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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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物语-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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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一到眷舍,便化作毒蛇,左咬右噬,前挑后拨,即使遇到英雄好汉,有天赐奇能,或有天赐的好运道,能躲过正面的攻击,也躲不过谣言的纠缠。不知道哪一天你会忽然发现,谣言竟像第一特奖一样,猛地砸到你头上,把你砸得七荤八素。而你越是七荤八素,那谣言越是往你头上猛砸,由小谣言而大谣言,由大谣言而成了钢铁事实。于是,凡属于家庭风波的任何一个镜头,都可能在眷舍里看到。

大概是中国近百年来一直战乱的缘故,也大概是玩把戏的地方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的缘故,人心实在是越来越狭,看不得人家好。这是一种典型的弱者心理,嫉恨到极点时,谣言就会自动自发地脱口而出。张家新买了一辆摩托车,看了固大生其气;李家新加盖了一间厨房,看了也不舒服。而最尖锐的是,不幸福的家庭最看不得别人夫妇和睦,尤其是别人的太太再貌如天仙,出类拨萃,那就更成了血海深仇。柏杨先生在某眷舍附近住家,曾目睹一场奇剧演出。蔡先生者,大学堂毕业生也,历任大学教习和中学校长(现在仿佛也是什么长),其妻比他年纪大十岁,蔡公平常恒以他的老妻为傲,实际上困苦在心头。其对门有一对姓刘夫妇,刘公和蔡公年龄相仿,但其妻却年方二八,美艳绝伦。二人本有通家之好。一天,蔡太太找到刘太太,吞吐半天,啼哭而言曰:“阿妹,以后刘先生下班回来,拜托你不要在门口接他,挽臂进家啦,你蔡大哥见不得年轻夫妇亲热,一见就跟我闹气。”这件事似可纳入“老妻少夫”那一章,但我们要谈的固在它的结尾。

问题是刘太太无论如何收敛,都不能解蔡公心窝之结,于是蔡太太为了自卫,遂造起刘太太的谣。每当其夫其友之面,就装腔作势曰:“刘太太那种人德法年鉴马克思和卢格在巴黎创办的德文刊物。仅在,看她长得倒不错,就是心术有点不正,她婆婆在台南住救济院,前些时阿定——嗨,阿定就是玉太太那个远房弟弟的姨妹呀,她不是在报馆做事乎,去救济院参观,老太太还向她哭哩,可是刘太太把她丈夫扣得很紧,一分钱也不准寄。”或挤眼撇嘴曰:“那种女人,我和她再要好不过,按理不能说她啥,可是她也太不像话,前天还托我把她丈夫送给她的钻戒卖掉,寄给她在美国留学的男朋友哩,女人最怕变心,我看他们的婚姻不长。”丈夫听啦,觉得有了自慰的借口,乃表其乐。他越表甚乐,他太太的舌头越卖力,于是,不久就出了事情。

闯祸的那一次是她说刘太太和王先生有染,盖王先生家既有电冰箱,又有电唱机,更有录音机、照相机,以及其他等等之机,均为蔡太太所没有者,看到眼里,心都要炸。有一次王先生偶尔瞟她一眼,老骨头都酥了半天,结果王先生并未再进一步。蔡太太自然于心不甘,乃采一箭双雕之策,把自己的心理状态原封不动地扣到刘太太头上,曰:“刘太太那个人,真是,一清早就到门口站着,和王先生点个头都是好的。”(按,刘太太每天早上扫地,和邻居自然招呼。)又曰:“刘太太自以为漂亮,却暗嫌自己丈夫年老,还不是看人家王先生潇洒英俊。”(按,蔡太太自己动了春心啦。)又曰:“这年头,电冰箱、电唱机、照相机真是重要,它虽引不动我们正派人,却引得动像刘太太那种骚女人!”(按,好像她自己在写自传。)不出三个月,越演变越真实,她起初不过亲眼看见刘、王二人眉来眼去,终于不得不再亲眼看见他们去开旅馆。结果刘太太起而揍之,当开揍之日,三十余娘子军随刘太太出动,男人们则作壁上观,打得她哭天号地,发誓啥都没说,但从此眷舍不能立足,只好全家搬走。事后王先生恨恨告柏杨先生曰:“我真想用针线把她的嘴缝住。”呜呼,他的灵感触发我的灵感,我想华洋各大医院似乎均应专门设一“缝嘴科”,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一旦成了“广播肉台”,经过被害人控诉,法官鉴定,得处以“缝刑”。

可惜天下像这种快乐结局的不多,大半都是恶有恶报。更糟的是,天下造谣之人,像蔡太太那种型的,空穴来风,固多如牛毛,但差不多都有一点影子。虽然仅仅是一点影子,也同样地受不了。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只要有一条狗看见了那影子,在眷舍中“汪汪”一叫,全眷舍里的毒蛇都高仰其头,伸舌露牙,严阵以待。你说它空穴来风乎,它固无风不起浪,你说它是真的乎,它又不是真的,于是乎事情就严重非常。

天下女人大概都有同一毛病,就是缺少安全感,对再亲爱的丈夫都不信任。不但对自己丈夫不信任,对别人的丈夫也不信任,一旦发现某人有点不对劲生产关系作了唯物主义的表述——人们在空间和时间中的劳,便像阿基米德先生当初发现了阿基米德原理一样,大喜若狂,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奔走相告。如果某先生是她平常最恨或最不屑的,她就更洋洋得意。有些人天生地喜欢参观别人打架骂架,眷舍里一天平静无事,准有人大失所望。称监牢式的大杂院眷属宿舍为“毒蛇窟”,为“是非窝”,谁曰不宜?

眷属宿舍是谣言的温床,喜欢搬弄是非的人真是得其所哉。等丈夫上班之后,张太太到王太太家,李太太到赵太太家,聊了起来,遇到其中有一个是新潮派,讲起和她丈夫的性行为,简直有声有色,讲罢之后,照例嘱咐在场诸妇:“千万别对你先生讲。”于是,当天晚上,所有男人知道了那个满堂彩。这当然是小小者焉,一旦有了可借以发挥的据点,那就更惊天地而泣鬼神。

柏杨先生认得一位武太太,便是眷舍群舌之下的牺牲品。有一天,周太太咬其耳朵,神秘告之曰:“我有一句话不得不告诉你,听说武先生在外有了女朋友啦。”过了两天,郑太太如此炮制,也咬其耳朵,神秘告之曰:“妹子呀,有一件事,叨在知己,不能不讲,武先生那个女朋友听说是一个酒家女哩。”又过两天,冯太太照样来一套;再过了两天,陈太太有更逼真的小报告。接着周太太有新的消息焉,郑太太也有新的消息焉,由“听说”发展为“孩子爸爸说”,再发展为“人家都说”,最后则成了“我亲眼看见的”。呜呼,以曾参先生之贤,有人向他母亲接连打了三个小报告,说他杀人,老太太都照信不误,何况一个年轻太太乎?证据既如此确凿,武太太自然大发雷霆。

问题就发生在这里,如果武先生确实清白,闹了一阵子也就可能算啦,然而武先生固不十分清白也,他果然有一个泛泛女友赖关系,具体分析了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如果没有闲言闲语,决不可能再时一步,然而一旦太太被挑拨起来,大兴问罪之师,做丈夫的良心一横,索性胡搞,该武太太只好败阵,以离婚为结局。

这年头每个人都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一则作闲谈资料,二则愿别人都苦不堪言。如此,自己才觉得舒服。一个拆烂污的女人总希望隔壁那位高贵的少妇跟人通奸,仅通奸还不足以解心头之恨,而必须再被人发觉,丈夫痛加殴之,闹得全新村的人都拥来观之劝之,才能过瘾。人心如此,被挑拨的人如果再没有智慧处理,若对牛场里的牛然,人家红布一摇,它就鼻孔冒气,低头挑角,拼命地乱撞,谣言越炽,小报告越多,她越气呼呼地撞得厉害,终会把一个好好的家撞得稀里哗啦,完蛋大吉。

武太太当初对那些向她告密的太太们,感激非常,认为她们真是道义之不避嫌疑,为她耳目。前些日子她来看我,哭哭啼啼,把那些小报告专家们恨之入骨,也把眷舍恨之入骨,然而为时已晚。

舌和利刀

俗云:“清官难断家务事。”盖家务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谁都断不清。而且家庭之内,乃世界上唯一只讲情而不讲理的地方,不要说清官无法断,便是上帝都无法断。丈夫在外面另筑香巢,太太或许可以容忍,但丈夫一旦把一口痰吐到地板上,太太却大闹起来。太太打牌,把丈夫卖血的钱输光,固没有事,但吃饭的时候,她没有喊他一声“亲爱的”,他却暗生闷气,三天都不说话。关于这一方面,后当再行论及,现在所要说明的是,家庭之内,夫妇之间,一旦讲起“理”来,那个家庭就成法庭,那对夫妇就非散不可。且举一则故事以说明之,柏杨先生有一次为人管闲事,妻子告她的丈夫在外面乱搞,手握真凭实据——丈夫亲笔写的“悔过书”。我一看该臭男人既如此之坏,非拔刀相助不可。乃去拜访台北一位顶顶大名的朋友兼律师,那律师听了后曰:“柏老,柏老,你真头脑不清,现今之世,除了混蛋,有几个不向他妻子立悔过书哉?如果这算证据,天下男人都死光啦。即以在下而言,我几乎一个月都要立上一张。”

鸣呼,一点也不假。我的另一个朋友,家有录音机一架,问他干啥,他说他最喜欢古典音乐,收音机上一有播放,他便录下。听来如读文告,固堂而皇之也。可是前天到他家拜访,夫妻二人同看电影去啦,恰有一盘磁带在抽屉中,叨在老友,不管下女抗议,装上听听,却是一段惨不忍闻的悔过词也。该朋友说他那一天整天都待在办公室,如果撒谎,他就是狗;如果哪一天他去会“小红”,他出门就跌断腿;如果他再和“小红”来往,他就不得善终;接着向贤妻道歉,是鬼迷了心才叫他认识“小红”的,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七时前一定返家,逾时则太太有打耳光之权,即使把脸打肿,他发誓连哼都不哼……悲夫,外人看起来事大如天,但夫妻间一咬耳,一拥抱,一说销魂的话,说啥都没啥。而外人看起来事小如芝麻,简直拿不到桌面上,夫妻们却重视得不得了。很多恩爱夫妇终于闹离婚者,皆由此而起,探讨起来,其冲突往往不是基本上的,而又往往不在于“是”“非”,几乎全在一口“气”上,既有了“气”,就讲不得“理”也。

眷属宿舍住户密集如蜂,对别人的家务,大家都硬是兴趣盎然,太太也好,先生也好,邻居,动不动就据理判断。张太太挨了张先生一拳,嗨,那还了得,全体长舌妇立刻就包围张太太,把张先生攻击得狗头喷血。

大家所以把张先生攻击得狗头喷血,一部分人固是安慰张太太,表示有这么多朋友和她站到一条线上,一部分人则恐怕是借着这个机会挑拨挑拨,希望张太太越想越委屈状第一性质的第二性质。政治上,主张宗教宽容。提出立法、,然后跺脚而起,把事态扩大,如此才有戏好看的,才有资料可以唧唧咕咕谈一些时。

夫妇间的事,有一半以上不足为外人道,有他们所特有的秘密,也有他们所特有的对问题的解决方法,局外人不知道内幕,最好不加干涉。我有一个朋友的女儿,当初非嫁某甲不可。某甲那人,实在不敢恭维,她父亲尤其反对,但女儿硬是要嫁,他也无可奈何。过了不久,有一次某甲把她打得遍体鳞伤,痛哭而归,老父一见大怒曰:“这还得了,到法院告他。”女儿也泣曰:“非告他不可,他不念我对他一往情深,竟把我打得这么惨。”父女二人立刻到医院验伤,验伤时老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曰:“从小我就不忍心打你一巴掌,那畜生竟如此狠心,跟他离婚。”当下按铃申告,如临大敌。可是当天晚上,女儿一想不对,伤害罪岂不是要坐牢乎?她爱某甲爱得入骨,怎能离婚?想了一夜,不以安枕,第二天畏畏怯怯探听老父口气曰:“阿爸,你真要告哉?”其父曰:“那还用说。”女儿曰:“叫他来陪礼算啦。”老父跳高曰:“不行,不行,你太懦弱,我非教训教训他不可,不把他教训好,我死了你有罪受的矣。”女儿大急,悄悄跟某甲来向我求救,我往访该老头,训之曰:“郭子仪先生有言,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足听也。他们小俩口打架,自愿和好,你老头硬是不肯拔腿,要知道你是他们的父亲,不是他们的邻居也。”

该老头被我一训,垂头丧气,不再说话。但若是眷舍里的邻居,逢到这一类的纠纷,毒舌出笼,我便再训得厉害,都没有用。盖无论从哪一方面,某甲都站不住脚。定有些人曰:“某甲太太对他恩重如山,他那样待她,真是狼心狗肺,岂能饶他。”说这种话的人自以为很圣崽,实际上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他对有权有势的别的“某甲”,却一反常态,恭敬忠贞得很;一是他变成一条光滑的蛇,到别人被窝里乱窜。夫妻间的事该由他们自己解决,局外人少往里插脚。柏杨先生有这么一个经验,写出以供参考,我去人家做客,一遇他们夫妇口角,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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