念念不忘她的亲生之子,就怂恿她的丈夫前去非洲探险。以后的事不必说啦,不外是她看见了她的孩子,虽只远远地瞥了一眼,不能接近,但心已安矣。

不被欣赏,真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做妻子的貌如天仙,才华绝代,丈夫却俗陋凶暴,不知道啥叫怜香惜玉持。指出这种学说克服了以往经验论的局限性,它是彻底的。,能使人口吐鲜血。宋王朝诗人朱淑贞女士,以她的美和她的才,竟嫁给一个市井庸夫,对她作的诗词,不但不欣赏,反而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责她哼哼唧唧乱画符哩。《断肠诗集》说她:“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诗中多忧愁怨恨之语,每临风对月,触目伤怀,皆寓于诗,以写其胸中不平之气。竟无知音,郁郁抱恨而终。自古佳人多命薄,岂止颜色如花,命如叶耶?观其诗,想其人,风韵如此,乃下配一庸夫,固负此生矣,”鸣呼,红颜薄命者,红颜不被欣赏也。

不被欣赏是一种被剥了皮而又不准流血的凄凉悲剧。妻子不被欣赏,谓之红颜命薄,谓之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丈夫不被欣赏,谓之窝窝囊囊,谓之一堆狗屎倾到山珍海味上。前文所述的金发女郎和朱淑贞女士,都属于鲜花之类,这一类的例子太多,写出来可写一火车。于是乎,夫妇之道,千言万语,似乎可归纳两个原因,一曰“努力使自己被对方欣赏”,一曰“努力去欣赏对方”,不宜一日懈怠。只要朝着这两点去做,虽不能使夫妻同情臻于尽善尽美之境,但包管家庭中的气氛是和睦的也。如果毫不在乎,我敢赌一块钱,只要有一方稍微有点情调,恐怕就要成为怨偶。谢道韫女士的丈夫王凝之先生,饭桶一个,谢女士回娘家对她爸爸叹气曰:“天下之大,竟有王凝之这种人。”呜呼,那时候如果流行自由恋爱,恐怕王凝之先生给她提鞋她都不肯。闺房中的落寞寡欢,不卜可知,因为不能离婚之故,她顶多发发牢骚,如果是现在,早就去了美国矣。

做一个妻子应不断使自己美——前已言之,包括风度的美、智慧的美。我侄女有一位女同学,有一天来我府上串门,摩登得一塌糊涂,那时候恰是英法为苏伊士运河打仗,大家忽然谈到生命线等等,该女士曰:“他们真不通窍,苏伊士运河不能走,走巴拿马运河还不都一样。”我以为她在幽默哩,看她一脸学问,显然不是幽默,不仅大惊。幸哉,她真得感谢上帝使她的丈夫不是柏杨先生,否则当时就可能把她一脚踢出。我这一生最不喜欢和老妻去看电影,她孤陋寡闻,啥都不懂,一会问曰:“嗨,那男人不是死了乎,怎么又活啦?”一会又问曰:“嗨,怎么他的枪打得那么准?”越看到紧张之处,她越问得兴奋。我要不是看她年迈力衰,前途渺茫,早一棒打到大街之上。

一个女孩子一旦当了太太,容貌上、衣饰上固然容易忽略,更严重的还是,她们都以为从此弄到手一张长期饭票,不必在学识上再进修啦。这种知识上的不长进的学识。在社会观上,以当时流行的“自然状态”说为出发,比衣饰上的不长进,更为要命。从前罗马时代,当一个仆人很简单,有体力就行,但现代当一个仆人,便复杂得多。如果你在实验室当仆人,恐怕至少懂得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玩意是啥。如果你在工厂当仆人,你至少得了解何者是马达、何者是警铃,否则你便干不下去。从前当一个妻子,只要会烧菜、做饭、洗衣、洗被、生孩子便可,而如今却是一无比一天沉重。知识水准,必须跟着丈夫的发展而进步:丈夫如果是外交官,你至少要懂得礼炮为何,不致临时听到“忽咚忽咚”乱响,吓得尿屁直流。如果你丈夫是动物学家,你就必须知道毒蛇的特征为何,才不致伸手乱抓。如果丈夫是柏杨先生,你就必须知道啥是稿纸,啥是稿费,更必须知道编辑老爷和报馆老板的尊号,见之未语先笑。否则,做丈夫的触目伤怀,灾难就大矣。

不贞的恐怖后果

不贞,是破坏家庭,破坏感情最大的力量。一个男人,一旦发现他的太太竟心甘情愿地和别的臭男人上床,准拍案而起,不是告状,就是动刀子。一个妻子亦然,一旦发现她丈夫和别的野女人上床,也会又哭又闹。古人把这种反应,名之曰“吃醋”,可谓绝妙之喻。不信的话,不妨买一瓶喝口试试,当发现丈夫偷人的时候,胸中所感觉的,便是那种滋味,既非纯粹的痛苦,也非纯粹的愤怒,更非纯粹的羞惭,乃各种化合之物,若醋在胃中发出来的那股凶劲和酸劲。

在我们目前这个社会上,女人不贞较男人不贞,要严重得多,这不是公平不公平问题,而是现象问题。差不多的情杀案都是因为妻子不贞,很少因为丈夫不贞的也。但情杀并不能阻止不贞,即令是下油锅,该偷人的还是照样偷人。世界上最危险的事,莫过于皇后红杏出墙,一旦被当皇帝的丈夫捉到,那才真是灾情惨重,但历史上皇后偷人,却比比皆是。柏杨先生从前往昆明时,邻居有一少妇,明媚可喜,有一天听她在家里哭,她丈夫在石砧上霍霍磨刀,大声曰:“你再和那小子去看电影,我杀了你。”过了不到半年,她竟席卷所有,和那小子逃到九天之外。呜呼,连皇帝都不能靠他的恐怖政策拒戴绿帽,何况小民哉,从前的丈大还有点意思,只要当场把奸夫淫妇捉住,一刀两段,可以无罪。现在则不行啦,当场捉住等于白捉,说不定还要被奸夫照小肚子踢一脚;即使告到法院,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判上三个月五个月牢,变了心的妻子还巴不得如此解决。

夫妇当初结婚之时,丈夫发誓说要爱妻子爱到底,妻子也发誓说要爱丈夫爱到底,可是爱来爱去,竟爱到别人身上,这种巨大的变化,属于顶尖的学问。有一种现象想起来便教人害怕,再忠实的夫妇,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都潜伏着不贞的种子,问题是大多数不贞的种子没有萌芽,或仅萌了芽而没有开花,或仅开了花而没有结出果实,有些人被自己所受的教育和修养所限,有些人被自己绝对强大的理智所压。从前有一位少妇,十八岁守寡,等到八十岁寿终正寝时,将她的子孙唤到床前,嘱曰:“后辈如果有丈夫早死掉的,便可遣嫁,勿令守也。”那种离经叛道的话出自老节妇之口,众人无不瞪眼,老妇乃教人捧出一把铜钱,告曰:“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每逢月白风清之夜,我有所念,就把铜钱撒到地上,然后再一一拣起,不拣到筋疲力尽不止,后辈能受此苦乎?”我们举这个例子,不是赞扬她为夫守节,而是说明不贞的意念真是最顽强的冲动。有些人守身如玉,不是其内心槁如死灰,而是诉诸理性,有所不为,或有所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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